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冒着暴风雨,走在街上。罗史伏尔把手稿藏在雨衣底下,带领科尔索走在通往村子古区的小巷。一阵阵的雨水摇晃着树梢,也猛烈地敲打着地面上的水洼和方石。大颗大颗的雨珠从科尔索的脸上、头发上滴下。他竖起大衣的衣领,整座村子黑漆漆的,连个鬼影子也没有。只有雷电的光间断地照亮街道,显出中世纪时期的古建筑屋顶,罗史伏尔在滴着水的帽子底下露出的阴沉侧面,潮湿的地面上映出两人的身影。天空中爆裂的Z型闪电像恶魔般地狂啸,罗亚尔河的河水奔流着。
“真美的夜晚。”罗史伏尔说。他回头向着科尔索,停下来倾听那轰响。
看来他对这个村子很熟悉。他稳健地迈着步伐,不时回头看他的同伴是否还跟在他身边。这是多余的动作,对科尔索来说,就算是通往地狱的门,他也会跟去的。他一点也没放弃过想要见见这个使他遭遇一连串倒楣事件的幕后主使人。闪光连续地照亮一个中世纪的拱门、一个跨在古老壕沟上的桥、一个荒芜的广场、一个锥形的塔,最后是一个铁栅栏,上面挂着一个牌子,写着:
默恩古堡,12至13世纪
栅栏后的远方有一个亮着的窗户,但罗史伏尔转向右边,科尔索跟在他身后,沿着一堵攀满藤蔓的城墙直走到一个石墙中的暗门前。于是罗史伏尔掏出一把古老巨大的铁钥匙,插进钥匙孔中。
“圣女贞德曾用过这道门。”他转动钥匙,对科尔索解说着。最后一道闪电照亮一座往下的阶梯,底下是一片漆黑。在一闪即逝的光亮中,科尔索瞧见对方脸上的微笑、在帽缘下发亮的黑眼珠和脸颊上铅色的刀疤。他心想,至少他也是个满像样的对手,谁能责怪一个扮演反角的人呢?虽然不太甘心,却在心底开始对他产生一种扭曲的好感。无论他是谁,毕竟他把这阴险的角色饰演得淋漓尽致。大仲马若在场,一定会看得津津有味。
罗史伏尔举着一个小提灯,照着通往地下的这既长又窄的楼梯。
“请先走吧!”他说。
他们的脚步声在楼梯的拐弯处回荡着。过了一会儿,科尔索皱起眉头把脸藏在潮湿的大衣底下,一股冷空气,带着几世纪以来的霉腐味扑鼻而来。提灯的光映照出磨损的阶梯和拱顶上的水痕。楼梯的尽头是一个狭窄的甬道,附着生锈的铁栅栏。罗史伏尔用提灯照亮了左侧的一个圆形的坑。
“这是当年的赛波特·阿希格尼主教盖的土牢,”他向科尔索介绍着,“他们就从这儿把尸体丢进罗亚尔河。法兰西斯·维翁就曾是此地的囚犯。”
接着他带着开玩笑的语气,朗诵起一首古诗。无疑,这是个有点学问的爪牙。
他充满自信,像在做教学活动一般。科尔索不知该庆幸还是懊恼,但从他们走进甬道里,他就起了一个念头。无论如何,有志者事竟成。反正,他的笑话也并不好笑。
地下甬道渐渐往上攀升,现在看得到拱顶上有更多的水渍。一双大老鼠闪亮的眼睛在走道尽头出现,接着吱吱地叫着逃走了。提灯照亮了变宽敞了的通道,尽头是一个圆形大厅,顶上是尖顶的扇形拱,中心由一根圆形柱子支撑。
“这是做墓穴用的地窖。”他解说着,愈来愈饶舌,还用灯光照着四周,“12世纪。那时女人和小孩在古堡遭受攻打时就会躲在这里。”
真是获益匪浅。然而,科尔索这时并没心情听这个怪导游的介绍。他维持着紧张又警觉的状态,暗中窥伺适当的时机。他们现在要爬上一个螺旋型的梯子,墙上的小视窗透进在城墙外隆隆作响的雷电光芒。
“再走几公尺,我们就到达目的地了。”罗史伏尔在他的背后较低处说着,提灯照着科尔索脚间的楼梯,他的语气中有寻求和解的意味,“现在,既然这事件就要结束了,我该告诉您一件事:无论如何,您做得很好。您能来到这里就是个明证。希望您不会计较在塞纳河边和那个旅馆里的事。那是我分内的工作。”
他没解释清楚什么样的工作,但科尔索也不在乎了。科尔索转身朝向他,做出像是想回答或发问的样子。他就是打算用这样偶然的动作,让对方来个措手不及。罗史伏尔的确不知如何反应,就这样被推了下去,科尔索伸长了手脚撑住四周的墙,以防自己跟着跌下去。罗史伏尔从狭窄的阶梯上滚下,直耸的墙完全没有扶手,他万万没料到对方会有这么一击。那个提灯奇迹似的还亮了一会儿,它照出了罗史伏尔跌下去的一幕幕,从他惊慌的表情到他一层层地跌下去……最后,在六七公尺之下,传来一个沉重的撞击声。原本呆立在原处撑住身体的科尔索,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去,心脏狂跳着。他弯下腰来捡拾地上的提灯,罗史伏尔在地上缩成一团,狼狈不堪,痛苦地扭动着身体。
“这也是我分内的工作。”科尔索说明道。他用灯照着自己的脸,好让对方看见他友善的微笑。然后,他对着罗史伏尔的太阳穴踢了一脚,听到他的头撞在第一阶上的声音。他抬起另一只脚,预备再踢一脚,只见他张着嘴,已经头破血流,于是作罢。他蹲下来探他的呼吸,还活着。他打开他的雨衣,伸手翻找口袋里的东西。他翻到一把小刀、一个皮夹、一个法国的身份证,最后发现手稿藏在他腰际的皮带和衬衫之间。接着,他拿着提灯转向旋梯,重新爬上楼梯直到顶端。那里有一个用厚重包铁制成的门,上面打着六角形的钉子,底下的门缝有光透过来。他在那里静止了半分钟,尝试恢复正常的呼吸,也试着控制快要跳出来的心脏。谜底就在门的另一边,他准备咬紧牙关面对它,他一手提着灯,一手拿着那把自动小刀。
就是这个样子,手里拿着刀,乱蓬蓬的湿发,眼里还带着杀气。这就是我看见科尔索走进图书室里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