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蕃茄是北京美食圈一道亮丽风景。红蕃茄如诗,一个圆润的意象,秀色可餐,饱满艳泽地悬于食者忆念的天空,那一抹胭红,濡染于人生岁月,一点甜,一点酸,淡然间释离几许荆楚大地上的乡愁。
红蕃茄是楚菜系的演变,简单地说,是以番茄酱改良了的楚菜。楚菜以蒸食、煨汤为特色,蒸有清蒸、粉蒸和多料合蒸,楚蒸历史悠久,“蕙肴蒸兮兰藉”(《楚辞》),便是用蕙草以蒸肉。蕙草,一种多年生兰属香草;煨汤当是瓦罐煨汤,因是洪湖厨师主理,洪湖藕煨排骨自然成为红蕃茄的保留菜目。楚菜的丸子、蒸糕亦是特色肴馔。丸有鱼丸,糕有鱼糕,二者也是红蕃茄的主打菜。红蕃茄的沙锅洄鱼不能省略,洄鱼是长江中鱼,真正江湖奇侠,无鳞,肉鲜嫩,少刺。洄是逆流而上的意思,也作水回旋运动解,“管弦声沸兴方来,池面波溶返照洄。”(陆采《怀香记》)
尝过红蕃茄诸多肴馔,独留心间的是一品“水乡鱼冻”。鱼冻于旧时自是不可多得,鱼冻的质感是同果冻,非同冰块,然凝冻须在天寒时,今有了制冷术,就四时不愁吃不到鱼冻了。好的鱼冻,我以为不是平常世俗鱼汤所凝,它应是鱼鳞、鱼头熬制,鱼鳞及鱼头多胶质,用它们熬制的鱼冻细腻光滑,绵柔又有弹力。鱼冻润肤,故荆楚女儿好颜色,那出塞的王昭君,当是有沉鱼落雁之美。这汤凝之玉,食中锦帛,又岂是几枚俗币可以交换?真个是食鱼冻,美味又美容,说成是好吃又好看当不过誉,惟鱼冻略有腥气,皆因鱼冻必须冷食,压腥是为要务。红蕃茄所创“水乡鱼冻”,添了两样红蕃茄专用调料,一是荆州蚕豆酱,荆州本地产蚕豆及本土制酱,此酱以压腥,是独有的看家本领;一是红蕃茄制番茄酱,此酱以提味,酸与鲜合,回味绵长。“水乡鱼冻”为琥珀色,盛于瓷碟,状若玉盘琼脂,食时鲜、咸、甜、酸四味俱全,品楚中“水乡鱼冻”,饮北京二锅头,真是有坠琼瑶仙境而不思凡间之感。如此道来,吃鱼冻,才是吃鱼之精华,那鱼在水形如穿梭,快似闪电,银光金耀,便是借披了那一层润泽的胶质呢。这世间,有什么可以夺爱?惟有鱼冻。
近年来,楚菜晋京,当也是博得满堂红,红的红蕃茄,据称是一次奇误,厨师招待一重要食者,一客大菜竟多佐了盐,急中生智,捣了番茄酱添入,借以淡之,却是添出了新味,遂以番茄酱为主作料,从此改大号为“红蕃茄”。品读红蕃茄,穿越符号的外壳而抵达新兴的现代流行口味,是如一曲《春江花月夜》飘荡在京都的夜空。说到一个菜系的嬗变,就若洞察到农耕文明的现实演进,惟梦有才,食亦当仁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