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根本就是和大仲马那份手稿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科尔索却要命似地努力记着笔记。他有时抬起头来对我投出探询的目光,有时又低下头去完全忘我地沉思。那时,虽然我对那章《安茹产的葡萄酒》了若指掌,甚至于还对科尔索隐藏了一些细节,但我实在没想到这些会和那本《幽暗王国的九扇门》扯上什么复杂的关系。反之,科尔索虽然习于理性思考,却已经嗅到了一股关于这两本书之间的不祥气味,这让科尔索觉得很困惑。我现在的叙述当然是在后来所有可怕的事情都发生了以后。在这堆缠绕的线团之中,我得先忘了后来发生的事,把思绪局限于那时科尔索所能知道的事上。“了然于心,绝对保密”,这是规矩。即使是在设置陷阱时,没有规则,游戏就玩不成了。
“很好,”科尔索抄完书名后说,“第一个是真实生活中的达太安,第二个是大仲马笔下的达太安,我想,第三个就是您上次跟我提过的克尔琪尔斯·山朵拉写的《达太安回忆录》中的主角吧。”
“没错,他就像个失落的环节,是三个达太安当中最鲜为人知的一个。他是个介于真实与虚构之间的人物,也就是大仲马用来创造出他笔下的达太安的灵感泉源。克尔琪尔斯·山朵拉是个与达太安同时代的作家,他感于达太安传奇性的一生,所以为他写了回忆录。而在一个半世纪之后,大仲马在一次的旅行中,于马寒图书馆看到这本书,一读之下立刻知道自己能从中得到不少启发,就再也没还过那本书。”
“那么,世上还存有关于克尔琪尔斯这号人物的资料吗?”
“多着呢,尤其是罪犯的档案中。他生于1644年或1647年,曾当过火枪手和波邦·乔叟军区的上尉。在达太安那场死于荷兰的战事结束后,他就致力于撰写或真或假的传记、历史故事、法国宫闱秘闻等等……这就是他麻烦的开始了。他的《达太安回忆录》大受欢迎,在10年间印了五版,但法皇路易十四对里头关于他的皇室成员的一些丑闻轶事的描写很不高兴。当克尔琪尔斯一回到法国,就被逮捕并关进可怕的巴士底监狱直到老死。”
一直在状况之外的老演员又利用这个空当,朗诵起马奇纳的《荷兰的落日》:“他领导着我们,那勇敢的将军。他的士卒受了重挫,他奄奄一息。啊!先生们,那是怎样的将军哪……”他只不过是厚着脸皮想讨那名美女记者的欢心,从他在她腿上的手势看来,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其余的人,尤其是那位老作家,都对他投以嫉妒或是不耐的眼光。
在一阵礼貌性的沉默之后,科尔索决定重新控制场面。
“大仲马笔下的达太安沿用了克尔琪尔斯的资料到什么样的程度?”
“非常多。即使《20年后》和《布拉吉洛尔子爵》用了其他的参考资料,《三个火枪手》这本书基本上是以克尔琪尔斯的资料为基础的。大仲马以那些资料勾勒出的轮廓为背景,再用自己的天才为他增色。共实,达太安老爹的三件赏赐、给火枪队队长的介绍信,甚至于米莱荻都出现在资料里。这两个达太安根本就像两颗水珠一样地相似。只不过克尔琪尔斯笔下的达太安比较犬儒和吝啬,也没那么充满正义感。但他们基本上是一模一样的。”
科尔索向前倾身问道:
“刚才您提到罗史伏尔象征围绕在达太安和他的朋友身边的黑暗力量……但他也只不过是个爪牙而已。”
“的确是。他是红衣主教黎塞留的助手……”
“那个邪恶的人。”
“邪恶无比。”那个老演员继续插嘴。学生们对这场讨论深感兴趣,个个拼了命地抄着笔记,或目瞪口呆地听着。只有那位绿眼珠的女孩带着沉静的表情旁观着,像是碰巧经过这儿顺便听一听罢了。
“对大仲马来说,”我继续说,“至少在《三个火枪手》中,黎塞留红衣主教扮演了这种浪漫神秘的冒险故事中不可或缺的角色——强而有力的黑暗势力、邪恶的化身。在法国的正史中,黎塞留红衣主教是个伟大的人物,但在《三个火枪手》系列中,大仲马只在《20年后》的故事里为他平反。如此一来,狡猾的大仲马就可以说自己参照了史实却又不减故事的可看性,反正他又找到了另一位邪恶的替身——马札尼诺主教。他甚至让达太安和他的朋友们,在黎塞留死后,亲口赞扬这宿敌的伟大之处。这是大仲马对黎塞留表现出的悔意。然而,在《三个火枪手》中,当他策划谋杀白金汉公爵、交代米莱荻执行各种阴谋时,却俨然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是个恶魔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