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冬天我都在考虑是否去开荒,将门前那块停车场开出一块地来,搭上架子,下面种点儿豆角,种点儿丝瓜,种点儿辣椒。只是春天来时,狂风大作,沙尘滚滚,京城是一个旱字了得!这样说吧,泡一杯热茶,搁杯子里等凉了喝,摸摸杯子凉了,端起来喝,杯中只有茶叶没有茶汤,怎么回事啊?蒸发了。这略有夸张,但干得脸要抹油却是真的。此情此景,岂敢将那停车场开出一块地来?只有几位银发级的北京老人,他们在早先开出的地里种植了一些植物,有南瓜、辣椒、薄荷和玫瑰。
豆角之市价不贵,因为这种茎蔓生,开淡紫色花,长圆筒形长荚果,肾脏形种子的植物,产量历来都高,它给予过我永世不忘的关怀与宽容。我读书第一次逃学,老师就找到家里来了,学校离我家几十步远,我和奶奶在菜园,一见老师来,我躲进豆角架下藏了起来。当时如果我奶奶找到了我,她老人家是会揍我的,她不能容忍我逃学,而我的逻辑是全班都逃过学,就我一个人没有逃,她也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委屈。藏身于豆角架下的我,身体不住地发抖,却是避过一场灾难。故此,我爱豆角。
豆角有两种吃法,一是嫩豆角,切成小圆片炒肉末;一是老豆角,焖了炒蒜蓉,我是喜欢第二种,就是老豆角。老豆角之所以令我喜欢,是因其豆角味道的浓郁。另外,我还发现,嫩炒是大酒店厨师的新式炫技,老焖是家常菜小馆的祖传秘笈。为什么?嫩炒省时高效,一只炒锅三下五去二,眨眼就熟,起锅,后续工作就交给食客的胃去完成了。老焖的菜,其优势在于时间,时间可以解决一切,就像读书,在学校里焖他个十八年,天字号笨蛋也焖成了博士。
焖豆角炒蒜蓉,我给它正式立名为“老角新蒜”,它有一些哲学的味道。实际也是,这道菜全过程就是将豆角掐寸长,漂洗,放锅里焖烂,捞起沥干,清油烧热,佐重盐炒。又取一只新出土的大蒜头,这样的新蒜,其蒜味尚未挥发,拍成蒜蓉,待豆角炒干,投下蒜蓉再怒炒之,蒜欲变色,即起锅盛碗,“老角新蒜”就已经完成。吃老角新蒜,便是吃其边界味道,是豆角和蒜融合成的第三种味道,它不是蒜辛与豆绵气息的相加,是融合而成的新味道,这种边界的味道妙不可言。早晨是夜末与日初的边界感觉,清新美丽,予人朝气;黄昏是日末与夜初的边界感觉,壮丽而悲怆。男人和女人的边界感觉亦是融合的边界感觉,进入这个感觉场,女人幸福男人快乐。也有未融合出边界感觉的家庭,可发现该家庭有一个男人加一个女人,他们有性别分工,没有情的感觉场。做菜也是如此,两道菜相加,吃起来,还是两道菜的味道,没有缔造出新的边界味道,这样的菜当然就没有品尝的价值了,除非你要开一个忆苦思甜的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