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陈姝翻了个身,摘下眼罩睁开眼,坐起身。
天光还未大亮,但得益于宋致发过来的那句话,她昨晚睡得很不错,这会儿自然醒时精神百倍。
她拉开窗帘,简单活动了一下筋骨,就单脚架在窗台上,绷直脚背,压腿。几分钟轮换左右腿,也不妨碍她耳机里听英语播客。
再背了一篇政治素材后,陈姝才换掉睡衣,去卫生间洗漱。
楼下厨房传出蒸煮早餐的香气,咕嘟咕嘟,仿佛陈姝此刻冒泡泡的美好心情。
她摘掉发箍,回房间时不经意瞄到了日历,忽然想起什么。
她给苏城那边的陈至远拨了一个电话过去,嗓音掐得脆甜:“爸爸,早上好呀。”
“哦姝姝啊,起这么早呐。”陈至远那边似乎有些手忙脚乱,能听到汽车发动机启动的声音,还有小女孩咿咿呀呀的吵闹声,陈至远的声音忽然远去,应该是随手把手机扔在一旁了。
陈至远新老婆和他新女儿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出来:“悠悠,你一手的巧克力别往爸爸身上抹啊……不要不要,我就是要爸爸抱……”
“没事,不就是脏了一件衣服嘛,小孩她懂什么,你来开车吧……悠悠,爸爸抱啊。”
陈姝安静地等着那边没那么闹腾后,开口问:“爸爸您今天不是值班吗?”
“哦我跟人换班了。”陈至远嫌弃的语气掩盖不住喜爱之情,“悠悠这孩子闹了一晚上要去动物园,大早上的就来扯我头发让我带她出门玩了哈哈哈可爱吧?”
陈姝笑笑,“悠悠最可爱了,我好几天没见她好想她啊。”
“这有什么,我给你发她照片,我手机上一大堆。哦姝姝,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爸爸就挂了。”
陈姝默然了一瞬间,“爸爸,我转入的班级是这边的文科实验班哦,我就是想告诉您这个好消息。”
“实验班啊,姝姝厉害了。这个月的生活费我还没打给你吧?爸爸忘了,爸爸现在就打给你,学习成绩一定要保持好啊。”
“我保证!”
陈姝脸上的甜笑维持到通话的最后一秒钟。电话挂断,陈姝面无表情地接受了陈至远的微信转账。
走进厨餐厅,她跟姜姚道了声早安,摆动碗筷。
姜姚端着砂锅出来,“你刚跟你爸打电话呢?”
陈姝拿了垫子垫在砂锅下,笑着说:“嗯,跟他联络联络感情。”
不然等她明年回到苏城,就不知道那个家有没有她的位置了,她心道。
姜姚和陈至远虽然离婚的时候不太爽快,但十来年过去了,姜姚不是个记仇的性子,她顺嘴问:“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陈姝道出事实:“挺好的,今天还给我发了生活费呢。”
姜姚掏出手机,给陈姝转了笔钱过去,“妈妈给你转了零花钱。妈妈工作忙,你一个人在家不要凑合,去外面找好的餐厅吃饭。在学校也可以中午和朋友去外面下馆子。妈妈有钱,他那边给不给无所谓,你现在是我在养。”
陈姝只是抱住姜姚哼哼唧唧撒娇说妈妈好。
至于陈至远打给他的钱,她是要收的。陈至远是她爸,有抚养她的责任。她不收那钱,最终还是会被外人全部拿了去。
都是他的女儿,凭什么她要让?
今天她起得早,宋致过了五分钟才洗漱完下楼。
男生身上带着一股铺面而来的清苦药皂的味道,莫名让陈姝想起老旧电视剧里放的冬日晒中药的老药房。
经过几天的相处,陈姝觉得宋致这人倒也没有那么讨厌和不近人情。
他只是不怎么表达。
就像之前他跟王子越说不认识她一样,陈姝那时候还以为宋致是讨厌她所以主动避嫌,但经过昨晚的解释,陈姝才知道,宋致是担心她会介意他们的关系对外公开,所以才那么说。
总得来说,陈姝觉得宋致这人还行,可以当个偶尔说说话的邻居。
陈姝给宋致倒了杯牛奶后坐下,“哥哥,你的药皂是在哪里买的呀?”
宋致默了下,抬眼:“买不到。”
陈姝愣了下:“断货了?”
宋致端着牛奶杯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手工做的,你要的话,下一次我做给你。”
啊,那么麻烦啊。
陈姝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就是随口一问。”
她咕咚咕咚喝完了一杯豆浆,姜姚一脸“我家宝贝吃相真可爱”的表情,立刻给她续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再夹了一个豆沙包和帕尼尼放她碗里。
陈姝默默吸了一口气,扬着笑脸,埋头小口猛吃。
电视放着每日晨间新闻的背景音,姜姚一边给陈姝夹小笼包,一边端着豆浆瞄一眼新闻。
“近日,杭城城西将杨路隧道夜晚时分时有暴露狂尾随女生的情况发生,请附近市民提高警惕……”
姜姚想了想,转头对陈姝说:“那不是你去舞蹈室的必经之路吗?这么危险,要不最近姝姝你先不要去上课了?”
陈姝瞄了眼新闻画面,不甚在意:“没事的妈妈,新闻不是说偶尔才出现吗,而且只是暴露狂,就是吓人而已。再说我是骑车的,自行车刷一下就通过那条隧道了,我什么都看不到。”
姜姚想象一下画面:“也是。”
被尾随只是小概率事件,况且陈姝是骑车的,姜姚便不再担心。
陈姝费劲将碗里的小笼包全部吃下去,站起来时感觉肚子一坠。她愣了下,发现自己好像又吃多了。
再这么吃下去,她要被姜姚喂成一只小猪了。
陈姝低头看了眼自己目前还是很瘦的腰,抬眼时余光瞥到了坐在旁边划拉手机的宋致,明显就是在随便划拉。
陈姝才反应过来宋致在干坐着等她。
这人也不说一声。
她连忙背上书包,抱了下即将出差好几天见不到面的姜姚:“妈妈,我去上学啦。”
姜姚摸到陈姝披散在肩膀上的黑发:“头发还没扎。”
陈姝恍然,她低头掏口袋,却只掏出饭卡,不见发圈,她低声嘀咕:“我发圈呢?”
宋致收了手机,掀起眼皮,指了下楼上,“卫生间置物架。”
“哦哦!”
陈姝快步跑上楼,从置物架上捡起她的小雏菊发圈,下楼时边绑边走。
宋致已经双手推着一深一白的两辆自行车,站在门口等她。陈姝三两下绑好高马尾,走到他边上,宋致放开白车。
两人一前一后骑在狭窄的自行车道上,距离不远不近。
经过第二个十字路口,王子越汇入自行车轨道的车流,“早上好啊朋友们!”
陈姝:“早上好!”
宋致:“早。”
经过这条街的街尾,林知语骑着她那辆浅粉色的田园风格自行车加入他们,“早上好!”
陈姝:“早!”
宋致:“早。”
王子越:“诶嘿早啊!”
早上偶遇的四人一齐骑进校园,进自行车棚停车。
林知语一边锁车一边抬头问周围三个朋友:“小吃街街头新开了间云南砂锅米线,中午要不要一起去尝尝?我听人说味道还不错的,老板娘给量很大方。”
陈姝没什么意见:“好呀。”
林知语又看向王子越,王子越摇摇头,说:“你们去,我吃食堂,食堂大锅饭很好吃啊。”
“想省钱也别说违心话啊!”林知语小小地无语了下,看向宋致。
宋致淡声说:“我也去食堂。”
林知语举手做了个OK的手势,她挽起陈姝的胳膊,摇摇头,“他们还是一如往常地十分兄弟义气。”
她扭头眼神古怪地盯着王子越和宋致,转回头跟一脸茫然的陈姝小声吐槽:“他们俩该不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奸情吧?”
陈姝立刻竖起耳朵,小声讨论:“怎么说?”
林知语皱着眉头:“我跟他们认识了也有四五年了,宋致基本不和王子越以外的人相处,搞得我总觉得自己是他们之间的第三者。”
陈姝认真思考这种可能性。
众所周知,在这个十分看重颜值和成绩的青春时代,学霸总是惹人注意,长得好看的学霸更是万众瞩目。陈姝不是恋爱脑,但她也知道,周围有些女生会脑补青春校园偶像剧,而宋致很有可能是主角。
但是据陈姝观察,宋致实在孤寡得厉害。
如果排除林知语,那他好像就没有女生朋友,甚至于他的男生朋友也寥寥无几。
他该不会真的……
陈姝缓缓扭头看了眼宋致。
宋致盯着她晃动的马尾一秒,手指微动,随后揣进校服裤兜里,面容冷然,路过她时扔下两个字:“住脑。”
“别以为我听不到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王子越抬手在林知语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你在口出什么狂言!我和致哥是清清白白的兄弟!”
看王子越这憨傻的模样,陈姝也不敢相信宋致和他之间有什么。
那宋致为什么这么冷?
常言道,人出生是一张白纸,经过各种人的涂涂画画,最终成型。
他是天生的性格孤寡还是后天养成的?
陈姝忽然琢磨起这个问题。
——
也许是从小的经历让她对人情冷暖早有体会,陈姝喜欢琢磨人性,观察人类。
有时候她会把自己当成一个摄像头,观察身边经过的人,电子屏幕里的明星,想象他们表皮之下的真实面容。
所以很早开始,陈姝就下定决定要做一个传媒人。
她也不想浪费自己在颜值方面的天生优势,目标直指电视节目的主播。
她是个有想法就会去行动的人,学跳舞锻炼气质就是她为梦想做出的努力之一。
二中高二第一学期的晚自习是九点五十下课,她十点钟会准时到达舞室,开始练舞。十点四十五,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拎包骑车回家。
自行车骑起来只要十分钟的路程。
夜晚燥热的风拂在耳畔,陈姝哼着歌下坡,骑进隧道。
“咔哒。”
车子链条处发出一声响动,陈姝差点一脚踏空。她连忙刹车,停下来看,原来是车链掉了。她不会修车,只能推车回家。
耳畔风停,燥热涌来。隧道里灯光晦暗,只有地面路沿嵌在水泥地里的微弱亮光。
不知怎么的,陈姝忽然想起早上看过的变态暴露狂的新闻。
不想还好,一想就越来越吓人,还是自己吓自己的那种。
不至于,不至于,她嘀嘀咕咕自言自语,手上动作却很诚实地从书包里拿出手机捏在手里,余光乱晃。她想开启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系统却提醒她电量过低,无法用手电筒。
平时没有觉得这条隧道很吓人,今天每一辆车或者行人路过她,她都会吓得一惊。
“叮铃。”
身前响起自行车铃铛的脆响,陈姝身体颤了下,数不清第多少次将手指点在手机110拨号界面。
一束白光却从前面照过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远。
山地车缓慢停下,有人从车上下来——
陈姝抬头眯眼,隐约看到光源后宋致模糊的高而瘦削的身形。陈姝不确定地喊:“宋致?”
宋致压低直射光手电筒,站在原地,等陈姝靠近后,低低“嗯”了声。
陈姝小碎步推着车走到他旁边,“你怎么来了?”
后面的话她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宋致是来接她的吗?
宋致低身将山地车原地调转了一个方向,他踩着跟陈姝一致的步伐,山地车把手上夹着光源明亮的手电筒,照亮了陈姝的前路。
他冷声说:“路过。”
这话狗都不信。
陈姝盯着面前的光亮,压住嘴角的笑意。
哦,她算是明白了,宋致这人面冷心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