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前世那些古早的捡人文学,他不禁感叹:都是捡人,别人捡的是痴情杀手、绝爱霸总,他捡回来一个犯罪分子……
要是那些捡人文学女主像他这样一眼就识出身份,后面哪有那么多虐恋情深。
最终——
“虎子,里面那个真是……通缉犯啊?”小虎压低声音问他,生怕惊醒里面的亡命之徒。
“嗯。”鹤季荀将一把大锁牢牢挂在门上锁死。
银色的锁在烛火下发出锐利的亮光,确定里面的人无论如何也出不来,他才把一颗心放回肚子。
这是鹤家的一间杂物房,除了一个小小的透气窗,没有任何漏洞。
里面还放着一张老宅带过来的废置的旧矮榻。
他还是很有人道主义精神的,不仅给了床被子,还在里面放了水和薄饼。
“你明天一早就去告诉大姑父,让他带人过来。”鹤季荀对小虎道。
因为家里其他人过分紧张害怕,也考虑到鹤爷爷鹤奶奶年纪大,他便没有宣扬,只告诉了小虎,并叮嘱他也别说出去,还让小虎早点睡,明天天一亮,就去邻镇通知大姑父让府衙的人来抓捕。
想到同一屋檐下还住着一个通缉犯,小虎紧张得一夜都没怎么睡,要不是鹤季荀坚持让他天亮再出发,他可能就顾不上危险,直接摸黑去邻镇了。
好不容易累到实在撑不住,才眯了一会。
在睡梦中惊醒后,他的眼睛便一直盯着窗外,直到苍白的光亮起,他一个鹞子翻身从床上跃起,然后头也不回的出门去。
——
大姑父将人带走后,捡通缉犯事件便告了一段落,鹤季荀的生活恢复往常的平静。
院试还有三个多月,这段时间和纳兰他们往来书信,交流童生试彼此作答的看法。
纳兰说,他总算知道为什么鹤季荀书笔如此犀利精准,水平也并不输自己,却屈居第三了。
第一是观点有点新颖,某些固守传统的主考官看了会觉得鹤季荀过于轻浮,即使有才气也要压一压、磨一磨。
第二则吃亏在杂文上、他对官场上往来的公文写作还是不熟悉,有些用词不太专业。
鹤季荀回复纳兰,感谢他的指出,自己也意识到这些不足,但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童生试几场下来,结果还不错,自己也就存了侥幸心理,但他知道自己这样去参加院试肯定不行,至少离他的廪生目标还有些距离,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进入前四十名。
要是院试提高杂文和经义的比重,自己肯定没戏唱。
鹤季荀还在信中说,自己决定去拜访那位名师,根据县令大人给的名帖去寻,问他和杜望山要不要一起,最后在信的末尾抄录了那位名师的信息。
纳兰最后来信婉拒了,说他知道那位名师,但素闻那位名师喜静,三人一同去恐让人心生不悦,让鹤季荀一个人前去比较好。
他还将自己打听到的关于那位名师的传闻一一在信中告知了鹤季荀。
总结名帖和信上所言,鹤季荀对这位名师有了初步的印象。
名师自称璧山公,石阳人,进士出身,五年前辞官退隐,回到老家后每日悠闲度日,不喜参加诗集聚会,除了于旧友门生偶尔往来书信外,鲜少见他外出会友。
是个五十多岁的隐士。
现在居住的石阳老家环境也是清幽偏僻,最不喜欢虚伪、蝇营狗苟那套,之前在朝廷经历党同伐异的争斗后,心生厌倦,转而从事文书纂写工作。
鹤季荀翻开鹤爷爷珍藏的宝贝地图。
石阳在安镇的西北方,隔着一个府的距离,大约有一千多公里,陆路转水运要七天才能到达。
鹤爷爷知道后,完全不同意,觉得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路上不知道有多少豺狼虎豹,十岁的小孙子一个人去,还能看见他回来吗?
“虎子,那些游学的身边不知带了多少随从,才敢上路,你一人只身前往不是白白送命吗?”鹤奶奶也跟着一起劝说。
“我可以跟着商队,走镖的一起,跟着大船总不会出什么事。”
“不行!你爹走镖都走没了命,还有你以为大船就足够安全啊,背过身将你卖了你都不知道!”
为了打消他出门远行的念头,鹤奶奶开始给他灌输各种被人谋财害命的吓人故事。
鹤季荀知道他们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但他此行是一定要去的。
为了说服鹤奶奶,鹤季荀也是各种反向灌输。
看他态度如此坚定,鹤奶奶鹤爷爷怕他哪天自己偷偷跑出去,不惜请了各路亲戚来家里做客,一开始还是家常闲聊,说着说着就说到他要出远门的事。
“不如让大山陪着去吧。”人群中不知是谁率先道。
“虎子却游学拜访名师,也是为了自己的前程,硬生生拦着,留下什么遗憾悔恨也不好。”
鹤季荀循声望去,堂下靠后的一名妇人站起身。她头上熟悉的轻红色发带让鹤季荀忆起,是大爷爷家那位二婶。
他十分诧异,她如此果敢,不仅相信他,还敢于站出来,发表自己和所有人不同的看法,表示支持。
这实在不像是一个普通村妇能有的见识。
众人都一时怔愣住了,二婶拍拍自家汉子的肩膀,让他站起来。
大山一站起来,鹤季荀就明白二婶为什么这么笃定自信了。
虎背熊腰,面容凶恶,九尺高的压迫感,排山倒海的扑面而来。
这走出去,谁敢惹啊,还不都得绕着道走。
于是鹤爷爷鹤奶奶也不表示反对了。
最后决定先跟着去曲扈的商队走,再到曲扈坐船。三日后出发。
大山叔看着凶恶威猛,却十分忠厚老实,一开口就暴露无遗。于是二婶叮嘱他路上少说话,让鹤季荀拿主意。
于是在跟着商队赶路的四天里,大山叔都是:
鹤季荀去要热水,他像座小山跟在后面,撑出凶恶的模样;
鹤季荀跟客栈掌柜定房间,他像座小山跟在后面,撑出凶恶的模样;
鹤季荀包红封给商队老大,他像座小山跟在后面,撑出凶恶的模样;
就这样终于抵达了曲扈的码头。
系缆绳的石桩旁,鹤季荀在跟商船老大询问船费,最终掏了一两银子,里面包含两人三天的住宿费和伙食费。
大山叔沉默的背着个大包袱跟着走上甲板,往来的人纷纷避让,惟恐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被这两个大块头给碰到,然后摔个狗吃屎。
鹤奶奶从决定要走那天,就开始收拾东西,整整三天收拾出另一座堪比小山的包袱。
鹤季荀却十分忧伤,站在甲板上看着滔滔江水,心中郁结。
奶奶的!这个船老大逼着他给伙食费啊!他的小钱钱!
他决心这三天在船上一定要吃个够本,只是可惜鹤奶奶让他带的那一堆吃的。
奶奶,早就跟您说,不用带那么多不用带那么多!你看吧,除了增添负担还让他觉得心堵啊!
可恶的船老大!不给伙食费就不让上船,强买强卖!
在船上的日子很无聊,刚开始还觉得滚滚逝去的江水十分有诗意,看久了就觉得眼晕,甲板上更是没什么娱乐活动。
最无语的是,伙食还不好,让鹤季荀心中的郁结更甚,最后两天他都虚弱的躺在船舱里,像条死咸鱼。
他抬起胳膊嗅了嗅自己的衣袖,真有一股死咸鱼味!船上条件有限,四月的天,整整四天没洗澡了。
好在就快到目的地,听船老大说下午就能到。
然而越是这种时候,在船上憋闷了四天的郁气越容易爆发。
鹤季荀边躺着便默背书籍,背着背着突然觉得嘴巴泛苦,便起身来到后厨区域,想取点热水喝。
刚倒了一碗热水,准备往嘴边送,突然斜刺里一股猛烈的冲击将他整个人撞翻在地,热水洒了一脸,好在放了有些时候,并不滚烫。
鹤季荀一脸懵的抬起头,看向来源处。
一个双眼布满红血丝、满脸阴鸷的矮瘦男人正恶狠狠的瞪着他。那怨毒的眼神,不由得让鹤季荀心生怀疑,自己什么时候跟这个陌生人结下了生死仇恨。
“你什么意思?”他语气冷静的问。
“那水是我煮的!我等了许久,才终于可以喝上,你却抢我的水!”矮瘦男人越说越激动。
“他们都不让我喝他们煮的水,你凭什么喝我煮的水!我排了好久的队,才排到的!”
他说着就要冲上来,再给鹤季荀一次撞击,后脖领子却被一双大手拉扯住。
小山般的阴影笼罩了矮瘦男人,让他瑟瑟发抖起来。
原来是大山,鹤季荀松了一口气,幸好他及时赶过来。
大山本来也在船舱躺着,见鹤季荀说去喝水去了这么久,想起婆娘寸步不离的叮嘱,便找了过来。
大山拎起矮瘦男人的后脖领子,走向甲板,半吓唬的将矮瘦男人伸出船外。
矮瘦男人双脚悬空,望着底下的滚滚江水,不停打寒颤,哭着喊着自己错了才被放下。
一些看热闹的人在旁边起哄,矮瘦男人被放到甲板上后,夹着尾巴一溜烟跑了。
大山解决完欺负鹤季荀的矮瘦男人,又想起婆娘毫发未损带回来的叮嘱,他打了个寒噤,不顾鹤季荀的阻拦非要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鹤季荀脸上没被烫伤,承受了冲击的后腰却红肿青紫一大片。
大山十分自责,觉得不应该让鹤季荀一个人去打热水。
鹤季荀也十分无语,和大山聊过后他才知道,船上取热水都是有规矩的么,这个规矩是弱肉强食。
无论是谁煮的热水,谁的拳头硬谁就能先用上,矮瘦的男人自然是被欺压剥削,排在最后的那个。
他不知此前受了多少屈辱和委屈,才有那一次爆发。但鹤季荀并不同情他,自己弱小不敢反抗,却转过头来欺负比他更弱小的人,这种行为也是一种恶。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他第一次如此强烈的认识到这个道理,在这个小小的船舱里,也有这么多是非恩怨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时时刻刻的发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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