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买了一个礼物。”女孩说。
他们沿着河的左岸走着,岸边是一整排贩卖旧书和版画的摊子。一艘苍蝇船在塞纳河上缓缓移动,像是快被船上的5000名日本游客和同样数量的Sony照相机弄沉了,科尔索猜测着。街道的另一头一个个橱窗上印着Visa卡和美国队运通信用卡的通用标志,说起话来一本正经的古董商眺望着地平线的另一端,等待着从科威特来的大户、俄籍的掮客或某个小国的政要,好在他们面前摆一个欧琴妮·葛兰岱曾拥有的古董瓷器。当然啦,一边还操着法国的口音。
“我不喜欢收礼物。”科尔索严肃地喃喃道,“有一次,一群人收下了一匹木马……上面还贴着标签写说是手工艺品,那些白痴们。”
“没有反对的人吗?”
“只有一个人和他的孩子们。但从海上出现了两条海蛇,把他们活活缠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是古希腊后半期的时候。那时候的神衹们都太偏心、太不公正了。”
“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女孩望着混浊的河水,像是被牵引出什么记忆来。
科尔索看见她半带着微笑,心不在焉地陷入沉思,“我从没遇过一个真正正义的神,魔鬼也一样。”她不期然地突然转身朝向他,之前眼底的思绪像是被河水一并带走了,“你相信恶魔吗?”
他定睛看她,但河水已经冲刷掉几秒钟之前还在她眼里的影像,现在那里只剩下液态般的绿和光。
“我相信愚蠢和无知。”他带着倦容对女孩疲惫地笑了笑,“我相信最厉害的武器在这里,看见没有?”他指指自己的鼠蹊部,“在股骨间拥抱着一个人时。”
“你怕什么,科尔索?怕我抱你吗?……怕天就会这样塌了吗?”
“我怕木马,怕便宜的杜松子酒,更怕漂亮的女孩子,尤其是当她们还带了礼物,并且还用着征服了福尔摩斯的女人的名字时。”
他们继续往前走着,然后停在雅次桥的木制浮板上。她斜倚在金属栅栏上,一旁有个街头画家正展示着一些看来并不怎么样的水彩画。
“我喜欢这座桥。”她说,“这儿不会有车子经过,只有恋人们、带着帽子的老太太、悠闲的人们。这是座让人完全闻不到实际生活气味的桥。”
科尔索没有回答。他看着垂下桅杆的驳船从桥墩下穿过。在这座桥上曾响过妮可的脚步声。他记得她也曾靠在一个卖水彩画的街头画家旁,皱着鼻子,因为她没办法调好照相机为圣母院留下完美的影像。他们买了乳酪和一瓶红葡萄酒回旅馆里当晚餐,两人坐在床上,电视上播放着法国人最爱看的辩论性节目。之前,妮可在桥上偷偷地为他拍了一张照,这是她在吃着一片面包配着乳酪时承认的,当时她的嘴唇被红酒沾湿了,还用一只脚丫轻抚着他的腰际,“我知道你不喜欢,可是你望着桥下的船时的侧影棒极了,这次差点就能照出你最后的样子了呢!”妮可是个大眼珠的犹太人,她的父亲差点战死在沙场上,每当电视上出现以色列士兵对着巨大的坦克进攻时,她就会从床上跳起,裸着身子,眼里带着泪水飞奔过去亲吻电视荧幕。嘴里喃喃着“Shalom,Shalom”,轻柔得像是爱抚,就像她唤他的小名时一样,直到有一天她不再这么做了。妮可。他从没看过自己那张照片,那张他在雅次桥上望着从桥墩下穿过的驳船的侧影,“这次差点就能照出你最后的样子了呢!”
当他抬起头来,妮可已经消失了,是另一个女孩在他身旁。身材高挑、皮肤黝黑,男孩子气的发型和一双刚洗净的葡萄般颜色的眼眸,几乎呈透明状。
他眨了眨眼,困惑着,呆立了几秒钟等着恢复心神。现实划开了一条像用手术刀切割出来的线,科尔索的那张黑白的侧影——妮可总是拍黑白照片——掉进河水的漩涡中,混着枯叶和排水管中流出来的脏东西,朝着下游流走了。
现在,身旁那并非妮可的女孩手里拿了一本有着皮制封面的小书,交到他手上。
“希望你会喜欢。”
贾克·卡左特的《恋爱中的魔鬼》,1878年的版本。科尔索认出里面一幅版画的内容:阿尔瓦洛坐在环状的魔障里,被魔鬼问道:“这是你的家吗?”
毕奥德塔用手指理理他那头乱发……他停下来阅读其中的一页:……男人是用一把泥土和水做成的,那么女人又何尝不会是由水珠、地面上的蒸气和光线做成的呢?她们会停留在何处呢?哪里又是她们不会停留之处呢?
他合上书本,抬起眼,女孩对他笑着。在水面上,光线在船尾的余波中荡漾,光影在她黝黑的皮肤上移动,像钻石的反射。
“彩虹的残余物。”科尔索引著书中的文句,“……你知道关于彩虹的故事吗?”
女孩用手拂拂头发,抬起头向着阳光,在耀眼的光辉下眯起眼。她的身上撒满了光,河水的反射、早晨的光线,两道绿色的缝隙暗藏在深色的睫毛里。
“我知道一个很久以前听来的故事……彩虹是从地上通往天上去的一座桥。世界末日来临的时候,它就会断成碎片,然后恶魔会骑着马走过去。”
“不错的故事,是你的祖母告诉你的?”
她摇摇头,专注且严肃地看着科尔索说:“我听到人家跟毕雷特说的,我的一个朋友。”说到这个名字时,她皱了一下眉,像个稚嫩的小女孩刚泄露了一个小秘密,“他很爱骑马和喝酒,是我所见过最乐观的人了……他还在巴望着回到天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