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翁申义这一家人的苦苦挽留不是一桩容易的事,但展若尘总算好歹挣了出来,不过却无奈的留下了后会的日期。
往往,挚诚与善意有时候也是一种莫大的负担。
展若尘杀过了许多人,也救过许多人,生死之间,在他看得极为平淡,他坚持的只有一点……生与死的内涵。
救人在于他的良知,正如杀人在于他的正义感,他救人不思人报恩,杀人也不惧人报仇,只是,他不得不承认,流血大多了,会兴起一种精神上的疲乏,一种情绪上的厌倦,阴阳两界的轮转是如此平易而迅速,时常使得他对于活着的感受也淡泊了。
“屠手”是人家对他的称呼,白骨上抹着鲜血往上叠架,他站在顶层,眩惑于那一片茫茫的将来及过往,多少年了、他总觉得人生竟是这般愚蠢、生硬,与虚幻……离开“孙家埠”,他是朝往南的方向走。
不是南方的繁华与秀丽吸引了他,表面上的理由,他是去探访一位老朋友,实际上,飘零的日子,永远就是那样游荡的,况且,这是他“受戒”三年期限的第二年,这三年中,他有着“积德修心”的承诺一对师门。
杀戮太重,在对神道的敬凛心理上说,是有违天和的,而某些人更出于慈悲本性更语为罪大莫焉了──不论是在一种什么样的理由下,生命不是遭到自然的死亡,便是许多讲求悯厚之德的人所不能忍受的。
展若尘的大师兄便是一位这样的人。
他的师父早逝,师门一脉相传,也只得他师兄弟二人。他的大师兄刚正不阿,严肃方直,尤其崇尚恕道,勤修忍德,最看不得动辄流血,起手夺命的行径;展若尘的作风,自然引得他大师兄痛心疾首,怒不可遏,于是,便以承位于师的掌门身份,严格责令展若尘受戒三年,在这三年中行善积功,以赎杀孽。
展若尘不得不遵,只是,观念不同,看法也即逊异。在展若尘认为,屠戮邪恶以全善良,也未尝不是一种“行善积功”的手段,是以这些时日来,他的“霜月刀”免不了仍沾血,不过,顾虑之下,次数就少得多了。
顺着官道,他一个人不紧不慢的往前走,步履安详而从容,肩上挂着的灰布小包袱,便也颇有韵律的轻轻摇动着。
天色有点阴沉,道路上也没有什么行旅来往,静荡荡的,透着几分寂寞的意味。
展若尘走着,不禁在想,他这一生,约莫就和这条路上的情况一样了吧、永远是孤伶伶的独个儿在倘祥流落。
不,并不是他一个人在放单,路后头,隐隐传来一阵铃当的清脆音响,这阵音响中还夹杂着悠悠的蹄踏声,越来越近的飘向背后。
展若尘向路边靠了靠,没有回头看。
有什么好看的呢,横竖也只是个人罢了。
铃当声从他身边响了过去,带着一股子香风──幽幽的,如兰似麝的香风。
展若尘本能的吸吸鼻子,移目注视,嗯,竟是个穿着桃红袄裤的大姑娘,大姑娘侧身骑在一匹青毛驴背上,悬在驴脖子下的一串铜铃儿沿路响着往下走;他瞧向人家,人家也回头瞥了他一眼,好个美人胚子,白白净净的一张清水脸,新月眉,剪水双瞳下是微微翘的小鼻子,那张嘴啊,宛若透蜜的一颗丰润娇红樱桃,看上去,会令人兴起吸吮一口的念头。
只有一样不对,这大姑娘的神色宛若寒霜,冷冰冰的不见一丝笑容。
展若尘直觉地感到那股子冷硬的味道,他暗忖,大概这位花不沾手的雌儿刚和她某位心上人闹过别扭吧!小毛驴绝尘而去,驴背上那一朵桃花,也便逐渐远淡,终于隐没在道路的弯角后。
没有多久,展若尘也来到弯角的地方,路的右边,是一片丛生杂木树的斜坡,左边,则是野草齐胯的荒地;他脑子里胡思乱想的连自己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低着头往前走。
尚未走出八步,他突然站住了,因为已觉出四周的气氛不对,那是一种僵凝的、冷宁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气氛;展若尘熟悉这样的情况,他知道,这是麻烦开始前惯有的征兆。
于是,他又听到轻微的喷鼻声,以及偶而铃当被风吹动的细响、
缓缓,抬起头来,不远处的路边上,那位大姑娘正在注视着他,目光是这般酷厉恶毒的注视着他,毛驴便静静的在一旁刨着前蹄。
展若尘又往前走了一小段,停下来,有些迷惑的打量着路边的少女。
盯着展若尘的那双眼神,就宛如两柄尖厉的利剑,那少女的声音更是撤出的连串跳动的冰珠了……
“找着你真不容易,展若尘,但我知道,我总有一天会找着你的。”
展若尘清了清嗓门,道:“我是展若尘不错,但我却不记得曾在哪里和姑娘你认识过……”
少女肃然的道:“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我是如此的认识你,魂索梦缠的认识你,哪怕你挫骨扬灰,我也能一丁一点的把你拼凑起来。”
叹了口气,展若尘道:“听你说话的味道,好像对我颇有成见?”
那少女猛一扬头,咬着牙道:“成见?展若尘,你错了,这不是成见,这是仇恨,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展若尘思索俄顷摇头道:“大概您错了,姑娘,我和你素昧平生,在此时以前,甚至不曾见过你,又何来的仇恨?”
双眸中闪泛着血漓漓的光芒,那少女的唇角不由自主的抽搐着:“你不认识我,但你认识另一个人,另一个惨死在你‘霜月刀’之下的人!”
展若尘深沉的道:“谁?”
少女的腔调已带着咽噎:“飞绫落虹卢伏波!”
默然片刻,展若尘道:“你和卢伏波有什么关系?”
深深呼吸几次,那少女似是在努力控制自己过份激动的情绪,她闭闭眼,声韵中却仍有掩隐不住的颤抖:“卢伏波是我的未婚夫婿,我们是自小订的亲,在他死前三天,我们才决定了迎娶的日子,我们再也没有想到,这一天是永远不会来临的了……你,就是你杀了他,用你的‘霜月刀’在他身上戮刺了七刀……他的血浸透了全身的衣衫,他的双眼不闭……展若尘你这屠夫,你这刽子手,你是一头毫无人性的凶残野兽!”
展若尘毫无表情的道:“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我寻仇的?”
那少女悲愤的道:“这已足够令你得到碎尸万段的报应……展若尘,你杀的不只是一个人,你杀死了卢伏波,你也杀了他的孩子,毁了我……”
怔了怔,展若尘道:“怎么说?”
少女的额头上浮凸起青色的筋脉,两颊的肌肉阵阵痉挛,她的声音迸自齿缝:“我们……已有了孩子……才三个月大小的孩子……伏波惨死之后……我悲伤过度,痛不欲生……孩子……也流产了……你……展若尘……你毁灭了我们的幸福、远景……糟蹋了我们美满可期的未来……我……我死也不会饶恕你!”
展若尘感唱的摇摇头,道:“我当初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多牵连,但是,我被迫得非如此施为不可,我实在没有选择余地!”
少女脸色在青白中透着激动的紫红一抹,她哆味着道:“展若尘……你双手染血,杀人如草……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残酷凶邪的豺狼……我这一生,早已心死如灰,万念俱寂……唯一在我魂魄中燃烧,精神上煎熬的一件事,就是杀你替他们报仇,如何剜了你的心肝至我夫儿墓前祭慰他们……展若尘,我要不顾一切,不惜一切的来达成我这今生最后的愿望……”
人的仇恨如此根深蒂固,沸腾在血液,凝结于肺腑间了,便会无形的透露着那种舍身的执着与奉献的疯狂,那是刚烈的,凛然的,不惧的,有若信仰上的狂热,从这人的思想本质上,便不会有任何犹豫迟疑的了。
展若尘看得出,这位被仇恨啮嚼中的少女,便正是如此!
润润嘴唇,他道:“杀戮本就是一桩悲惨的事,杀戮的过程及后果大其可叹,但在许多情形下,却只有以杀戮的手段来达到慈悲的目的──姑娘,你的怨恨,我很谅解,不过,你曾否想过卢伏波遭到不幸的原因?”
少女凄哀却冷硬的道:“这要看你是用哪种种事来污蔑他了,展若尘!”
展若尘平静的道:“我要告诉你的,只是唯一的一个事实,没有编造,没有虚假,没有渲染,只是一个事实!”
少女悲切的道:“我会等你说完,等你为自己的狠毒行为申辩!”
展若尘缓缓的,微带苍哑的道:“十六个月前,我记得那是个月圆的晚上,我由‘杏村’徒步,到清水沟去办件事,半途中经过‘卢家庄’,通向庄口的道路上忽然狂奔出一个人来,月光下,那是个满脸鲜血,粗实憨厚的小伙子,他拼命奔跑,后面有几十个庄里的人在追赶,领头追得最快的一个,就是你的未婚夫卢伏波!”
少女尖锐的叫:“他们追的是个贼,是个可恶可耻的偷鸡贼!”
点点头,展若尘道:“不错,那是个贼,请你让我说下去──那小伙子在慌张奔逃中,猛的看到了我站在路口,不由吓得失去了主张,正想转身往旁边庄稼地里窜,已被卢伏波用他的丈二长绞飞绕于脚,扯翻摔跌。”
咬咬牙,少女没有出声。
展若尘又接下去道:“于是,卢伏波带着庄里的人冲了上来,开始殴打那小伙子,他们掴他、踢他,用木棒砸他,打得那小伙子满地翻滚,死去活来,求饶声的凄厉与咒骂声的恶毒是个十分鲜明的对比,在双方的哀告与叱骂声中我明白了个大概──很简单的内情,挨打的是个偷鸡贼,为了他母亲想吃鸡肉而出来偷鸡,但经验与技巧欠佳,偏又偷上具有真材实料的,‘飞绫落虹’卢伏波,结果偷鸡未成,失风被擒,而看样子,恐怕他不止是失风被擒而已,‘卢家庄’的人显然还想要他的命!”
少女唇角抽搐了几次,仍未答腔。
展若尘安详的道:“鸡是美食,鸡肉滋补,但是,却不会比人命更珍贵。偷窃的行为可耻,却不至严重到以死相惩,因此,我上前调解,并表示愿意替那小伙子出钱赔偿,没有想到的是,‘卢家庄’的人居然坚不答应,甚至鼓噪起来,卢伏波更指我和这小伙子是一路的,而我一再解释,他们也悍不接受,竟群起向我围攻过来。”
少女突然悲愤的喊叫:“你就为了这贼杀了伏波!”
展若尘叹了口气,道:“不是这么鲁莽一我没有法子,只好击退那些村人,卢伏波也已看出我是江湖同源,可是,这不仅没有引发他‘红花绿叶是一家’的念头,反更激使他授我一试身手的想法,他向我盘道,咄咄相逼,非要我和他动手不可;我想,卢伏波大概是自觉空负一身本领,在这荒村陋庄里却难以施展,闲腻了,要磨磨手脚,试试锋头,我却没有与他消遣的必要,所以我再三不肯应战,想不到的是,他突然向我攻击,来势猛烈,显然要迫我对抗……”
少女神色晦涩凄暗,喃喃的道:“你终于杀了他……”
展若尘道:“我只是在无奈之下伤了他,我带着那小伙子匆匆离开,但我才走出几步,卢伏波竟骤而跃起,从我背后以‘白绫门’中最为狠毒的致命绝招‘白绫唳血’攻击于我一我一向有个习惯,每在遭到敌人致命的攻扑时,也皆以毒攻毒,反以辣手回敬,因此,卢伏波身中七刀,便铸下这段憾事。”
顿了顿,他疲乏的笑笑:“卢伏波太过桀骛自大,他以为报出他的师门名号会慑住我,这,当然不可能,但令我意外的是,当我说出了我是何人之后,他竟然也毫不退让妥协,他应该早就明白,凭‘白绫门’那几下子,是对付不了我的。”
少女窒了一下,阴冷的道:“你说完了?”
展若尘道:“还有一点──那个偷鸡的小伙子,我曾跟他到他家里,他说的是真实话,确实是为了他六十多岁的寡母才去干下这件偷窃的事,他们也是贫苦人家,买不起鸡吃,而他们左邻右舍的人也曾证明,这小伙子本性忠厚淳朴,在此以前,从未有过偷窃的行径……”
少女幽幽的道:“偷窃不能因为孝心而获得宽恕,为了惩罚宵小,更不该遭受杀身的报应,展若尘,你以为你有理?”
展若尘温和的道:“偷窃不能因为孝心而获得宽恕,但也不能因为偷窃而以死相惩,姑娘,卢伏波的身亡,表面是肇始于他的惩罚宵小的行为,实际上乃是他个人狂妄偏颇,起意过份恶毒的结果,造成如此下场的人不是我,是他自己!”
少女吸了口气,道:“现在,你说完了?”
展若尘道:“说完了。”
少女用双手十指抚压着两颊,慢慢向两侧舒展,似是要缓和面部肌肉的紧张,她沉痛的道:“你在杀害伏波的一刹间,我刚好得信从庄里赶到──你说的对,那是一个月圆的晚上,月色很好,它映照着你的脸,你那一张冷漠、生硬、苍白得毫无表情的脸,只那一瞥,已经够了,我把这张脸印入脑里,烙上心版……我用伏波的鲜血起音,我要毁掉生看这张脸的人……”
展若尘轻轻的道:“姑娘,我很遗憾不能帮你的忙,我认为,只凭你个人的力量,恐怕不容易完成这个心愿……”
少女坚定的道:“你说的对,只凭我个人的力量,不容易完成这个心愿,但是,你该明白我必须完成它──”
低喟一声,展若尘知道了,他的目光缓缓回巡──山坡的杂木林中,道路边的草丛里,有幢幢的人影,宛著幽灵鬼硷般,悄无声息的飘然出现。
把挂在肩上的灰色小包袱往上挪了挪,他心里在呼叫:“大师兄,像这样的情势,又怪得了谁呢?”
两边围抄过来的人,大约有二十余个,其中,展若尘发觉有五名是右臂上缠以白绫的人物──“白绫门”俱是以这样的方式来携带他们的武器“白绫带”,并借机表明身份!然而,这五个“白绫门”的人都不似是这批狙击者的主力,他们只是迫近到一定的距离,便停止不再向前。
走向少女身边的,是六个气质特异,举止沉稳的人,少女对这六个人,也有着一种流露于眉宇问的亲切与尊敬。
六人中,一个身材高大,脸膛朱赤的六旬老者,首先爱怜的过来轻轻拥抱了一下少女的肩头──展若尘发觉,这老者的面容神韵,竟与少女有某些相若之处!
第二位,是个五旬左右的精瘦的人物,面孔焦黄起皱,有若风干橘皮,两撇鼠须,更衬得他腮陷唇薄,只是一双眼中,却展出世故的深沉与老辣。
站在这人身边的,是一付矮胖如缸的身子,身子上顶着一颗红光脸面的秃头,看不出他的确实年龄,他的五官细小而挤迫的生长在脸孔上,宛如是被捏成了一堆,这人负着手,腆着肚皮站在那里,有种滑稽突梯的味道。
并肩排着的二位,一个黑袍黑中,双腕套着齐时的黑皮镶嵌银锥护腕,斜背的一柄无鞘大砍刀闪闪生寒,映着他那张漆黑冷酷的宽大面孔,越增悍野之气。另一个乱发蓬散,倒八眉,扁塌的鼻子配上一付掀唇獠牙,面目狰狞可怖,他的右手执着一只长逾五尺的黄布长卷,布卷上半部分较后半截粗上许多,像是裹着什么。
第六位,也是最靠边站着的那人,最令展若尘警惕──这人年纪不大,只在三十岁左右,面庞狭长,呈现着淡淡的青白,气质形色之间,是那样的深沉而冷肃,双目中不泛任何表示内心感受的反应,,他的那双眼,仿佛两口深不见底的幽潭,除了阴郁的寒凛,就再不见什么了,他的身材适度,但他站在那里,却能予人一座山的感觉,坚强,深厚,而且无以测断内蕴!
展若尘深知这类典型的人物,大多是在“气”与“意”的淬励上已达上界的强者,他们能够把自己的七情六欲收容于灵魂中,摒置于意识之外,不受形势的影响而左右心智,养成了无比专一及果断的定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修为,只有这类的人才算具有或多或少的成就!
这时,朱赤脸膛的老者注视着展若尘,他的表情沉重而萧索,语声也带着不可掩隐的晦涩:“展若尘,我想,你还不太清楚我们是谁,以及我们与卢伏波的关系?”
点点头,展若尘道:“尚盼有以赐教。”
老者低沉的道:“我的名字叫黄渭,江湖上的朋友,都称我‘七步追风’,这个女娃子──也就是卢伏波尚未过门的寡妻──叫黄萱,她也是我唯一的女儿。”
“七步追风”黄渭,是武林中的眷宿之一,极负名声,为人耿介,豪迈磊落,属于白道之流,他的“七连旋步掌”尤为一绝,甚为一般习武者所推崇,展若尘没有想到,竟在此时此地,此种形势之下和这位前辈朝上了面!
黄渭一指那脸若风干橘皮般的精瘦人物道:“这一位,‘驭云搏鹰’卢尊强,是卢伏波的嫡亲叔父,卢老弟也是鲁西一地骡马帮的总头领……”
展若尘对卢尊强亦有耳闻,但却不算太详尽,只是,能够混至独当一面的局势,便必然不会是泛泛之辈,他不由向卢尊强看了一眼,接触到的,却是卢尊强那一双充满愤恨的眼睛!
黄渭又指着矮胖如缸的秃头道:“‘卷地龙’上官卓才老弟,‘长山三龙’中的第二位。”
“长山三龙”,乃是辽北江湖道上有名的大豪,也是“三龙会”的首脑人物,他们的人面广,手段活,不但在辽北一带,往中上去,一样兜得转,其潜力之雄厚,亦是头顶一块天的万儿。
展若尘自是不会不知道这样有头有脸的人物,他端详着这位“卷地龙”上官卓才,上官卓才却笑呵呵的冲着他一毗牙。
黄渭目注着黑袍黑中,双腕上套着黑皮凸锥护腕的剽悍黑脸大汉,声音徐缓的道:“白山黑水间的十大高手之一,‘黑煞神’铁彪!”
展若尘暗里叹了口气,他不明白黄渭及黄萱父女是用什么法子请到这铁彪的,在关外,铁彪是出了名的“红胡子”,但却不是“抢股儿”靠着人多势大,他一向独来独往,单骑陷阵,双刀闯关,不论是上线开扒或者豁命拼斗,全是一个人独干,粗豪勇猛,是一条少见的硬汉!
黄渭又引见那位手执黄布长卷,狰狞有如厉鬼般的掀唇獠牙人物:“这一位也是来自白山黑水的十大高手之一,‘鬼展旗’郝大山,郝老弟和铁老弟是拜把子兄弟,平时却很少凑在一起,这一遭,难得他们赏给卢尊强卢老弟面子,双双莅临……”
“双双莅临,干什么?”
展若尘不禁心中骂笑,溅血搏命的事,说起来倒好像赴宴听戏的味道……
黄渭这时移出两步,走向那年纪在这些人之中最轻的冷肃人物拱拱手,态度上竟十分恭谨的道:“邢少兄……”
脸色狭长淡青,毫无表情的这人异常平淡的道:“展若尘,我是‘血魂’邢独影。”
展若尘的面庞上又浮起一抹疲乏的诡笑,他知道,今天这一关,乃是名符其实的“鬼门关”,能否过得去,实在没有把握;对方叫名唤姓的人物,一个比一个来得强硬,一个比一个来得难缠,前面五人,业已相当辣手,再加上这个“血魂”邢独影,他遭受的压力就沉重到使他难以负荷了;现在,他已明白为什么在甫始看到邢独影的时候,就有一种警惕的反应──
邢独影出身昆仑一派,却在艺成下山之后,不知为了什么又投到西陲邪派宗师“无极童子”焦二淳门下,他以昆仑的正宗心法,糅合了“无极童子”焦二淳诡异而独特的武功,便具就了一身别出一格、千变万化的本领;相传他最好寻访有名的高手挑战,而每次挑战的结果,他的对手除了俯首称臣之外,一条性命也同时献出,自江湖上有了“血魂”这夸人物后,还没有听说过有谁挫败过他,展若尘却猜不透,“血魂”邢独影出现在此,不知是受了黄渭的请托呢?抑或又是他的一惯作风,来向自己挑战比试?黄渭又稍稍提高了声音道:“那边的五位,是‘白绫门’卢伏波的五位师兄弟,‘白绫门’的掌门人因病卧榻;不克亲临,这五位,便是奉‘白绫门’掌门余尚武差遣而来,也是为他们的同门聊尽一番心意……”
叹息了一声,他又道:“另外的十九个后生,皆是我的徒弟,他们也不自量力,想来瞻仰一下你的风采,领教一番你的高招……”
展若尘明白,黄渭之所以有别常情,在这种不可并立的情势下竟先心平气和的为他──介绍所为客人,其目的只是要凭借这些助拳者的值赫声威来造成他心理上的威胁,从而挫折他的锐气,他不得不益加谨慎防范,因为,挫折他的锐气虽也未必,但至少他精神上的负担却真个沉重了……
润湿微觉干燥的嘴唇,展若尘平静的道:“黄前辈,你的打算,也和令媛一样吧?”
黄渭苦笑道:“我势必如此,展若尘,你并没有留给我们圜转的后路!”
展若尘徐徐的道:“其中因果,我想前辈业已了然──”
点点头,黄渭道:“不错,我那准女媚惨死的原因,我已知道,你说的也是真话,尚无断章取义,是非颠倒之处。”
展若尘道:“前辈这样说,我很觉宽慰……”
黄渭涩涩的道:“但是,我们今天不是和你辩曲直,争道理来的,展若尘,我们只看到一个事实,那个事实是,卢伏波死了,是被你杀死的,至于他为何被杀,我们不愿再行探究。更不愿再作评断,我们要做的,只是替他报仇!”
展若尘静静的道:“这就是说,各位完全不论是非,单凭亲疏之情来以牙还牙了?”
黄渭竟毫不迟疑的道:“就是如此!”
深陷的双目中有一抹悲哀的神色闪动,展若尘道:“前辈在武林中德艺俱尊,声名不恶,却未料到也是这样感情用事,偏袒护短,人心人性,果是难以公正无私的……”
黄渭有些微微不安,他沉沉的道:“展若尘,不要忘记死在你刀下的人乃是我未来的女婿,被你毁掉终生幸福的人乃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也是人,有人的弱点,我不能忍受这样痛苦的现实,而不空口在道理上为是非曲直的辩论求解脱……”
展若尘沙哑的道:“前辈既然心意已决,看来这场流血豁命的争斗是难以避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