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这个肯定很配你。”
桐落被他突然的情绪吓了一跳,虽然面前人表现得很内收,但她还是很敏感地感受到他突然浓烈的情绪,同时还看到了,他眼底闪烁不明的红。
“你没事吧?”
她的言语带上关切,微微低头,指尖握住他的手腕,眸中带着询问。
“不是这句。”
面前人摇摇头,神情甚至有几分扯不开的虔诚。
注视着他的双眸,突然,时空仿佛被压缩了一般,缩到很小,小到只有这车内的方寸距离,刹那间,一切微小的痕迹都变得仿若宇宙般浩大。
不知为何,桐落在此刻觉得他好孤单,孤单得有几分可怜,她的感受力一向惊人,加上又在心理学上颇有建树。
她的心头被面前人盯得发痛,甚至鼻腔都涌出一种淡淡的苦,她觉得泊风一定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下意识想去安慰他。
“是工作遇到什么不顺利?“
面前人没回复她的问句,只是垂下了眼眸,唇边似乎带上一丝自嘲的笑。
“你们女孩子都很喜欢闪闪亮亮的东西,是不是。”
她听到他这话,以为他又要高手过招,故而想缓和下气氛逗逗他,压低了声线,话语里藏着几分甜。
“你还想有几个女孩子?”
泊风转过头去看她,然后又按开车窗看向窗外。
“桐落,星星好看吗?”
他声音里带着藏得严严实实的小心翼翼,那里面有几分自嘲,又有几分颤抖。
桐落不明所以,转头朝夜空看去。
“大阴天的,哪有什么星星?”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泊风的眼眸中那缕微弱的光熄了。接着,他像是整顿倦容一般蜷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再抬眼的瞬间便换上那副熟悉的表情。
“大画家想吃点什么,我请客。”
当夜,桐落燃起一支淡淡清苦味道的香薰蜡烛,开着最昏暗的灯光。
洗完澡,没有吹头发,她穿着一身浅薄的睡裙,躺在地毯上,感受着身下的骨骼和地板接触的微微痛感。
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今天泊风那不对劲的模样。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香薰蜡烛的味道荡漾在整个房间,她突然意识到,最近每天,每天每天,她都在想泊风。
无法停止。
二楼,偌大的画室。
桐落第一次见风那天画的玫瑰陈列在那里。
这幅画一直被她带在身边,永久地放在空白画板的旁边,看着,惦记着,就好像常常看看,就能快点找到风一样。
不知为何,她起笔,画下漫天星空。
回国的第一个月,就这样不知不觉又忙忙碌碌地过去。
十月如约而至。
黄金周的最后一天,清晨五点,下了微雨,空气里似乎带着些湿润的苦味。
桐落一夜未眠。
五点一刻,岑惊北的车准时停在桐落家的楼下。
“出发吧。”
六点整,二人一身黑衣,指尖别着一朵白蔷薇,缓步走向墓园。
桐清灿,年27岁。
桐落手里拿着一个特殊的保冷箱,里面是一层人工制成的雪。她俯下身,一捧捧地将雪洒在墓碑前,又在那一层皑皑的雪上,放上两束还沾着清露的白蔷薇。
桐清灿和桐落不一样。她从名字开始便被家里给予众望。清灿,清风与灿阳,如朝霞般璀璨而富有希望。
而桐落呢,她的名字,在古时有妻子亡故之意,她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离世,她父亲恨她,全家都不待见她,这事贵族圈人尽皆知。
人人叫桐落一句二小姐,但千金圈聚会,受邀请的永远是她的姐姐。
桐清灿一出生就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从三岁开始接触滑雪,五岁正式展现出惊人天赋被教练挖掘,从那以后她便一直以滑雪运动员为目标练习单板滑雪。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最优秀的,从少年组的冠军拿到成人组的冠军,那届冬奥会,她本是最有机会为国家夺得金牌的。
桐落的滑雪,也是她教的。
桐清灿比桐落大八岁,她知道,家里人都不喜欢她这个妹妹,所以她把所有的偏爱都给了妹妹,她不允许任何人冷落她,任何人给桐落脸色都会被桐清灿加倍甩回去,家人不喜欢桐落,她就把家人缺给她的,千倍百倍补偿给她。
所以,桐落的前半生,桐清灿为她撑起了半片天。
后来,天塌了。
那天,桐落十四岁,两人在法国度假。
高雪维尔雪场,桐清灿带她越野滑雪,遇上突发事故,按桐清灿的水平避开绰绰有余,可是她为了救桐落,生生拿自己身体替妹妹扛了下来。
两人在冰雪里埋了将近一个小时,即便后面送去就医,保下一条命,但身上多处骨折,膝关节置换手术,让桐清灿再也未能登上赛场。
她拼了命地复健,训练,但再也无法回到巅峰时刻,甚至之前轻松能做出来的动作,已经变得难上加难,她伤得太重了。
第二年世锦赛前夕,桐清灿在家中试图自.尽,桐落硬生生砸开了她的门,见到了白色床单上鲜红的血。
十五岁,那是桐落第一次失明。
姐姐被抢救回来,她失明了将近半年。
家里配了一支医疗团队,将她送到乡下修养身心,她每天在乡下画画,有时候坐在窗边,有时候跑到草地上,从春天,到了秋,冬天将至,她眼前终于见了光景。
那时候,她并没有见到风。
见到风的那次是四年后,那年,桐落十九岁。
一次大赛后,一位桐清灿昔日对手在比赛后的采访中提及桐清灿,媒体纷纷造势,用天才陨落等等一系列形容词铺天盖地地渲染着他人心中的痛苦。
一个无良媒体记者不知是通过什么手段买到了桐清灿的电话号码。
那通电话后,那个晚上。
桐落再也没有了姐姐。
从那以后,她不仅看不见,也没办法再开口说话。
家里再次将她送到了乡下,在大雪覆盖住一切丑恶的冬季,她遇见了那个叫风的少年。
“姐姐,我好想你。”
桐落站在墓碑前,眼眶红得发烫。
岑惊北站在她身后,撑起一把黑色的雨伞。
两人一前一后,从天微微亮,站到周遭大明。
往年,桐落会在第二天便飞回法国,拼劲全力将心中的痛驱散,但今年不一样,她一直在北京,一直体会着那份铭心刻骨的痛。
她流不出泪,但眼睛疼到充血。
一日傍晚,几日的低迷让她浑身酸痛,桐落想散散浑身的倦意,打算出门走走,站起身,她只是觉得眼前有点发黑,本没太在意,结果没走几步便哐得一下撞在门边上,头重重一撞,脚下瞬间脱力,整个人直直向后面倒去,头磕在矮桌脚,喉头一下涌上一阵恶心。
该不会脑震荡了吧。
这种情况很危险。
她在地上晕了将近五分钟,强行撑起身子慢慢朝床头边的手机摸过去。
得打电话给岑惊北。
被手机屏幕的光晃得眼睛疼,摸索着置顶。
“喂,岑惊北,你来我家接我一下,我刚撞了头,现在好想吐,我后脑勺好像流血了,你快点来,不然我死给你看,真的。”
桐落声音里带着盖不住的虚。
几秒钟过后。
“你在哪?”
“我家住哪你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反应过来,前一阵她把泊风加了置顶,所以这通电话,接的人是泊风。
“不好意思打错了。”
桐落现在脑子里没法处理这么多乱糟糟的信息,至于给泊风解释的事放在以后再说,她迅速挂了电话,打给岑惊北。
三十分钟以后,岑惊北抱着桐落出现在医院急诊。
头部擦伤,虽然出血,但不需要缝针。
不过撞得是有点严重,轻微脑震荡,不过并不伤及脑干,好好修养不会有大问题。
“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摔倒?”
岑惊北手里拿着冰袋,给桐落敷着后脑勺。
“这几天,视力好像不太好。“
她低下头,轻轻地说出这句话。
拿着冰袋的人手微微顿了顿。
“桐落,虽然桐伯伯总是说那封遗书里清灿字字句句都是对你的恨和怨念,但我不信。清灿她不会恨你的。”
桐落垂眸,没再说话。
“我公司那边还有事不能时刻陪着你,我跟温温说一声,这两天让她去你那陪陪你怎么样。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岑惊北话还没说完,手机震动便响了起来。
一个陌生号码。
他接起来,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声音。
“您好,岑总。冒昧打扰,我是泊风。”
桐落目光对上身边人的视线,眼神中写着一丝惊讶。
岑惊北眉毛挑一挑,视线中有那么几分朋友间的打趣。
“您好,泊总,我是岑惊北。不知,您这通电话,是有何贵干。”
“请问,桐落在你身边吗。”
泊风的声音顺着空气传到她耳边,一点点像雨一般润着她的心尖。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眼前的光似乎都亮了些。
“在啊。”
接电话的人声音一字一顿悠闲得要命,虽然声音里满满的漫不经心,但拿着冰袋的手还稳稳敷在桐落的后脑勺。
“不过泊总您是以她什么身份在问我这件事啊。”
他每个啊字都慢慢的,里面带着一股子京腔,但尾音不上扬,低低地压着。
“朋友。”
听到朋友这两个字的时候,岑惊北眼里的嘲讽就快以子弹的形式扫射进面前病号儿的心里了。
“但我怎么听说,桐落她这次出事,就是因为给你画画累的呢。”
桐落满头问号,对上岑惊北那一双老狐狸一样的眼睛。
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算你狠。
岑惊北嘴边做出一个口型。
“不用谢。”
“能否告知一下在哪家医院。”
岑惊北报了一串地址。
电话挂断,病号儿一脸无语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您这是干嘛。”
“帮你搞男人啊。”
“怎么着?他真挺不错的,就算他不是那个风,我也建议你跟他发展发展。我的眼光,你得信。”
“你一辈子找不到那个人,你还一辈子不谈恋爱了?”
岑惊北换了只手拿冰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还专门给人家画画。”
他一双眼睛瞥了一下桐落,然后一只手穿过她的膝盖,一下子把人捞到自己怀里。
“你闭嘴。”
“别逼我给知润姐打电话骂你。”
“还有,我现在不晕了不需要你抱。”
桐落虽嘴硬得很,但其实还是有点胃里恶心。这样肩膀靠在岑惊北怀里的确会让她的不适感减少很多。
“别,就这个姿势,等着泊风。”
“岑哥教你怎么让男人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