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鸡导演这个工种在拍摄结束后时忙时闲,要说闲吧李寒露隔三差五加入剪辑队伍与民同苦,要说忙吧空出一点时间也不是难事。
凛风阵阵,天有阴云,李寒露驱车行至目的地,停车时与红色宝马相向错开恰到好处的距离。
两扇车窗同时落下,李寒露对红色宝马的主人笑道:“孟小姐怎么最近都没戏拍,是不是影视行业行情不好?”
孟瑶光负气摘下黑漆漆的墨镜,随手扔到副驾驶座,“闲着也是闲着,来玩玩呗。”
李寒露深刻怀疑孟瑶光在赛车场有眼线,要不怎么日前堵人堵得如此恰好,后来又能拿到她的联系方式,非要跟她对撞跑酷。虽说李寒露从没把孟瑶光当回事,可这女人显然拍多了糟烂剧情,沉迷于用无法解决问题的方法解决问题,大有要将尹泽川系个丝带放在领奖台上重新赢回的架势。
约见地点在赛车场附近,辽阔空旷,鲜见有车经过。孟瑶光扎起长发,骄矜地昂着下巴,“规则不用我说了吧?咱们两个对着开,谁先刹车或者谁先转向就算输了。”
“你这不都说完了么。”李寒露捞过薄荷糖盒,打开,嗑糖,“跟你玩一场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等我赢了,别再来烦尹泽川。”
孟瑶光气鼓鼓地瞪圆眼睛,“好大的口气,要是我赢了呢?”
“你赢不了。”
李寒露扔开糖盒,狠踩油门疾速蹿出数百米,而后左打方向盘拉手刹,干脆利落一个甩尾掉头。娇恰恰的红色宝马仍在原地一动不动,李寒露拨通孟瑶光的电话,“你掉个头。”
刚才足够闪瞎人眼的一幕实在太过拉风,孟瑶光似乎完全忘了今天约架的目的,没头没脑问道:“你刚才那一下子怎么转过来的?”
李寒露现在开始有点相信孟瑶光综艺上的没脑子人设不是剧本了,“等我赢了你,我再告诉你。”
孟瑶光哼了一声,慢悠悠地笨拙掉头,两车终于遥遥相对。
李寒露问,“开始吗?”
“开——啊啊啊啊啊啊啊!”
孟瑶光没等说完,就见远处那辆黑色大众突然凶煞地疾驰而来。李寒露一路横冲直撞锐不可当,迎着孟瑶光的惊声尖叫重重踩下油门。孟瑶光肺活量惊人,红色宝马被声能驱动,像个被迫上战场的窝囊士兵,跑两步抖三抖。
两车间距飞速缩短,孟瑶光在电话里都能听见对方车内的呼啸风声。残暴不仁的敌军如同一头狂躁巨兽,小马的求生本能终于占了上风,顿住蹄子,哆哆嗦嗦杵在原地。
对面那车竟还不停。
孟瑶光躲在方向盘后抱头捂脸,拼命尖叫。几十米的距离转瞬被蚕食殆尽,几乎要车毁人亡般的须臾之间,轮胎摩擦地面,刹出刺耳声响。
可怕幻想并未成真。天在上,地在下,一切宁静而平稳。
孟瑶光终于停下叫声,半晌,颤颤抬起了头。
李寒露已经下车,走到孟瑶光窗边,潇洒地一甩头发,垂眸问她,“还玩吗?”
孟瑶光怒目而视,呼吸急促,嘴唇紧抿,胸膛剧烈起伏。俩人正在互瞪,忽然两颗巨大泪珠哗啦从孟瑶光眼中滚落出来。孟瑶光不顾形象,嚎啕大哭,“吓……吓死我了!你怎么不刹车呢!”
“哎我天……”李寒露头疼,回车给孟瑶光拿面巾纸,“你要哭的话你来的时候别化妆啊,再防水的化妆品也扛不住你这哭法儿。赶紧擦擦。”
孟瑶光一把夺过面巾纸,胡乱擦脸,还擤鼻涕,大声叫嚷发泄恐慌,“怎么,怎么你这么近才刹车啊,万一撞了怎么办!我这么美我不能死啊!”
李寒露耐心听她哭了半天,努力试图说服对方接受失败,“你知道你为什么输吗,因为你怕死。”
孟瑶光擤过鼻涕,鼻涕纸团成一团往后座扔,抽抽嗒嗒地反问,“怎么,你不怕死吗?”
……李寒露心说怕死还学人家玩命,现在的破电视剧真是没点好的引导方向。
孟瑶光问那话也没指望李寒露回答,抬起浓密睫毛,拿手指擦了擦哭红的鼻尖,“你以为尹泽川很喜欢你吗?其实他心里有人,不是你也不是我,是他前妻!”
今天这出闹剧总算开始向有意思的方向发展了。李寒露一手撑着车顶,略微俯身,半眯起闪过寒光的眼,居高临下问道:“怎么,你见过他前妻?”
“那倒没有。”孟瑶光不自觉往后缩了缩肩膀,又怕输了声势,勉强硬着头皮昂起下巴,“他手里那对核桃你见过吧,就是他离婚那天买的。那么多年攥在手里也不放下,你看他什么时候对其他东西有过这样的执念?”
孟瑶光的逻辑推理能力在李寒露看来着实难以定义究竟是太强还是太弱。安静几秒,李寒露忽然说:“我就是他前妻。八年前我们离婚了。所以可不可以请孟小姐祝福我们重修旧好,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烧干孟瑶光本就局促的CPU,李寒露哼着歌返程。尹泽川前几日外出谈生意,预计今天回上海,算算时间,搞定孟瑶光后恰好来得及接机。
去机场前李寒露顺路来到相熟的花店,挑选花材后请插花师帮忙包好:纯白格桑花配浅紫轮峰菊,贝壳草点缀,左上角一支生命力昂扬的蛋卷扶郎。果然以花寄情不仅只对女人有效,当飞机抵达,出站口走出熟悉身影,尹泽川显然十分惊喜,“It’s gorgeous. Thanks, luv.”
“I call it ‘the Monet’.”
两人吻过,李寒露问,“你这次见的是澳大利亚人吗?怎么觉得你口音被带坏了。”
“澳大利亚人和苏格兰人。”
“……叠buff呢。”
尹泽川认真问她什么是叠buff。
李寒露本打算说“never mind”,想想还是把这年轻人用词给老年人解释了一遍。尹泽川旅途劳顿,李寒露遂提议晚餐在酒店解决,两人填饱肚子,上楼休息,洗过澡后靠在一起看电影。
睡衣是情侣款,丝绸质地,滑而冰凉,轻得羽毛一样。李寒露有一搭没一搭搓着尹泽川的衣袖,电影看得心不在焉。转眼进度条已经过半,李寒露探出指尖拽拽他胸口的玉质纽扣,“泽川。”
“嗯?”
“跟你商量个事儿。”
尹泽川这才将视线从电影转到李寒露脸上,笑着逗她,“这么乖?都不像你了。什么事,说吧。”
“孟瑶光来找你其实是因为……她被她经纪公司一个股东骚扰了。现在没有你护着她,她老板不买她的账,你和她分了之后又是那样的态度,她拉不下脸开这个口。要不你帮帮她呗,别让奇奇怪怪的人欺负她。”
尹泽川笑容淡了些,凝神望着李寒露,“你们见过?”
答案不言自明。李寒露在尹泽川怀里扭来扭去,故意磨蹭撒娇,“好不好嘛?她已经答应我了,只要这件事情帮她搞定,以后她就不来打扰咱们了。”
尹泽川轻轻揉弄李寒露的头发,“搞定这一次还有下一次,我不可能护着她一辈子。”
李寒露假装委屈巴巴,“我也不是为了她,我是为了给我自己找清净。再说她被骚扰也不是她的错,是那个股东老不要脸……”
其实孟瑶光下午提出的要求不止于此,她还想让尹泽川帮她拿个角色。李寒露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拿角色那是要砸真金白银的。孟瑶光坐在路边,说一阵儿哭一阵儿,末了还问李寒露,你说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永恒不变的爱情呢?李寒露被孟瑶光哭得头皮发麻,半天都无法分辨她哭到底是因为失去了尹泽川给她带来的好处还是因为她真的爱尹泽川。等开车回来的路上,李寒露想明白了,大抵两者都有吧,在孟瑶光的脑回路里这两者应该是混为一谈的。
尹泽川沉吟片刻,还是应下了她。李寒露欢天喜地,得寸进尺,“还有件事。”
尹泽川眯起眼睛,修长手指握紧,手中核桃咯啦一声。
突然一阵沉默,两人相对无言。
虽说这事已在李寒露心中酝酿盘旋过一段时间,但如果不是孟瑶光来胡闹,李寒露可能不会与尹泽川提起——又或者说,不会这么早就提。核桃的摩擦撞击声莫名让李寒露一激灵,那话像是被噎在喉咙里,拿不出来,咽不下去。
终于,尹泽川熬不过她,叹了口气,“说吧。”
核桃在尹泽川手里转了个圈。这次没有发出声音。李寒露凝视尹泽川的漆黑瞳仁,好像每个字都咬得很轻,又好像每个字都压得很重,“我想和你住一起。不然我总觉得我不够了解你。”
重逢这段时日以来,两人一起过夜都是在酒店,尹泽川没提过要带李寒露回家,李寒露也没问过。如果两人各自有工作要忙,那就清晨退房,各走各路,永远没有固定地点可以允诺下次相见。
尹泽川四两拨千斤,“我把这个房间包下来。以后可以在这长住——或者你找一家你喜欢的酒店,上次那家会不会更好一点?”
“我不想在酒店。”
“那要在哪里?”
李寒露不说话了。
尹泽川轻声喟叹,低头吻李寒露的嘴唇。李寒露没回应,但也没躲避,仍看着尹泽川,一张脸上无悲无喜。
尹泽川终于屈服,将李寒露拽进怀里抱着,明明这人不会逃跑,却依然将她抱得死紧。
“给我三天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