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季荀一家决定新年在新宅子过,于是先到东街把三进的大宅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这不是个简单的活,虽然原主人把屋子爱护得很好,但角落、梁宇的灰尘怎么也少不了。
整个打扫流程走下来花了两天,之后他们才开始搬东西。
租借的大马车拉着各式各样的家具,堂哥大河也赶了一辆,大爷爷知道他们搬家让他过来帮忙的。
“桌子放这边”“这个板凳先放柴房”“他们家有,咱们家这个旧了”……
在一片吵杂声中,鹤季荀将自己的衣物放进橱柜,将床褥铺好。
看着厚实的被子,架子床隔出的小小天地,他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幸福感。
终于拥有自己的空间了!
虽然和爷爷奶奶住一起很温暖,但他还是希望有自己的隐私空间。
而且——
他走到外间,还有这么一大片地方可以让他发挥,布置自己的书房!
这张圆桌可以放进里间,他自己在打个书桌放在窗前,然后再打个书架放在西边这面墙。
窗前还可以再养盆盆栽,和太白湖石的砚洗放在一块,相得益彰又好看!
这些年卖冻疮膏他攒了不少钱,除了留出笔墨纸砚的开支,打个书桌和书架足够了。
其余的,之后再慢慢添缀。
鹤季荀走出自己的屋子,来到大门口,外面只剩下几张板凳没搬进去。
他拿起板凳,正要走进去,抬眼发现有个十来岁的少年郎朝他微笑。
“我是隔壁谢家的,你们今天刚搬来?”
少年郎穿着布衫,背着书箱,手里还捧着几本书,看样子刚从外面回来。
“嗯我叫鹤季荀,今年八岁。”
“那我大你四岁,我叫谢无羁。”他刚从书院回来,见到鹤季荀觉得非常合眼缘,这才主动搭话。
两人互道身份后,也没有过多交谈,点头致意便各自进家门口。
搬进新家的第三天刚好是腊月二十八,后天就是除夕,鹤爷爷带回来好几沓红纸。
说今年的对联、福字都要自己裁自己写。
刚练两年字的鹤季荀明白他的言外之意,顿觉压力山大。
鹤爷爷看他这两年每天都在练字,此时显然是寄予厚望,薄薄的几张红纸却让他感觉到担子般的重量。
字练得是工整,但还远没有到能张贴出来见人的程度啊。
他把这话和鹤爷爷说了,鹤爷爷却道:“不都是字么,工整就行,咱小门小户不用讲究那么多!”
话都这样说了,鹤季荀只能安慰自己没人会认真细看,赶鸭子上架的开始研磨笔墨。
毛笔沾满墨汁,鹤季荀悬腕在裁好的红纸上专心书写一笔一画。
这两年练的字,虽说没有练出风骨,但看着还是可以的。
练字是无法弄虚作假的,鹤季荀自从6岁开始就每天练十张大字,一个月要用掉3刀纸。
一刀是一百张,每刀300文。
鹤大伯送他的毛笔练俩月就报废了,后来买好点的也是三月一换。
更不用说墨汁的费用,最差的墨也要200文,砚台倒是耐用,到现在也没换过。
总之零零总总加起来,每月要花费掉一两银子左右。
这费用没法省也不能省,在古代科举路上,你必须得有一项拿得出手的特长,这样出门和同期前辈交流时才不会尴尬。
譬如说,你向有学识的大儒请教,需要别人帮忙代为介绍时,除了“认真克己,熟读经书”再加上“书墨中自有风骨”,是不是听起来就不一样呢。
写拜帖时,好看的字有时候也是一块敲门砖。
还有当你没钱但需要送礼时,假如你的字在外面已经有一定的名气,就可以省下这笔送礼的钱,还会被人夸赞清正。
有的人会说了,为什么一定要和同期前辈交流,只要自己认真努力不就行了?
在现代的确可以自己闷头关门学习,但在这个时代可行不通。
没有网络,没有模拟题,没有辅导书,更没有往年试题及参考答案。
在这里只有经典教材,以及注释本。
像院试要考的杂文,不多看看驿报怎么知道本朝有什么政令,不多看看诉状,或者其他官场上往来上下的公文,怎么知道格式要怎么写。
往年的考试试题,科举没有标准的参考答案,你要知道自己学得怎么样,就得和其他人对比。
其他人会把自己的答卷默写出来,广为宣传吗?当然不会。
那你就得出门和人结交。
比如说刚考完童生试,你想知道自己在同批人中的水平如何,能不能考上秀才。
那不得问问前辈,我这试题答得如何?学得如何?到哪个程度?能不能下场?
不得问问同期,你才能知道你在哪个水平,为什么案榜上是这个名次?
如果你闭门造车,那不是得了案首也不知道自己哪点胜过他人?
所以,一个能引导自己的名师非常重要。
名师他又不是慈善家,你得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才华,他才愿意收在门下,把这个时代上下并不流通的知识传授给你。
作诗他是没这个灵气,在书法下苦功夫却是最见效的。
是以,即使现在先生的影子都看不到在哪,他也要好好打磨自己,到遇上那天不至于窘迫得不敢上前。
不过每月笔墨纸张的确是一大开支,真要花了,两个伯娘待他的态度可不会这么和善。
按理论算,他每月的确要花费掉一两银子,但事实上这两年他每月只花费大概100文左右。
这点支出他卖冻疮膏完全可以自己消化掉。
只用花这点钱,是因为他的笔墨纸张供应完全免费。
他把宣纸和信笺的传授给书肆,书肆便承诺并签订协议,只要书肆存在一天就免费供应笔墨纸张。
宣纸和信笺的制作方法是他在大学参加社团时,几个女生兴致勃勃搞古创活动时学到的。
书肆是京城来的分店,他这也算是结交到一个靠山。
将所有的福字和对联写完,天已经暗下来。
鹤季荀揉揉脖子和手腕,将红纸整齐叠放在一处,便走出大门,打算换换眼睛。
这一出来就和谢无羁对上眼,对方同样在活动手腕和脖子。
彼此都是一愣,然后齐齐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荀弟才始龄就被抓壮丁了么?”
古人把男孩8岁,女孩7岁叫做始龄。
根据生理状况,男孩8岁、女孩7岁换牙,脱去乳齿,长出恒牙,这时叫“龀”,“龆年”或“髫年”。[1]
鹤季荀:……
看样子谢无羁小少年是个过来人啊。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的福字和对联要写。”
“那当然了,大门、各房门口的对联福字加起来整整有十来张,还要写得美观,须得聚精会神,不能有一点走样。”
两人说完齐齐叹了口气。
因为同样的“遭难”,对彼此第一印象本就很好的两人走到一块去了。
鹤季荀问他:“谢大哥在何处进学?”
谢无羁答:“麓山书院。”
于是两人便就此聊起来,鹤季荀也就得知,这个时空除了私塾和官学,还有这样的一个书院。
谢无羁说的麓山书院在府城郊外,里面的先生至少都是举人出身,更有退出仕途的饱读学识的大学士坐镇。
要想进麓山书院可不容易,非世家子弟或者有名望的人推荐,白身进不了,至少得童生且表现优异才行。
谢无羁是因为家族有熟人在书院,才得以进入书院的初级班。
书院进学时间和现代大学差不多,鹤季荀听着感觉像现代小学初中高中兼一体的私立学校,还是那种非常清贵的私立学校。
只不过里面是童生秀才举人兼一体。
至于进士么,每隔几年殿试也出过一两个,多年累计下来,数量也很庞大可观。
两人聊着聊着,就又回到所学上。
听闻鹤季荀和自己一样已经熟读五经,谢无羁面露讶异,但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表现得过分夸张。
讶异之色很快就被他收敛起来,转而询问鹤季荀接下来的读书打算。
鹤季荀察觉到这一点后,心中暗暗感叹,不愧是麓山书院出来的。
估计已经见识过很多出色的人才和妖孽,才会被熏陶得喜怒不形于色,心绪从容沉稳吧。
得知鹤季荀寻觅名师的迫切需求,谢无羁也很有士大夫慷慨达济的胸怀。
“如果暂时寻不到,荀弟也不必心急。你可将遇到的困惑书写下来,我带到书院去请教夫子,求得解惑后咱们书信往来。”
谢无羁讲这句话前迟疑了会,本想说将鹤季荀介绍给书院的夫子,但一想到这样会过于唐突,自己也不是多受夫子看重的学生,便改口换了个更稳妥的说辞。
之后如果夫子对荀弟生起爱才之心,再说也不迟,徐徐图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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