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露没客气,快速上楼推开大门。哭声戛然而止,门内转来一张花妆的脸。
李寒露两手抱臂,浑不吝往门框上一靠,“哭完了吗?”探探下巴,朝尹泽川的方向示意,“哭完我可就把他带走啦。”
唇红齿白的窈窕女郎安静一秒,突然撇了撇嘴,糊着睫毛膏继续嚎啕,“尹泽川你才和我分开几天,你就有别人了!”
尹泽川阖眼按着眉心,“好几个月。”
答案是说给李寒露听的。
李寒露叹气,“都好几个月了,怎么还没哭够?”趁对方哭得凄惨,拿出手机咔咔一顿猛拍,“孟小姐,再怎么说您微博也好几百万粉,这照片万一流传出去不合适。”
小花脸刚一转过来李寒露就认出来了。孟瑶光,风情万种的三线流量,演戏经常被骂,上综艺反倒因为没脑子圈了一票粉丝。
孟瑶光一怔,胡乱抹了抹脸,踩着高跟鞋朝李寒露扑去,却半途就被尹泽川拉了回来,“瑶光!”
“她偷拍我!”
“她不会乱发照片。别闹了,回去吧。”
孟瑶光委屈得眼泪哗哗掉,给李寒露都看愣了:泪珠特别大颗,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且妙就妙在眼泪路径干净,不像有些演员一哭一脸。
李寒露在心里赞叹,姐妹哭戏可以啊。
孟瑶光指着李寒露嚷嚷,“她哪里比我好了嘛!”
再怎么也有尹泽川在场,孟瑶光不至于揪她头发,李寒露有恃无恐,直接将对方这感叹句当疑问句给回答了,“我长得比你好看!”
“你才没有!”
“瑶光,”尹泽川难得加重语气,“该说的话我都说过了,我希望我们能好聚好散。”
孟瑶光直接将这话从大脑里过滤出去,恨不得嘴里喷火烧了李寒露的一身赛车服,“难道就因为她会开赛车?开赛车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要是真那么喜欢看,我也可以开啊!”
李寒露赶在尹泽川阻止她抬杠之前争分夺秒地开口,“别吹了。300迈的速度没等你打方向盘你就飞出去了。”
“瞧不起谁呢?要不你和我对撞啊,就电视剧里那种……喂,喂!”
女人一旦吵起架来势必没完没了,尹泽川当机立断,攥着李寒露的手腕,大步走出休息室。李寒露本打算杠孟瑶光两句,哪知刚一转头就被尹泽川长臂一揽,半推半抱地拽走了,徒留感情充沛得试镜似的孟瑶光站在原地眼含泪花。
李寒露本想说孟瑶光在这儿作妖你倒是拉她啊你拉我干什么,可再一脑补,如果尹泽川强行带走的人是孟瑶光,可能这场景会更诡异。哭声已被甩在身后,微不可查,李寒露停下脚步,抬眼瞅着尹泽川,俄顷,郁闷开口,“你喜欢她什么啊?”
言下之意,她那徒有其表的庸脂俗粉和我这冰雪聪明的高岭之花哪里有任何共同点?
尹泽川被李寒露的委屈模样逗笑了,斟酌几秒,决定给个诚实回答,“漂亮。”
李寒露恍然大悟,两眼放光地附和道:“对对对,是漂亮。她那脸就是传说中的上镜脸,上镜比生活中好看,怎么拍都好拍。其实她这脸更适合大荧幕,拍电视剧可惜了。还有那胸,那腿——”夸着夸着想起来这是在夸她前任情敌,再对上尹泽川似笑非笑的眼神,李寒露忽然嗓子一梗,说不出话。
尹泽川见李寒露忽然停下,含笑追问,“怎么了?”
李寒露眨了眨眼,迅速回答,“没怎么。我玩够了。咱们回去吧。”
“我还没见到你开呢。”
“下次吧。”
孟瑶光没再跟来,李寒露换好衣服,与尹泽川遁走,扬长而去。在车上时尹泽川轻描淡写告诉李寒露,这几个月孟瑶光确实来找过他几次,都被他躲开了。
李寒露“哦”了一声,看向窗外,公路旁青松绿草,肆意张扬拥挤在视野之中。“等她过了这劲儿就好了吧。她可能没失过恋。”
这话细想挺有意思。尹泽川分神瞄李寒露,“你失过恋吗?”
“失过啊。八年前在你身上不就失过一次么。”
见过尹泽川讲画之后李寒露曾拜托Amy重查尹泽川,顺便再查查星空艺术馆。结果果然不出李寒露所料,Amy说“卖画的”原来是朋友间的戏称,尹泽川实际是做艺术品投资的,而星空艺术馆背后的神秘老板也正是姓尹。如此说来从前李寒露失恋失的是少女心事,而孟瑶光失恋失的是个金主。孟瑶光有流量不过近两年的事,微博一度传言她是有人捧的,现在看来这话不假,怪不得如此明艳美人会不顾形象哭得像个喷泉。不过话说回来,有金主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男人的爱慕都是廉价的,只要女人够漂亮就可以轻易获得。
车中短暂沉默。
李寒露本想假装若无其事,毕竟以尹泽川的魅力或是财力,再多几个前妻都不是稀奇事,更何况只是早已划清界限的小情人。可经历这么一场闹剧,虽说李寒露没多在意孟瑶光的存在,短时间却内依然很难一如既往与尹泽川谈天说地。李寒露觉得孟瑶光有点儿可怜——不是面对对手时尖酸刻薄故作姿态的悲悯,这种情绪更类似于兔死狐悲。
李寒露说:“送我回公司吧,我去监工。”
尹泽川听出言下之意,“不高兴了?”
这时候说“没有”显然毫无说服力。李寒露百无聊赖在手机屏幕上瞎按,按错好几次密码,“你怎么这么招人啊?”
尹泽川笑出了声,“谈不上。”
“还谈不上?”李寒露立刻坐直了,“Party上有人投怀送抱要坐你大腿,讲个画都能引来一群小女孩要微信。”
“你怎么知道party上有人要坐我大腿?”
李寒露缩回座位不说话了。
总不能坦白那天晚上她偷看了尹泽川半天吧。
尹泽川还是如李寒露要求,将她送至公司。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周一帆请大家喝咖啡,李寒露不跟他客气,拿他手机选了杯拿铁。
“哎,”周一帆长腿往地上一推借力,划着人体工学椅溜到李寒露跟前,“听说昨天园区外面有豪车接你。”
李寒露看都没看他,专心盯着屏幕,“见过点世面吧,咱园区一天到晚豪车还少吗?”
“男朋友?”
“Sugar daddy.”
“别骗人了,你没那姿色。”
李寒露一脚给周一帆踹得转圈,拿起手机给尹泽川发消息。
Tangerine:晚上换辆车。别太打眼。
过了会儿,尹泽川回复:How about this?李寒露正想问how about what,一个视频传了过来。
宽阔马场之中,矫健白马落下轻盈踏蹄,马背上的尹泽川勒住缰绳,镜头最终定格在白马带着波涛的眼睛。
李寒露狂掐人中。尹泽川是不是对“打眼”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视频是从前拍的,尹泽川当然不可能真的骑马接她下班——虽然确实有那么0.01秒李寒露竟然奇异地憧憬着——下榻的酒店不远,尹泽川干脆没开车。
李寒露不想被熟人撞见,特意等组里其他人都走了才下楼。园区门口路灯极亮,李寒露远远看见穿着米色风衣的修长身影,立刻将白日里那点不愉快抛诸脑后,不想让尹泽川久等,就干脆小跑过去,扬手欢快地招呼一声,“哎!”
两个人同时回头。
周一帆正跟人谈事,就站在尹泽川旁边,而李寒露满眼只有尹泽川,刚才竟压根没看见。
尹泽川笑着上前两步,替李寒露将敞开的外衣拢了拢,“最近起风了,衣服好好穿。”
李寒露乖巧地任他摆弄,坦然迎向周一帆几乎要爆出彩色飘带的八卦目光,夸张地扬起眉毛,嗓音如同演唱歌剧般圆润而抑扬顿挫,“你怎么还在这儿,我以为你早走了。”挽起尹泽川的手臂,亲昵地靠向他肩膀,“给你介绍一下。这我爸。”
尹泽川愣不过半秒,立刻接上了戏,“你好。你是露露的同事吧。”
周一帆目瞪口呆,一声“叔叔”卡在喉咙里不知道应不应该叫出来。或许是尹泽川的相貌实在太没说服力,周一帆迟疑许久,终于下定微弱的决心,有气无力地表达质疑,“别拿我开玩笑了。”
“真的。”李寒露煞有介事,“我爸是不是特帅。”
尹泽川从容微笑,“我生露露的时候很年轻,还没到十八岁。”
面前俩人搭戏搭得天衣无缝,周一帆大脑死机,也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木头似的欠身问候,“叔叔好。”
转过转角,终于避开周一帆的视线范围,李寒露放声大笑,捂着肚子快要直不起腰。尹泽川也跟着笑,“你啊,是不是嫌当导演不过瘾,非得自己上阵演演?”
“是的呢。”李寒露开心地挂在尹泽川身上,仰头看他,忽然又不笑了,轻轻抚摸对方的眼尾,“他那眼睛要是不用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你哪儿就像我爸了。”
尹泽川揽住李寒露的腰,低头逗她,“这话刚才可是你先起的头。”
“泽川。”
“嗯?”
任何时刻任何装束任何光线效果之下的尹泽川都让李寒露觉得太他妈性感了。他就是生涩且凶残的烟草,是散到后调的古龙水,是平整而禁欲的衬衫袖带,是酒精上脑的迷雾与幻觉。
李寒露伸手扯尹泽川的衬衫领口,几乎咬上他的耳朵。
“I’m horny.”
晚餐与晚餐时分可能发生的愉快交谈都失去了原本的吸引力。两人手牵着手回到酒店,在路上时还勉强能够维持道貌岸然,一撞进门立刻放浪形骸不管不顾。漆黑玄关充斥了低喘与唇舌交缠的缠绵声响,李寒露任由外衣落地,伸手要解尹泽川的皮带,却在即将得手时被制住了手腕。
啪嗒一声,灯光大亮。是尹泽川按开了灯。
李寒露被刺了眼睛,伸手遮挡,却在指缝之间窥见沙发、矮几、酒柜、窗台,目之所及处铺满了精致淡雅的香槟玫瑰,花瓣新鲜,甚至还挂着水珠。
李寒露始料未及,一时呆怔,“这是要干什么?”
尹泽川拿起放在玄关的雏菊,眼神专注而真挚,嫩黄花朵在瞳仁中凝成晶莹的光,“这是想问你,露露,你愿意一直留在我身边吗?”
这话不够直接,太过迂回,可以表达许多意思,也可以藏匿许多台词。李寒露长久与尹泽川对视,却不愿费力细想,因为这问题本身已足够诱人。
李寒露滞涩伸手,握住花束,两人手指相扣,雏菊盛放其中。
如果一定需要给出回答,确实有句话刹那间在李寒露口中几欲问出,或许不合时宜,但此时心中水深火热,洋洋洒洒地沸腾着,李寒露再想不出其他话语。
“八年前,那天晚上之后,你是不是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