跟着绕过一面影壁,鹤季荀眼前的视野顿时豁然开朗。
这就踏进了内堂。
连续许多天都没能得进,突然被领着进入,鹤季荀心里暗暗推测着原因。
估计是老夫人将自己搬出村里的事告知给璧山公,让他动了恻隐之心吧。
事实上,他猜的也没错。
那天老夫人将琥珀印章放到自己老伴眼皮子底下。“喏,那小子给你的!”
璧山公哼了一声,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老夫人叹了口气:“你说你倔什么,老李头。那么好的学生都要被你倔没了!人家因为你大老远又是坐船又是坐马车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心多诚啊!不是那些奔着你名头虚情假意的人!”
老李头璧山公还是没说话。
“也不是个喜欢惹事的人,住的村民家是非多,躲去山上的寺庙,天天一大早从山上赶过来给你打扫这打扫那,还照顾你那难养得要死的花草!”
“摔了一跤,还知道要把绊倒自己的漂亮石头给你,你没瞧见他那天的狼狈样啊!”
老李头眉梢动了动。
老夫人没注意,继续为鹤季荀愤愤的低声嘀咕:“你就倔!一条腿都倔没了……”
内堂和老旧的前堂完全不一样。
影壁后面是一个宽阔无比的庭院,整个庭院大到不可思议,让人感觉明亮而整洁。
地面铺的是平整的青石,有一棵榆钱树栽种于院落的东南角,与之相对的西北角还有一洼小水池,养着各色锦鲤,一座白色大理石筑成的小拱桥屹立之上。
他早就知道大堂后面另有一个空间,只是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天地。
鹤季荀从这前后差距中回过神,就见老大爷站在庭院另一端的一扇门前等着他,便赶紧快步走过去。
老大爷率先进了屋子,鹤季荀紧随其后。
进了里面,又是一个让他诧异到合不上嘴的景象。
这是一间高而宽敞的书房,和时下一些讲究人家的书房不同,这间书房更接近鹤季荀印象中的现代图书馆。
它这是小型居家款图书馆。
北边的墙上一整面凿穿,折叠的镂空窗户迎进外面明亮的太阳光。
除此之外,其余两面墙都是书架,中间空地摆的也是书架,总共有六座大型书架,上面都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书帛,甚至还有先秦遗留下来的竹简。
进门的左右手两边放着置物架,上面则摆放着各种奇石,除了贵重的鸡血石、寿山石、软玉翡翠、还有明显是山中河湖中淘来的姿态优美奇特的朴石。
看样子自己那块琥珀印章恰巧投其所好。
鹤季荀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被老大爷打断了欣赏的目光。
他手指对着中间两座书架,比划了个范围,对鹤季荀道:“这些都要搬出去晒。”
被当免费劳力使唤的鹤季荀没有拒绝的权利,只好依言照做。走上前搬动书籍时还能闻到若有若无的樟木香。
见鹤季荀动作不够干脆利落,老大爷轻咳一声:“你这么小心做什么!太阳都快落山了!”
哪有那么夸张,明明距离正午还有两个时辰呢。他暗暗嘀咕,碍于自己有求于人、也只能唯唯诺诺的加快速度。
终于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把所有书搬出庭院,鹤季荀还没松出一口气,老大爷又说要把书搬到屋顶上。
因为上面光照更充足。
还拿出一个梯子丢到他面前。
鹤季荀:……
于是又上上下下的,来回把这两个大书架才能装下的书搬上屋顶。
好不容易忙活完,鹤季荀正气喘吁吁的坐在椅子上休息。
老大爷又捧来一大堆书,“咚” 的一声扔到他面前。
鹤季荀一脸生无可恋,原以为又是什么折磨人的活,却听见老大爷平静道:
“这些书都给我抄一遍。”
似乎听出话外之音,鹤季荀立马坐直身体、翻看面前的书,随即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
这些都是他最最迫切需要的资料!
历年官场上下来往的公文信件,还有好几本有名大学士亲手写的经义心得,以及本朝前两任宰辅针对时事写的策论。
这不亚于打怪后获得的宝箱,攻略隐藏npc后获得的传说秘籍啊!
他顿时跟打了鸡血般,拿了笔墨就开始在白纸上誊抄。
因为太过兴奋专注,忘记注意时间,以至于汤饭送来时,他才想起赖到主人家吃饭还不走这件事十分失礼。
但人家都没说什么,还送了饭来,他也就故作没有想起这回事,又赖着抄书抄到了下午。
之后一连几天都是如此,不过除了第一天,鹤季荀都有带鹤奶奶准备的那些吃食上门。
一边抄一边默读,他如饥似渴的吸取那些见解知识,几乎进入物我两忘的状态。
直到最后一本书抄完,鹤季荀都还有点不愿意脱离这种状态。
然而,璧山公夫妻两翻脸不认人的本事再次惊到了他。
是的,他已经认出那个跛脚老大爷就是璧山公了。
他原以为璧山公是那种白发须须,仙风道骨的形象呢。
也不知他此前遭遇了什么,导致一只脚跛,一只眼瞎。
那天把最后一本书抄完后,璧山公来到他面前,突然就把他往外推,一直推到大门外。
鹤季荀又惊又不解,也不好还手,只能愣愣的被推到门外,然后被铺头盖脸的扔了一堆书籍纸卷。
“带着你的东西滚吧!别再叨扰我了!”
然后“砰”的一声重响,大门被关上。
鹤季荀颇为狼狈的一点点拾捡地上的书籍和纸卷,然后蓦然发现,那些书籍正是他这些天抄的,那二十张纸卷上面写满了关于经义、杂文和策论的题目。最后一张还写着,一月后见答卷。
他顿时一扫挫败的沮丧心情,脱下外衣将它们包起来,如获至宝般抱着往寺庙的方向走。
因为实在太多,他双手有些搂不住,于是只能借住下巴夹在怀里。
路过的村民见了却以为他在难过。
啧啧叹息:“又一个被扫地出门,真是可怜,真以为璧山公好说话啊!”
其余村民也道:“璧山公连族学都不愿意去授课,能传授给一个外地人!”
还有怜悯他的:“可惜了,大老远跑过来耗费财力心力,什么也没得到!”
鹤季荀:他快笑出声了好吗!
璧山公只是面冷心热,才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
肯定是和宗族那些人闹过什么不愉快,才会连族学都不愿意去一趟吧。
毕竟古代这个环境最讲究亲族关系。
如愿以偿的鹤季荀满载而归,鹤奶奶准备的大包袱早已经空得正剩下一块布,大山和寺庙里的沙弥处出了感情,分别时分外依依不舍。
回程又是一番折腾,看到熟悉的小镇,他才恍然若醒的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一个月了。
回到鹤家,鹤奶奶看见他喜出望外的握住他的手,问这问那,路上有没有遇到不好的事啊,坐船坐不坐得惯啊,最后连连道瘦了瘦了,转身去厨房准备吃的。
大玉小玉两姐妹则让他给她们讲外面的事,鹤季荀便给她们讲甲板上的风景,船舱里的憋闷,石阳的风土人情等等。
说了许多许多话,二伯母十分贴心的给他倒水,没见到大伯母和小虎,不知去哪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鹤爷爷、大伯和二虎也都十分关心他外出的情况,于是鹤季荀只好又把下午说过的话再重复一边遍。
虽然啰嗦繁琐,但家庭的温情总是让人安心的。
只有一件事让鹤季荀感觉奇怪,大伯母似乎在躲着他。
不仅是眼神语言躲闪,只要是两个人不必要在同一个空间场所里,她都会躲出去,让鹤季荀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但因为要专心备考,他后来也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为感谢大山,鹤季荀留他住了一晚,还给他准备了个红封塞在鹤奶奶给的礼盒里。
晚上,鹤季荀躺在床上总结这个月的花费。
来回路上的车马费是四两银子,在石阳的住宿伙食费是五百文,捐给寺庙一两银子的香火钱,给大山二两银子的红封,总计花去七两银子五百文。
他上次买田地花去三百五十两银子,身上只剩下二十两。这次出门尽管省了又省,但还是花去了将近一半。
现在他全身上下只有十二两银子零五百文。
鹤季荀叹出一口气,院试要花的交通住宿伙食费,还有请人作保的银子,零零总总加起来怎么着也得十两银子起步,这是一场他压上了全副身家去考的试啊,成败在此一举。
这次不成,他可没钱再去考第二次了。总不能刚买回来的地又卖出去吧?他可不想成为被人笑话的大傻子。
距离院试只剩下两个月了。
他得赶紧把那些书和资料啃下来,再把璧山公给他出的卷子写完。
一个月内将这两本经义心得,三本策论,五十来封公文背得滚瓜烂熟。
剩下的一个月作答题目,送去给璧山公批改。
等待批改回来的时间里,他便温习那些书籍资料。
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他抄的过程中有用心领会理解。
他感觉第一个月背诵的时候十分顺利,读个两三遍也就记住了,最终提前两天完成自己布置的背诵任务。
之后是答写题目,熟读那些经义策问和公文后,他感觉较之前有明显的进步。
以前不理解的观点全都豁然顿悟,对如何作答也有了更清晰的理解。
不仅思路通畅,着墨也十分顺滑,简直是文思如泉,下笔如飞。写完再检查,这些一挥而就的文章他自己都觉得意外的好。
一天二十道题,他洋洋洒洒写了五天,便将所有的题目答完。
然而等璧山公的回信到达,他的自信再一次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看着密密麻麻的红色圈圈,他脑袋都大了。
但好歹知道自己错在哪,鹤季荀硬着头皮直视那些红色圈圈。
发现的确是自己思维存在局限性,有些用词也不准确,习惯性把现代词义代入古代词义,导致表达有出入,看起来为奇怪。
因为这个问题,璧山公又丢了一本说文解字的书籍,让他尽快熟读。
除此之外每一道题,璧山公都作了一篇范文,比起自己答的,简直就是高山与洼地的区别。
他十分沮丧,别说廪生了,只能祈祷自己不要落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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