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 9

泊风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一幕。

四目相对,桐落略微有点尴尬地别过头去,用手肘戳了下岑惊北,暗示他放自己下来。

岑惊北挑挑眉。

“怎么说啊,泊总。我这还有点工作,得先回公司。”

泊风看了一眼桐落,唇边带着笑意。

“因为我受的累,自然是我负责。”

“简单朋友关系就别让我们桐落费这么大心了,脑震荡啊泊总,我们桐落很珍贵的。”

岑惊北离开的时候与泊风并肩一瞬,那一秒的刹那,两人同时侧过脸去看对方,意欲不明。

医院的灯光在他们脸上落下大片大片的阴影,浓暗交杂,让人心生冷意。

直到岑惊北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泊风脸上的笑意也一点点淡下去,他穿着一件黑风衣,神情让人捉摸不透。

他一步步走到桐落身边坐下。

“大画家,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桐落心头莫名涌出一阵紧张。

她看向面前眸中带着些疲惫的人,似乎猜到他要说些什么。

“你要悔我的约吗?”

泊风拿起座椅边上的冰袋,很有分寸地敷在桐落的后脑上。两人之间留出很大片的距离。

“我这不是怕伤了你的身体。”

他脸上带着教养很好的笑意,状似和以往没什么区别,但她却明显感觉到了他的不同,那种在巴黎初见时的疏远感又涌现了出来,让桐落心头隐隐不安。

她偏过头,拒绝他的触碰。

从上次在车内见面后的那顿饭上,她就感觉到了泊风情绪的隐约变化,即便他藏得很好,但她就是能感觉到他似乎周身都缠绕着一种失望和暗淡。

可能别人看不出来,但她觉得他那时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小狗。

今天也是这样,今天这只垂头丧气的小狗好像又被人责骂了,还受了伤。

“为什么。”

桐落问他。

“不需要冰敷了吗?”

他回避她的话题,脸上依旧是笑意。

“如果我说我不同意呢?”

“你拿我的心意当什么?”

桐落急匆匆地说出口,然后又觉得有点失言。

“你拿我的约定当什么?”

她突然觉得头一阵发疼,眼睛涨涨的,有些眼花。

随手拿起一条毛巾,覆在半张脸上,只露出一个下巴。

在她看不到的瞬间,泊风盯着面前人只露出的下巴尖。

愣住了。

他将本打算退还的装饰戒攥了又攥,最终放回了口袋,神色重得仿若窗外的夜色。

“眼睛疼吗?”

他问出口。

“疼。”

她出言回答。

周遭好安静,静到只能听见护士们的脚步声。时间仿佛停止住了,停止在桐落只露出的下巴尖上,停止在泊风发红的眼睛里。

他盯着面前人,透过了时光,跌入到回忆里。

“闭上眼睛就不疼了。”

他再次拿起冰袋,敷在她的后脑上。

“可是闭上眼睛我就看不见了呀。”

“我可以看见。”

“我能送你回家。”

他的声音里藏着数不尽的温柔。

“我不用你送我回家。”

“你都要悔我的约了,以后也别想买我一张画。”

桐落有点赌气,她知道面前人可能最近经历了什么不顺利的事情,所以情绪很低落,她能感受到今天岑惊北的话给到他一些影响,她能理解他的一切行为和举动,但还是因为他想毁约的事而不开心。

“你睁开眼看看。”

桐落把毛巾往下拉了拉,露出一只眼睛,水汽让她视力有些模糊,用力地眨眨眼。

接着,是掩不住的惊讶。

一条仿若将星河镶嵌进脖颈般奢华但雅致的项链。

桐落认得,它是这几日的拍卖品,由十六颗顶级宝石打造而成,每颗宝石边都被精心镶嵌进高品质方钻,即便是很轻微的光照也能透出极为绚烂的光芒。

当时看到拍卖手册的时候她就觉着好看,但因为忙,耽搁了,没去参与,没想到,这条珠宝竟被泊风送到了她的手上。

她是真的很喜欢,这枚项链比图片上还好看上几百倍,简直美到她的心坎里。

桐落看向泊风。

“不是都准备好信物来了,为什么还要提毁约的事。”

半晌,男人换了只手拿冰袋,状似无意地说了句。

“我只是不想把你拖进来。”

“拖进什么?拖进你的世界里?”

桐落想起来别人说,他喜欢珠宝首饰都是因为他之前的女朋友喜欢。即使被她甩了,他也一直维持着她喜欢的样子。

突然心口涌出一阵子急躁的热意。

“你前女友对奢侈品的喜好确实还挺有品味的。”

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

“就这么忘不了?”

泊风将她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瞬,嘴唇挂起一个笑。

“是啊,忘不了。”

有那么一刻,桐落心里有一丝不服气的情绪在暗中翻涌。但很快就被她按了下去。

她心里清楚,大家都是人精,她这么主动,泊风不可能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是他也一直在对她回应着,所以她觉得也不赖,但是不知道突然是发生了什么,泊风开始拒绝她,还拒绝得这么彻底。

不过究其根本,她也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风而已,并不是真的想和他谈恋爱。

既然谈恋爱这方向行不通,那就做朋友慢慢处,只是更需要点时间而已。

桐落很快将情绪整理好。

“信物我收下了,现在我们是交易双方,等我的画交到你手上,我们的这层关系便算是了了,以后能不能当成朋友还是要各凭缘分。”

“泊总,您也别想太多了。”

最后一句话,她落得字音有点狠,藏着心头的一丝怨气。

不知怎么的,虽然本来也不想和他谈恋爱来着,但一想到被拒绝,就心里不舒服。再一想到他选珠宝的眼光都是前女友教的,她欣赏的优点上面都是别的女人的痕迹,她就更是加倍不爽。

“我送你回家吧。”

泊风没再说什么其他的话。

“不必,我有司机。”

“那我怎么和岑总交代。”

他脾气好地笑了下。

“我跟岑总的关系,用不着你个外人交代。”

两小时后。

鸢明顶层。

泊风捏着那枚装饰戒,眼底翻涌着抹不掉的情绪。

他不愿意透过一个人去看另外一个人。

对谁都不够尊重。

他今天听到岑惊北在说桐落累得晕倒的那一刻起,就觉得是不是因为他过于自私,为了自己疯狂的贪欲,想要把她拖进他的臆想游戏里。

就因为她像她。

但既然已经知道了桐落不是她。

那这闹剧便不必闹到覆水难收的地步再勉强收场。

桐落和以往的那些人都不一样,以往那些人他只要轻微接触一下,便立刻清楚她不是她,甚至都不需要去刻意调查。

可是桐落,从见到她画的那些玫瑰开始,他便感觉一切都是不同的,一切线索都好像告诉她,她就是那个人,但是呢,查遍了,结果是冰冷的,真实的,可悲的。

她不是她。

不是就是不是,不容狡辩。

既然如此,也还是不必让人误会为好。桐落很好,但他这颗心里,装不进其他女人了。

城市另一端。

大平层内。

桐落平躺在地板上,将头微微侧着,避免伤口的碰触。

她回想着今天撂下的那些狠话。

你一个外人。

以后能不能做朋友还要看缘分。

句句话几乎是把最近的这点旖旎美好都断送尽了。

她能感觉到,泊风似乎总是想在她身上找寻着些什么影子,亲密的时候留有余地,他喝她的酒不碰杯沿,他触碰她的手背也只是为了开门。

他爱的是另外的人。

或许她身上有那个人的影子,让他短暂地迷失了一瞬。

但他很快便清醒了过来。

“或许我和他心里的女人长得很像?”

桐落想起这一点。又回忆起他常说的友人。

果然,他心里的那个人也会画画。

怪不得。

一切都说得通了。

可是为什么心有点痛。

桐落不明白。

其实一切都停在了恰到好处的地方,谁也没有欠谁的。

究竟为什么心会有点发痛。

她一遍遍问自己,却终归寻不出答案。

十月的第三个星期一,桐落去美院上了一节课,身份是特约教授,美院给她暂定的名义是,因桐落艺术家暂时回国定居,所以特别邀请她偶尔来美院向学生们传授一些知识。

桐落和美院已经签下合同这件事,还在如计划般保密。

第一堂课,桐落穿了一件非常随意以至于有些中性风的服饰,毛线衣,微喇针织裤,她整个人的颜色都淡淡的,透露出一股专属于艺术家的慵懒。

偌大的阶梯教室,挤满了人,甚至后面几排两个座椅坐了三个人,台阶上也密密麻麻坐着想来听讲的学生。

“三岁那年我接触油画,是我姐姐带着的,我姐姐是个如阳光般耀眼,又像清风般明媚的人,所以小时候,我很喜欢画阳光,画微风。”

她拿起画笔,后背挺得很直,一笔笔状似随意地在画布上起稿,每一笔落下,都引来淡淡的惊呼。

当天,艺术家桐落客座国家美院的消息冲上微博热一。

评论一水水的盛赞。

桐落看了一眼,关上了软件。

媒体爱你的时候把你捧到天上,恨你的时候,仿佛想将你千刀万剐。这个看似在传达着情绪的工具,实际上冷漠得没有一丝丝温度。

不然,她姐姐怎么会死。

当然,罪魁祸首是她自己,但是和那些人也脱不了干系。

下班,她开车在市里闲逛。不知怎么的,就开到了鸢明楼下。

砰地一声汽车剐蹭。

桐落在车里整个人都一激灵。

下车一回头。

司机人很眼熟。

再一看,副驾驶更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