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爷爷得了孙子买的毡帽颇为开心，戴上新毡帽去打更，夜里漆黑怕同僚看不清，还特地举高灯笼显摆。
和他喜气洋洋的精神面貌不同，鹤奶奶有点酸了，扁嘴的次数都比平日多。
无法，鹤季荀只好又加紧时间熬制了些冻疮膏，赚的钱买了副厚实的袖笼，才挽回鹤奶奶的笑容。
时间一眨眼，便过了四年。
八岁的鹤季荀已将四书背得滚瓜烂熟，延伸的注释本也几乎看了个遍，《诗》《书》《礼》《易》也学得差不多，最近在和郭夫子学《春秋》。
但郭夫子说他对五经的解读太过浅薄，如果鹤季荀有意科举的话，最好另觅良师。
且他手里边的书，鹤季荀已经读得差不多了，他那已经没什么可教给鹤季荀的。
于是鹤季荀有点愁，要怎么说服鹤爷爷鹤奶奶，这两年放手让自己去外边寻觅良师。
然而，家里边最近正因为大堂哥鹤伯荀的亲事忙碌热闹，他也不好此时提及，只能暂且缓一缓。
大虎哥的亲事定在来年春天，最近家里都在准备纳福彩礼。
临近年关，也有很多事要忙，清洁打扫家里家外，筹办年货、准备年夜饭的大菜等等。
今天看完书，鹤季荀就出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大伯娘正快步从外边走来，对鹤季荀招呼到：“快快！帮我一起把这些桌椅板凳搬到井边去！”
临近年关家家户户清洁物品都要用水，这几天水井边非常热闹，位置基本靠抢，大伯娘刚刚李氏显然蹲守多时，此时看见空档立马抢占。
然而，鹤季荀手拿板凳跟着来到井边，看到其他人家放在井边的东西时一下犯了难，
大伯娘看见便道：“无事，你把它们挪到另一边，我们给他留出一处空来就是。”
鹤季荀只好先放下手里的板凳，把不知哪户人家的簸箕箩筐挪到另一边去。
正拿起来呢，身后边突然炸响一道凄厉刺耳的声音，把他小心脏吓得颤了许久。
“天杀的没爹没娘教的！谁让你动老娘的东西了？！”
那道凄厉的声音响彻整条街巷，把所有人家都惊动了，鹤季荀稳住心脏后回过身正想解释，对方一顿混杂着各种脏词的咒骂劈头盖脸砸下来。
大伯娘反应过来立马护住鹤季荀回怼，在她们的言语交锋中，鹤季荀终于弄清来人是谁。
就是那个老爱在背后骂他野孩子，教坏二胖的六婶，她的战斗力显然是公鸡中的战斗鸡，不容小觑，大伯娘跟她交战几回，渐显颓势。
论嘴皮子骂人之利索，六婶在这条街巷中从无败绩、向来无敌手，她瞅准大伯娘喘气停歇的空档，再次瞄准鹤季荀精准开炮。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啊！念了几天圣贤书，真以为自己能当神童秀才，抢占东西地方抢到老娘头上了啊！你个&%……#！”
鹤季荀人已魂游天外，咒骂的背景音逐渐模糊淡去，只看得见她嘴唇不停上下阖动。
直到鹤奶奶听见动静赶来，以及仗义杀出的乌娘子助攻，这场骂战才结束。
从头到尾，鹤季荀没弄明白这场争端从何而来从何而去，却得知了街坊邻居们对他科举这件事有多不支持。
因为他看到六婶骂他枉读圣贤书，诅咒他科举一辈子都不中时，那些围观群众脸上的冷漠和眼里的幸灾乐祸，好像六婶说中他们所有人的心声。
鹤季荀这才知道，这条街巷的邻居们除了乌娘子，以往每个人脸上宽和仁厚的笑脸都是假的，背地里不知道怎么诅咒他科举名落孙山呢。
无人盼他好，各个都恨不得他命衰跌坑。
他竟不知，自己和这些人有如此的深仇大恨，以至于各个都对自己满怀恶意。
深夜，当他思考底层社会哲学时，鹤奶奶也在和鹤爷爷谈论今天的事。
“要我说，这老大媳妇就是故意的！她巴不得让你赶紧换宅子，好给大虎置新房办喜事呢！平日里又不是不知道六婶是个什么样的人，今天在井边蹲守一上午，我就不信她不知道那东西是六婶的，还故意让虎子去动！”
“她就是故意挑事！”鹤奶奶语气愤愤，见鹤爷爷默不作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她要换便换吧。”鹤爷爷平静道，手里翻看着日历，他明天也旬休。
鹤奶奶闻言怔了一下，不太确定鹤爷爷是不是那个意思：“你是说换宅子？”
鹤爷爷点点头：“当初我爹坚持要在镇上买下一处宅子，就是为了路通人盘活。现在呢，你看这些街坊邻居，虎子小时候还好，现在知道他才八岁就把人家读了一辈子的书给念完了，心里别提多不得劲。
这附近的孩子哪个不是潦草的学了几个字，郭夫子却说虎子请个好先生教两年下场便稳，他们这些人心里哪个平衡，哪个舒坦，个个眼睛都红。”
“以前我就觉得这处不太好，不适合虎子念书，将来虎子要科举，周边都是这些人哪能安心读？”
“老大媳妇的心思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人呐有些小心思便有吧，我们得替虎子想想。”
鹤奶奶听后半天没出声，最后才道：“换宅子这钱够么?”
“是够的。”鹤爷爷瞧见鹤奶奶不太乐意的神色，“不动老三那笔钱，有件事没跟你说。”
“之前虎子不是为了给我治冻疮熬制了一种药膏么，前年托他小姑父把配方卖给和顺堂得了一笔钱。”
鹤奶奶一下抬起头：“卖了多少钱？”
鹤爷爷用手指比了个“二”。
“多少？！”二百两？！
鹤奶奶一脸不敢相信，她一直觉得这就是虎子随便做做，老头子爱屋及乌才给面子抹了好几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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