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父携着大姑进门后,直接进大堂找鹤爷爷。
见到鹤爷爷面,他拱手弯腰鞠了一躬。
鹤爷爷点点头,等抬头才发现他面色不太好,笑问着试探:“明远过来是带了什么好消息啊?”
李明远先摇摇头,后环顾一圈大堂、庭院,问道:“季荀呢?”
鹤爷爷心里顿时一沉,知道李明远带的这个消息很有可能和虎子相关,还是个不好的消息。
当下他便对二虎道:“去把你弟弟叫过来。”
鹤季荀被叫过来后,敏锐察觉到鹤爷爷和大姑父都在等他,便问:“是什么事……”
鹤爷爷起身往里间走:“明远进里面说吧。”
到了里间。
李明远沉声丢出炸弹:“季荀的功名可能要保不住啊!”
听到这句话鹤季荀懵住了,鹤爷爷皱眉:“到底怎么回事,你详细说说。”
“跟我们相隔三百里的容县县案首被人举报科举舞弊,上面要派人彻查整个府县!”
这话犹如平地惊雷在鹤爷爷耳边炸响,鹤季荀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古代最忌讳科举舞弊,还讲究连坐,一个地方出问题极有可能连累到其他地方。
搞不好,这次童生试的成绩名次都要作废,他赶考和下场花的时间金钱都要白瞎。
想到外面喜气洋洋准备庆贺的家人们,鹤季荀久违得感觉到一种无力和疲惫。
三人都没说话,安静的里间酝酿着一种压抑沉闷。
最后鹤季荀用精神打气的话冲破了这种压抑沉闷。
“没事,最坏的结果也就是重新考一次,我才十岁再考一次也不耽误,货真价实的本事何必愁,该是我的就会是我的。”
“没错,季荀这话说的好!”大姑父李明远鼓励得拍拍他肩膀,对小外甥的心态非常欣赏。
鹤爷爷面上皱起的纹路也展开了:“消息还没确定就先别和大家说了,今天就纯粹当一家人见面聚会。”
鹤季荀和李明远齐齐点头。
“出去吧,待久他们该纳闷了。”
外面大堂,伯娘们已经摆好饭菜桌椅,就等开吃。
大爷爷那边来的是大树和大河,大爷爷年纪大不爱挪地。
小虎坐在鹤季荀旁边。
听见大树夸鹤季荀聪慧厉害,他颇为自豪。
“那是,虎子再考几百遍也能中!”
这话让鹤爷爷夹菜的动作一滞。
大伯早就察觉到大姑夫和鹤爷爷有些异样,见状,连忙夹起块肉堵住儿子的嘴巴。
“好好吃饭,说那么多!”
小虎眨眼,怎么了他?是不是他不应该叫虎子,要叫大名?一定是这样。
鹤季荀将他的迷茫收入眼底,无奈的摇摇头。
其实也不用这么紧张的。
然而世界上传得最快的便是坏消息和八卦,知府大人要彻查科举舞弊,童生试成绩作废的消息没几日就传得沸沸扬扬。
鹤家门前都多了几个好事的闲人转悠,假装故意路过,往他们家里探瞧。
有嫉妒的小人还故意在鹤季荀露面时大喊:
“什么狗屁县案首!背答案谁不会啊!五岁的小孩去也能捞个神童名号呢!”
然后便是一阵起哄的嘲笑声。
那人便仿佛得到极大的胜利和拥护般,对着鹤季荀道:“童生老爷,你看我能考第几名?”
说完便洋洋得意的扬长而去。
要是他没急着走,鹤季荀一定会怼他:你这样的,愿意作保的廪生都找不到。
紧接着是在去书肆的路上,鹤季荀能感觉到暗地里若有若无似的打量,还能听到些窃窃私语:
“哎听说县案首舞弊!就是他!”
“好像不是他吧,听说是容县那个。”
“哼!谁知道呢,指不定也是作弊得来的,还没查到头上罢了。你等着瞧吧,早晚会被查出来!”
甚至迎面走来两个男子会盯着他的面孔半晌,然后撇头唾弃道:“呸!舞弊!”
好像短短时间里,全天下的人都认识了他,还把脏水泼到了他脸上。
两位伯娘摊位上也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和鬼鬼祟祟的影子。
六婶和几个老邻居站在不远处,还是上次那个位置,对着正在忙碌的伯娘指指点点,然后掩面嘀咕半晌,发出刺耳的笑声。
她们以往是不怎么关注这些关于读书人的消息的,但自从鹤家出了个读书人她们就对这些消息上了心。
更让她们不平衡的是,她们家的孩子不管怎么拧耳朵打屁股就是不学好,看见书就头疼犯困,整天到街上溜达。
后来还学了那些恶霸混混的做派,不仅在外面到处惹事生非,回到家还一个不如意就对老子娘大呼小叫,摔碗砸凳子。
同样是同龄人,以前还是住一个地方,一个越来越上进,一个喂养到这么大,半大小子养了一身力气反倒对着爹娘动手动脚耍横。
她们心里是又苦又嫉妒,凭什么呢?
这下好了,他们鹤家也这么倒霉,她就说怎么会有人十岁就那么厉害考中童生呢?肯定是作弊得来的。
六婶心里非常高兴,站在旁边看笑话还不够,她还要到鹤家人跟前去挤兑一两句,才能安抚她长久以来苦闷的心。
想到这,她满脸喜气洋洋的笑着走到摊位前。
“鹤嫂子,你家虎子没什么事吧,要是有什么难处要跟我们这些老街坊说哟,不要不好意思!”
正在吃面的客人听到这话瞬间竖起了耳朵。
两位伯娘察觉到,心里又气又怒,这话说得好像她们家季荀犯了什么事似的?
只是再怎么气也只能压在肚子里,她们摆摊做生意,不好给客人留下坏印象。
但他们鹤家人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大伯娘故意大幅度动作的舀汤,滚烫的高汤飞溅出来,溅到六婶的衣服上,吓得她往后退了一大步。
大伯娘故作担心的高声大喊:“哎呦!六婶没溅到你吧,你说说,这一个没注意就容易出事,你还是离远点啊!”
然后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
六婶怨毒的眼神不甘的看了她半天,愤愤扭头离去。
当着外人的面,大伯娘李氏自是维护自家人,但她心里也犯嘀咕。
私下和妯娌小李氏道:“唉,那天吃饭我就觉得不对,小虎明明是夸他弟弟,还挨训,原来是歪打正着说中了!”
“咱爹啊就会维护小孙子。”
鹤季荀感觉有些无奈,他前世也只是个22岁刚毕业的大学生,一直活在相对单纯简单的世界里,同龄人就算偶有些矛盾冲突也很快就忘掉了。
也可能是他比较幸运,从来没遇见过霸凌排挤这些事情,所以他是第一回直面这些赤裸裸的恶意和嫉妒。
只因为他也是县案首,还是个十岁的童生。
一般人拿童生至少是在弱冠年纪,而他不仅远超还在街上到处溜达的同龄人拿到童生,还表现得这么优异,早就有人在暗地里羡慕嫉妒恨得红了眼。
容县舞弊案没有发生前,那些人只能把这些嫉恨藏在阴暗处,容县舞弊案发生后,便造谣生事,污蔑他的名次也是舞弊来的。
泼脏水、捕风捉影、扣屎盆子都是一些心胸狭隘的无能小人喜欢干的事。
顶着一路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走回鹤家,鹤季荀怀里还抱着好几本书肆的空白书簿。
他已经打算这段时间多抄书攒钱准备下一次的童生试了。
一进院子,却看到两个本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坐在大堂上喝茶。
他惊喜的快步走上前。
“杜兄、纳兰兄你们两怎么来了!”
“来瞧瞧荀弟你有没有偷偷瞒着我们长高。”杜望山一如既往的打趣。
鹤季荀学着他撇撇嘴,老是喜欢拿他身高开玩笑,他才十岁好吗,一米二很正常啊,有些男孩子就是要到十六七岁才会迅速拔高。
而且这种被人当弟弟哄的语气真是让人不爽。
明明他才是弟弟。
“说正经的,容县县案首舞弊应该听说了吧。”纳兰语气有点严肃。
“嗯,传得沸沸扬扬。”
“府城那边现在有两拨声音:一边说不知道泄题范围有多大,也不知道府试到底有多少浑水摸鱼的,这次童生试就干脆作废,一边说这对其他认真科考的学子不公平,要求罪责到人。”
“荀弟你怎么看?”
“我当然是希望不作废,这也是大家花心力凭真本事考出来的成绩。”
“好,有你这句话就行。”纳兰一锤定音,眼睛里带着对鹤季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笑意。之前如果说他对鹤季荀还存着几分观察考量的心思,那么这一刻他已经完全把鹤季荀当成可以长期来往的好友了。
“啊?”鹤季荀有些没明白他们此行的目的。
“我们打算联合有同样想法的学子,作一篇联名书,三日后到府衙当面呈交给知府。”杜望山解释道。
“这联名书大家都作一篇,三日后先到府城云香阁,选出最好的那篇,再附夹一张缀署每个人名字的白纸。”
“荀弟你可是我们第一个找的人,我们可是毫不犹豫的就来了,完全没想过你会拒绝,你可不能让我们失望啊。”他用一贯的玩笑口吻道。
“那肯定是不能。”鹤季荀莞尔,眼里流露出斗志。
这不是为别人,是为他自己争取,他花时间花金钱考出来的功名,凭什么要被污名化,凭什么要因为别人被褫夺。
在两人告辞离开后,他立即回到自己的房间,提笔书写联名书。
之后两天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力求一字一句都足够简单犀利,表述出他们这些无辜被牵连的学子的心情,让知府大人看一眼就直戳肺腑。
毕竟在前世,他经常被捉去撰写宣传演讲稿,写的就是怎么打动人心。
三日后,府城云香阁。
最先到场的自然是发起人纳兰和杜望山,他们见到鹤季荀相视一笑。
“荀弟,先让我们看看你写的联名书。”杜望山笑嘻嘻的作势要搜他身,鹤季荀不欲与他打闹,便赶紧将联名书拿出。
杜望山接过后,一脸认真的看起来,眼睛一列列从右到左扫视。
最后露出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你快看看,我敢跟你打赌最后选出来的是荀弟这份,写得太好了,完全说中我所有想说的话。”
纳兰没说话,接过联名书细细看了起来。
半盏茶之后,他眼睛依然停留在上面,但显然已经全看完了。
杜望山迫不及待的推他:“你觉得怎么样?快说说呀。”
纳兰:“……非常好,好到出乎我意料。”这样好的文采完全超出他预估的水平,他现在非常想看看鹤季荀府试写的答卷,非常想。
最终到场的有八十多人,其余没来的也都在空白纸上署了名字,毕竟都是自己好不容易考来的功名,没有人会愿意放弃。
如今有人带头发声,虽然不能到场,但他们都愿意出一份力。
八十多人最终拿出来的联名书有三十多份。云香阁的大堂里所有学子们互相传阅,然后表决。
果然如杜望山所说,最后被选出来的是鹤季荀那份。
“既是联名上书,那就必须是能把我等声音放大给知府听的,鹤贤弟写的联名书我看最合心意,把我等的心声一一清楚言尽。”
“是,我也支持鹤贤弟那份!”
“我也是!”
……支持鹤季荀的人数最多,确定没有异议后,众人便依次轮番上前,在空白纸张上笔墨书写自己的名字。
就这样,下午到府衙门口时,鹤季荀被推到了知府大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