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变差就在听到隔壁住着宋叔叔儿子的那瞬间。
陈姝呼吸缓了缓,看向姜姚。姜姚还在若无所觉地夸赞仅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宋叔叔儿子。
从姜姚嘴里,陈姝知道了他的名字,宋致。
“宋致那孩子话不多,很沉稳,懂礼貌。我和你突然住进来,他也客客气气的,半点跟我下面子的样子都没有。”
陈姝看向隔壁紧闭的房门。
家里住进来两个陌生人,还是会分走他父爱的人,他怎么可能欣然接受。
多半是装的。
姜姚性格直爽,这是优点,但是相对的,她也容易被人的表象迷惑。陈姝她爸就是姜姚在这方面吃过的最大的亏。
“宋致还是年级第一呢,有他当哥哥,姝姝有不懂的地方可以——”
短短两分钟,陈姝第三次听到宋致的名字了。她嘴角微弱地往下撇。
“妈妈,宋致哥哥那么好,”陈姝伸手抱住姜姚的腰,仰头看着姜腰,她微微撅嘴,小声撒娇表达不满,“他好像很讨你喜欢哦。”
“宋致哥哥比我沉稳,比我成绩好。”陈姝掰着手指头,可怜巴巴地眨眨眼,“你女儿再过不久是不是要变成没人疼没人爱地里的小白菜了?”
姜姚被自家女儿娇俏的样子可爱到,她伸手在陈姝白皙脸颊上揉了下,笑着:“瞎说。”
“我和你宋叔叔讨论过这个问题,”姜姚揽住陈姝的腰,在客厅沙发坐下来,陈姝顺势蹲在边上,将脸搭在姜姚膝盖上,水亮的眼眸认真看向她,“我将你接过来住进他家里,是有尝试一起生活的意思。但是呢,你还是归我管,他儿子还是归他管,我不要求你把他当爸爸,我也不想给他儿子当妈。”
陈姝开心了,“那妈妈还是我一个人的!耶!”
“你这孩子,”姜姚点了下陈姝的精巧鼻尖,“还是小孩子心性。”
脸偏向姜姚看不到的角度,陈姝轻哼一声。
占有欲并不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消减,能消减的,大概是因为不喜欢了。
她很喜欢姜姚,所以害怕姜姚的爱分给别人。
简单将行李箱里的衣服拿出来放进柜子,陈姝就拿了套家居服和洗漱用品进卫生间洗澡。
推开卫生间木门,陈姝愣了下。
说实话,她是带着对青春期男生的刻板印象掩着口鼻走进来的。
在苏城读书时,她曾陪着班主任一起检查过男生宿舍:洗漱台上变黄的牙膏渍、毛巾架上的臭袜子、马桶边沿的可疑液体都让陈姝当时连续好几周恶心得吃不下饭。
可是,面前的这间卫生间没有任何让陈姝不适的地方。
洁白到发亮的洗漱池,上面放着一个深蓝色漱口杯,牙膏尾部有秩序地往前卷起,毛巾架上整体叠放一蓝一白两张毛巾。
干湿分离的卫浴。
陈姝推开浴室玻璃门,瓷砖地面依旧洁净得发亮,置物架上只有一支洗发水和一个香皂盒。盖子是全部盖着的。
陈姝能闻到轻微的植物香气。
冷,微苦。
很特别的气味,还挺好闻的。
哪个牌子的香皂?
陈姝朝深灰色香皂盒瞟了一眼。
淘宝有看图识物的功能,但陈姝没有去打开那个盒子。
那不是她的东西,她不该动。
陈姝锁上卫生间门,脱下衣服,打开花洒,调试体温。她每次洗头发都会用护发素,一周用一次发膜。
吹完头发,陈姝拿出身体乳仔仔细细擦拭身上皮肤。
等到她一套流程下来,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了。
这一个小时,陈姝其实有点紧绷。她害怕自己洗澡途中,宋叔叔的儿子回来用洗手间。
穿上衣服,陈姝打开洗手间的门窗散水汽,轻叹一口气。
唉,和男生合住真的很不方便。
不方便的人只有她么?那应该也不是。
二楼的原住民看起来是很爱干净的男生,从今天起,他的私人领域就要被自己这个外来人浸入了,他应该更加感到不便。
陈姝也不想被人讨厌。
她抽了纸巾将瓷砖上的几根头发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再仔仔细细用拖把把地面拖干净。
她洗漱用的东西有点多,光是脸部清洁和护肤的瓶瓶罐罐就能把大半个洗漱台占掉。陈姝抿抿嘴,把自己的护发素、发膜、身体乳等带走,只留下最基础的洗漱用品。
作为侵入者,她还是要懂礼貌的。
整理好卫生间,陈姝下楼找姜姚。
她的转学手续姜姚已经帮她办好了。现在是八月底,按理说是还在暑假,但杭城二中的高二高三生两周前就提前上课了。
陈姝是转学生,学校只要求她正式开学那天报道。
距离正式开学还有一周时间。
陈姝并不想现在就去二中上课。
想也知道,学校暑假的课进度都拉得飞快,她之前接受的是苏省的教育,教材内容和进度和这边都不一样,她跟去学校上课多半只会加倍焦虑。
她让姜姚给她安排了针对性补课的培训班老师。接下来一周她上午都去培训班上课,下午自学,晚上她给自己安排了舞蹈班试课。
陈姝学舞多年,来到杭城她也会继续练舞。
“姝姝都不要我操心了。”姜姚看到陈姝秩序井然的行程表,为女儿骄傲的同时也有一些参与度不高的落寞。
“妈妈是事业型女强人,我要为妈妈省点心呀。”陈姝站起身,在姜姚房间里转了转,转头笑盈盈看向她,“妈妈,我下巴长了个痘痘,你有没有祛痘的面膜?”
姜姚正在为自己这些年忙于事业而忽视女儿这事自责,听到陈姝的话,她立刻站起来凑近陈姝的脸,又从梳妆台上拿出一只药膏和一盒补水面膜。
“上火长的痘,晚上用这支药膏很快就会消下去。要是干的话,你隔两天用一次面膜。你年纪小,补水就够了。”
“好,谢谢妈妈。”陈姝弯眼睛笑,乖得要命。
“还有什么需要妈妈做的吗?”姜姚轻声问。
“唔。”陈姝坐在床边,拉着姜姚的手思索了几秒钟,抬脸问:“周六妈妈要是有空的话,可以带我附近逛逛嘛?我想给朋友买十八籽。”
“没问题,”姜姚显然心情很好,“再带你买几套漂亮裙子。”
恰当释缓了姜姚的愧疚感,陈姝就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杭城二中的教材开始学习。
许是刚换了环境,她有些看不见进去书。第三次出神时,陈姝放下练习册,站起身,打开窗户。
今年的夏季来得早,现在似乎已经到了末尾,夜风不再鼓噪,蝉鸣也不再叫嚣。树叶轻轻飘动,草丛中有微弱的昆虫奏乐。
杭城夏末,一个人的夜晚,还挺舒服的。
愉悦的情绪在瞥见右边另一个卧室窗户时戛然而止。
陈姝探头望去,隔壁窗户和她这边竟然只隔了不到两米。
黑黢黢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就如同宋致这人给陈姝的初印象:封闭、冷漠。
肯定不好相处。
陈姝并不想和宋致兄妹友爱,也没有要和他成为朋友的想法,但以后两人要一起相处肯定是逃不过的现实。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不能僵。
她人在屋檐下,应当是主动的那位。
抱着这样的想法,陈姝一边看书,一边分出心思去注意隔壁房间的动静。
她打算等宋致回来的时候,过去和他打个招呼。
谁想,熬到十一点二十分,宋致都还没有回来。
陈姝从不熬夜,她的上床时间雷打不动一直都是十一点半,这次也不例外。
和宋致打招呼的事明天再说吧。
她要睡美容觉了。
她合上书本,去卫生间简单洗漱后,定下明早的闹钟,关灯睡觉。
——
天色黢黑滴着墨,闻香街老香樟树下的闻香小卖铺里,两个少年点灯夜读。
凑近看,才发现熬夜刷题的只有一位。
王子越做到难题时习惯抓耳挠腮,咬指甲咬笔头,宋致早就习惯他突然浑身上下仿佛有虱子在爬的状态。听到王子越抓头发抓狂的动静,宋致沉默地将自己的试卷推了过去。
“谢了,兄弟。”
王子越抓起宋致试卷研究倒数第二大题最后一问的答案。
宋致的答案和标准答案没得差。
“懂了。”王子越将宋致试卷推回去,继续奋笔疾书。
宋致点了下头,合上试卷册。
“靠?”王子越愣了下,终于发现这里好像从半个小时开始奋笔疾书的只有他一个,他趴到桌上,将宋致的试卷册翻了翻,发出不可置信的爆鸣:“一周的量,你都做好了?!”
宋致点头,抬眼看到王子越像要离世的表情,他顿了下补充道:“还有政治作业没做。”
“致哥,你不会安慰人可以不用安慰的。”王子越靠在椅背上感慨年级第十与年级第一的区别,“外公是不是偷偷给你喂了聪明药?”
见宋致没搭腔,他凑过去,一脸你有病吧的表情:“你还真看政治啊?政治作业抄抄标准答案就得了,我们又不是学文的,不做都没人管。”
宋致没吭声,继续在政治试卷上勾ABCD。
“你这状态,有点反常啊。”王子越把政治试卷一把推开,又夺走宋致的笔,“你作业早就做好了还在我这里熬什么啊?”
“不是,你往常不都在你外公那待到九点半就回家了吗?”
“难不成,你想拿写作业速度碾压我,气死我,然后继承我的小卖部?”
宋致抬头看了眼不足十平米、招牌还摇摇欲坠的旧式小卖铺,“……”
他收了东西,单肩背着黑色书包,“我走了。”
“别啊,致哥,你肯定有心事。”王子越题也不刷了,人也振奋了,他跟着宋致小跑出店外,看着他骑上自行车,“跟我说说呗,难道,是难以启齿的少男心事?”
宋致:“……”
眼见着王子越的猜测越来越离谱,宋致蹬上自行车前出口打断:“没有的事。”
黑衣少年,暗色山地车,很快消失在夏末的夜色中。
回到景胜庭园自家别墅院门口,宋致抬手看了眼时间,十二点。
抬眼,一二楼的卧室都是漆黑一片。
他放轻脚步上楼,打开房间的灯,拿了衣服进卫生间。
推开卫生间门,被封闭在里面的甜桃香瞬间扑面而来,足以压制原先残留的药皂清苦。各处置物架上肉眼可见多了些女生的物品。
宋致关上门,站在洗漱台前,拧开水龙头洗手。
目光一顿,视线被白色陶瓷洗漱台边缘的一根发绳勾连。
他迟疑两秒,伸手,捡起粉蓝色发绳。触碰到的那瞬间,一滴水顺着他的指尖坠入柔软的棉质布料。
宋致倏地收回手,擦干净水,才将发绳置于更高的置物架上。
淅沥的水声不过五分钟,宋致就洗好了澡。他简单擦了下头发,将浴室整理干净,推门出来的瞬间脚步一顿,又回头拿了些东西出来。
——
空调吹得陈姝口干,她迷蒙醒来,端着杯子出门倒水。
趿拉着拖鞋走出卧室,从客厅经过,陈姝视线一顿,侧目看向隔壁房间门缝透出来的灯光。
白色光线顺着门缝斜斜一条,正好延申到她脚边。
她揉揉眼,宋致回来了?
脚步比脑子更快,她提步朝隔壁走去。
才走出一步,隔壁灯光瞬间熄灭。
陈姝周边只剩自己的手机手电筒光亮。
她停在宋致房门口,彻底清醒。
宋致是真的睡了,还是,不想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