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第二天鹤季荀他们准备打道回府的路上,牛车刚出城门口就停下了。
前面传来消息说:因为山体滑落,出府城的道路被挡住了,官府正派人手清理,预计要五日。
这下只能等到放榜再走。
客栈一日住宿费要200文,鹤季荀有些心疼自己的小钱钱,一下子花掉十分之一的积蓄。
本就不富裕的钱包,越发雪上加霜,更别提后面还有院试乡试要花的诸多费用。
这几天等放榜,他跟纳兰杜望山一起出去的时候都不敢多花钱,除了去寺庙上香时捐了几个铜板的香火钱外,没有额外花一分钱。
人穷还是有好处的,至少不会上小商贩忽悠的当。
读书说花钱也不花钱,除了赶考和笔墨纸砚的花费,也没有额外大的开销,他也不是那种喜欢上酒楼会友的人。
他这些年读的书,除了一开始启蒙用的花费些钱,其他都是和师长同窗借了手抄的。
之前有一回他为了和郭夫子借那本县志,还到他家帮忙打扫院子整理花草,直到郭夫子受不住他这样献殷勤主动询问。
虽然因为路被堵,很不幸的多花了几天冤枉钱,但好的一面也有。
这几天和杜望山、纳兰两人相处,对他们的认识更深入后,没有后悔早点认识他们。
杜望山看起来爱开玩笑,纳兰看起来高冷、嘴巴有时还有点刻薄,但两人心思其实都非常细腻。
之前在面摊上吃午饭,他为省钱点了碗素面,杜望山就假意要坑纳兰钱的样子,让纳兰多点了份小炒肉。
纳兰也非常默契的配合,一副不太情愿的面孔,小炒肉上来后两人就各种找说法让鹤季荀多吃。
其实他们掩饰得很好,但鹤季荀毕竟不是个十岁的少年,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除此之外,另外一个好处就是,放榜能第一时间知道。
放榜那天,客栈就跟刚放开闸门的河道似的,学子们呼啦一下奔涌而出。
来到大街上,随处可见穿着长衫的读书人齐齐往一个方向赶去,一下子好像全世界只剩下看榜的考生。
到书院门口时,榜单还没张贴出来,但布告栏下已经挤满了迫不及待的考生,鹤季荀看面前的场景像看一群嗷嗷待哺的小鸡们挤在一块等着投喂。
负责张贴发案的衙役似乎是个新来的,直面这群考生的渴望目光时,肉眼可见的绷劲了脸部肌肉。
另一个老油条则老神在在的侯在一旁。
发案一贴好,考生们一个个挨挤着往前伸长脖子,看见自己名字在榜上的十分高兴,想举手欢呼发现自己被挤的抽不出手只好作罢;
没看见自己名字的,有的勉强能控制情绪,控制不住情绪的直接仰天长啸。
鹤季荀三人没有急着上前,打算等人都散的差不读时再看,怎料他们错估了看榜的人数,等半天布告栏前还是人头攒动。
站在树荫下,三人看着那捅了蚂蚁窝般的人群面面相觑。
“要不我们先去转转?”鹤季荀提议。
“也行,我就不信等傍晚再来还会有那么多人。”杜望山十分笃定道。
于是三人便去书肆看书,看到临近傍晚才走回来。
过了一整天,布告栏前的确没上午多人,但也不是没人,显然也有些和他们打着一样主意的聪明人。
杜望山一马当先冲上前去,从头开始往下看,然后十分快速的报了出来。
“纳兰排第一,季荀你排第三!”
“我在第八名。”旁边人听到三人名次都这么靠前,看稀奇似的多看了他们几眼。
“早看到你在第九了。”纳兰负手在背,听到自己第一名十分淡定,杜望山对他这个名次也习以为常的样子,显然经常拿第一。
鹤季荀对自己第三名的结果接受颇为良好,他自觉发挥稳定,但一山还比一山高嘛,自己在经义和杂文上可能的确不如前两名。
纳兰之前也说自己从会识字起就经常听家里长辈念叨经义和杂文相关的东西。
确定名次后,三人便回去,回到客栈后也没回屋,就在大堂坐下喝茶。
三人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这就是他们的相处模式,也是他们考后的放松模式。
鹤季荀“我发现杜兄和纳兰兄看案榜第一眼看的都不是自己的,是对方的。”
杜望山懒懒的:“我们俩先看对方,是因为谁都不服谁,看案榜第一个念头就是确认他考得不如我。”
纳兰一点也不心软的回嘴:“我名次不是向来都比你前么?还用确认?”
“季荀你听听这话,这是人能说出来的么?”杜望山不满的撇嘴,试图把鹤季荀拉到自己这边。
鹤季荀对他们两斗嘴向来保持中立,看戏就好。他们也就是面上表现出来一副谁都看不上谁的样子,其实关系比谁都铁。
纳兰只有每次在和杜望山斗嘴的时候才会显出几分少年心性。
然而有些不知情的,就会以为他们是真不高兴。比如、刚中童生的刘保文。
上午看完榜知道自己过了童生试的刘保文心情非常愉悦,可以说是神采飞扬,和认识的人都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傍晚时分,他正凭栏饮酒,眺望远处的晚霞,一眼就瞧见鹤季荀三人组走进对面的客栈。
自从上次被杜望山和纳兰毫不留情的揭了脸面后,他就不太看的上这三人,本来对鹤季荀还有些好感,觉得他年纪轻考中县案首有前途,如今却和那两人越混越近。
说话如此刻薄,不留脸面不近人情的人能有什么好前程,鹤季荀弃他投那两人,将来只会越混越糟。
想到这,他不禁替那十岁的县案首惋惜,回想刚才见那三人表情都好像不怎么好,他心中一动,走下楼去。
鹤季荀正围观纳兰和杜望山两人说相声式互损,就见刘保文脸上带笑的向他们走来。
他一时没太明白对方为何而来,还以为经过上次后,刘保文就不会再愿意搭理他们呢,这会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只见刘保文走到近前后,便用一种奇怪的口吻对他道:“府试今天发案,不知荀弟考得如何?”
鹤季荀还没回答,杜望山抢先开口:“考得不如预期。”
刘保文闻言脸上露出一种想笑又勉强憋着的扭曲神情,为了压住声音里的喜悦,他嗓子都变夹了。
“嗯咳,三位都是如此么?其实考得好不好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对的起自己。我此次考中,也是多亏了此前的踏实努力,相信只要三位认真多研读,日后总能考中的。”
杜望山问他:“你是那间客栈住的不舒服么,想换客栈来我们这边视察?”
刘保文只以为他心虚在转移话题,内心窃喜,表面一副怕伤害到落榜同期的表情。
“只是随处走走罢了,多日备考总算有个对得起自己的好结果,便想放松放松,正好瞧见三位在这坐着,便来打声招呼。”
“几位其实不必灰心,只是童生试而已,只需多勤勉攻读便能稳中。”
最后是纳兰没忍住:“谁告诉你我们落榜了?”
刘保文表情一愣,这完全出乎他所想,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讷讷道:“噢,那、不知几位是何名次?”
纳兰刻薄的嘴再一次被启动:“你案榜都没看完,就笃定我们考的不好?噢,该不会是因为你的名次非常靠后,所以才会没发现我们三个都在前十吧?”
刘保文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青,非常精彩。
杜望山还不忘故作一脸天真的补刀:“我们考得都很好噢,纳兰是第一名,季荀是第三名,我是第八名,都在前十。刘兄不必担心我们的,童生试而已嘛。”
刘保文有一个优点,非常能抗嘲讽。
他维持住最后的体面:“噢是我搞错了,看三位面色……”
杜望山补上最后一刀:“童生试而已嘛,其实不用表现得过于开心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是君子之道噢。”
刘保文被打击得体无完肤,四顾茫然,最后在看到一个说过几句话的熟面孔时,立刻得救般走上前去假意叙旧,然后马不停蹄的离开客栈。
杜望山对着他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哈哈大笑。
鹤季荀摇摇头,这刘保文怎么就学不会吃一垫长一智呢,上一次就被怼过,这次还主动送上门被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