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元宵节的前一天立春,鹤季荀才停下抄写。
趁着天气回暖,鹤爷爷要回乡下拜访亲戚好友,小虎不知从哪租借来一辆牛车,赶来停在门口。
小虎前年从书塾出来后,兴冲冲的说自己要跟大爷爷家的大树堂哥学杀猪,因为他觉得杀猪可以天天吃到红烧肉。
然后跟着大树堂哥这个村那个村,村头村尾的跑了一整年。
按着他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鹤季荀估摸着他是打退堂鼓,要放弃杀猪这一行当了。
果不其然,一上牛车,还没走出二里远,他就露出狐狸尾巴。
“爷爷虎子,你们看我这牛车赶得怎么样,是不是又快又稳当?”
鹤爷爷和鹤季荀对视一眼,老神在在静候下文:“还行。”
“什么叫还行?明明就是非常棒!我可只学了三天,能赶得这么好,说明我天生就是干这行的!”
“你不杀猪了?”
“杀什么猪,没意思。赶牛车好,赶牛车赚钱!牛吃点草不费钱,每天拉几趟人和货比杀猪赚钱,还能到处跑多自在!”
小虎跟着杀猪,学得说话“彪”气十足,嗓门还大。完全看不出四年前,为了买连环画跟他借钱时撒娇哀求的影子。
“赶牛车能比杀猪赚钱?”
“怎么不能啊?跑勤快点,县里镇上需要用牛车的多着呢!”
“你有牛车么?”
“现在是没有啊!我认识一位老大,他有空闲的牛车不用说可以租借给我,一年只要500文!等我干个几年就可以拥有自己的牛车!”
说着他拍了下身下的牛车:“就是这个!”
然后回头对鹤爷爷说:“爷爷你看这牛,壮实吧!”
鹤季荀闻言沉默,他怎么听着那么不靠谱呢?
这四年来,要说鹤家家里变化最大的人是谁,那绝对是小虎。
鹤爷爷还在打更,鹤季荀的劝说没什么份量,估计要他拿到秀才功名,这劝说才有用。
大伯依然当账房,二伯依然是厨子,大虎快成亲,还在跑堂。
大伯给大虎的规划是:别急,跑堂再干几年就能当掌柜。现在酒楼里就属大虎跑堂的资历最久,掌柜对他也很欣赏。
二虎在药房当学徒,性格依然还是那么憨直老实。
大玉小玉一向乖巧勤快,绝对是家里最省心的孩子。
小虎呢,这两年似乎长出反骨,对大伯的话一概不听不理,天天就想着往家外跑。
他自己也有魄力,说去杀猪就真杀一年的猪,说要赶牛车就搞来牛车,还熟练掌握赶牛车的技巧。
大伯对小虎跑到乡下杀猪这件事十分生气,觉得他纯粹在浪费时间。
找人找关系给小虎安排活,小虎却十分抗拒,一句“我可不想跟大哥一样跑六年的堂!”堵住了大伯的嘴,差点没把他气得一窍升天。
鹤爷爷说起这事,还道小虎比虎子更像他爹鹤铜鼎。
当年鹤爷爷也是非常反对三儿子走镖,结果虎子他爹就跟现在的小虎一样,一根筋倔到底。
鹤季荀听后心想,这样意气风发的性格的确和他不同,倒比较像他一个大学室友。
宿舍四个人里头,鹤季荀一向是最安静内敛的那个。
大爷爷家位于村子主干道,是三大间青砖黑瓦房,左右邻的屋子也是他们家的,一眼就能看到。
牛车停在门口后,小虎率先跳下车,十分随意的推开院门,冲里面喊:“大树哥,我爷带着我弟来看你们!”
随之里面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有人小跑着出来迎接。
不是大树哥,出现的是一个妇人,头上是用轻红色布条绾的发髻,简朴却不失美丽,鹤季荀多注意了几眼。
若是在现代,被社团那几个女生看见,也会争相模仿。
妇人看见他们,眉眼一弯,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苹果肌和嘴角之间出现括号似的弧度。
边迎着他们进屋,边里面喊:“爹,大伯过来了!”
然后便是一群人亲亲热热的叙旧寒暄。
鹤季荀不耐烦应付这样的场面,从屋里跑出来。
刚好迎面撞上一个看着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娃,他挑着一担水,看见鹤季荀,黝黑的脸蛋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苹果肌和嘴角形成的弧度和那位妇人一模一样。
他猜这是她的儿子。
果不其然,男娃把挑回来的水倒进缸里,拎着一小桶水走进厨房,冲在灶头忙碌的那名妇人喊了声“娘”。
妇人应了声,从小桶里舀出一瓢水,倒进正在和面的盆里。
男娃眼里有活,看见旁边装过枣泥的木盆,便拿去清洗。
鹤季荀见他不像其他爱玩爱偷懒的男孩子,心生好感,主动凑上前。
“都是你一个人挑水么?”
“不是,娘说要做枣糕,我想着要用水,便挑回来。”
“我叫鹤季荀,今年九岁,你呢?”
“我知道你。”他再次露出那个括号似的笑,“三堂叔家的虎子,我叫大春,比你大两岁呢。”
大爷爷有四个儿子,六个孙子五个孙女,大春是二叔的儿子,排行第五。
这时的鹤季荀不会想到,大春未来会成为他的书童,陪着他一路走到花团锦簇之日。
因为天还冷,这趟回乡之旅,鹤季荀没有体验到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的乐趣,倒是把亲族全认识了遍。
回去时,他带着二婶塞的枣糕,新鲜出炉的枣糕热气腾腾,揣在怀里十分温暖。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元宵佳节的夜晚,街上灯火如织,做成树一样的支架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灯笼,非常漂亮。
六角宫灯、走马灯、兔子灯……各种造型的灯笼里摇曳着明亮的烛火,把整条花街照得如白昼。
明亮的灯,五颜六色、姿态各异的花卉,浓郁的花香弥漫……
鹤季荀走过这条花街,一路欣赏,胸中生出无限情怀,差点诗兴大发当场作诗,奈何没有苏仙李圣的才华,只好作罢。
花市旁边的街巷是美食一条街,摊子上是各种好吃的,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和香味。
逛花市走累的行人到这,刚好可以填充一下饥肠辘辘的肚子,品尝一下美食。
两个伯娘支的摊子就在不远处,可以看到周围挤满了客人,看来是相当受欢迎。
果然炸串的美味是最霸道的,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勾起行人肚里的馋虫。
两个伯娘,一个负责炸,一个负责刷酱料,还是有些忙不过来。
鹤季荀赶紧走过去,把一大桶从家里带过来串好的串串放下,然后接过几个客人手里的铜板。
因为朝代环境的限制,有很多食物还没有出现,所以材料种类远没有现代那样多,但它独树一帜的香辣滋味依然俘获了许多人。
最受欢迎的是炸豆干。
串好的香干放进滋滋冒油的炸锅,高温瞬间将香干仅有的水分锁住,几分钟后,香干被取出,刷上特制的酱料,余温激发出酱料的香辣气息,钻入鼻子后,在口腔里生出津液。
等待的客人迫不及待的塞给鹤季荀铜板,接过炸串后,退到一旁迫不及待的放进嘴里。
舌尖最先品尝到的是鲜香,然后是辣,最后是微微的麻。
口齿间充斥着令人垂涎的香辣,慢慢传到天灵盖,最后额头冒汗,脸颊通红,浑身都热起来。
旁边其余在等待的客人看见,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一排排喉咙上下吞咽。
直至月上中天,其余摊贩渐渐收拾东西离去,他们的摊前还有客人不愿离去。
大伯娘二伯娘又高兴又无奈,把干干净净的桶底亮给客人看,并保证明晚还会来,他们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鹤季荀和大伯娘二伯娘一起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没一会,小虎就赶着牛车来了。
大伯二伯、大堂哥二堂哥此时都在上工,家里得闲的就他和大玉小玉。
大玉小玉是女孩子,年纪也大了,便在家里帮忙洗菜和串签。
小虎也是打算趁着元宵节,要多赶几趟牛车赚钱,但这会还是过来帮忙了,大伯娘说不用他来的,她们自己用小推车推回去。
但正在长一身反骨的小虎哪会听。
回去的路上,夜已深,街上还有些人手里提着灯笼走回家。
夜风中传来几个人的议论交谈,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天香酒楼最近新出的几个菜,果然名不虚传,那是真叫一个绝啊,今天托大哥的福,能尝到这样的山珍海味,此生无憾也!”
“的确不错,这样的美味以前也就在京都能尝到,没想到我们这样的小地方也有卧虎藏龙的高手。”
“说不定就是京都新请来的厨子呢!听说邻县酒楼都想挖人过去!”
大伯娘看向二伯娘,二伯娘脸上顿时露出自豪的笑容。
哪里是什么京都来的厨子啊,就是他家银梁。
二伯娘心里喜滋滋的,她还是第一次被妯娌用这样艳羡的目光看呢,之前都是她羡慕大嫂。
都是在酒楼上工,自家丈夫累死累活,一整天都待在灶头还没人家写写划划,算算数字来的钱多,叫她怎么不羡慕嫉妒。
现在好啦,她家丈夫的手艺总算是被人看见了,人人都赞不绝口呢。
不过,这一切都多亏虎子,要不是他捡到那异国菜谱,自家丈夫也不会这么快出头。
今晚生意这么好,赚那么多钱,也是多亏这菜谱上写的小吃和酱料。就连大伯几年前涨月银还是因为虎子呢。
虎子这孩子不仅有福运,还特别懂事,知道她们忙不过来,还帮忙帮了一晚上。
想到这,二伯娘看向鹤季荀,目光简直比看亲儿子还亲。
大伯娘显然也想到这层,看向鹤季荀的目光同样变得慈祥温柔。
被两人注视的鹤季荀,忍不住抖了下肩膀,好险没控制住脸上的肌肉和自己的腿,落荒而逃跳下马车去。
作者有话要说:之后尽量晚上7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