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会之后,佩里开车送瑟莱斯特回家。
“你有时间喝杯咖啡吗?”瑟莱斯特问。
“还是不要了,”佩里说,“我十一点要开会。”
她望着他的侧脸,他似乎没有生气:心思集中在今天要做的事情上。她知道第一次参加周会他很高兴,他乐于做个出席学校活动的爸爸,一身上班行头出现在不是公司的地方。他喜欢爸爸这个角色,甚至乐在其中,他和艾德交谈时语气略带调侃,仿佛在说“这种活动实在有点好笑”,标准的爸爸调调。
双胞胎穿着大型绿色鳄鱼装在台上跑来跑去,他们都笑了。麦克斯是头,乔希是尾巴,有几次他们往相反的方向跑,鳄鱼差点断成两半。离开学校前,佩里带着两个孩子到礼堂阳台上,以大海为背景,拍摄他们穿道具装的照片,然后又请艾德为他们一家四口合照,双胞胎由道具装底下探出头,佩里与瑟莱斯特蹲在他们身边。照片很可能已经贴上脸书了,回车上时,佩里一路在滑手机。他会写什么?两个明星诞生了!双胞胎成功诠释恐怖鳄鱼一角!诸如此类。
离开时,大家纷纷说:“猜谜晚会见!”
没错,他的心情很好,应该不会有问题。他上次出差回来之后,还没发生过紧张的状况。
但刚才他问该不该签要求开除基吉的请愿书,她说如果他签了她就会离开他,她看到怒火蹿过他的脸,有如一道闪电。她原本只是说笑,但她知道听在他耳里不是那么回事,这句话也让他在玛德琳与艾德面前下不了台,他很欣赏和敬重他们两个。
她究竟怎么了?一定是因为那间公寓。装潢已经快完成了,要离开随时可以,现在她经常自问:要走还是不走?当然要走,一定要走。当然不走。昨天早上她过去将新买的床单铺好,心里有种令人安慰的奇异愉悦,将床单整理好,让每张床感觉舒适好睡,离开似乎并不难。然而,昨晚半夜,她在自己的床上醒来,佩里的手臂沉沉放在她的腰上,吊扇照佩里喜欢的方式懒洋洋地转动,她突然想起那几张铺好的床,内心的惊恐不亚于想起犯罪过程。她怎么可以那样背叛丈夫!她租了一间公寓还装潢得妥妥当当,这种行为多么疯狂、阴险、卑鄙、任性。
或许她威胁佩里要离开,是想借此坦承自己做了什么,她承受不了秘密的重担。
当然,也是因为想到那份请愿书令她火冒三丈,任何人都不该签,佩里更是如此。他亏欠简很多,这是他整个家族的孽债,因为他表哥做出那种事——只是可能而已,她不断提醒自己,她们无法确定。万一简听错名字呢?搞不好那个人其实叫史蒂芬·班克斯,压根不是萨克森·班克斯。
基吉有可能是佩里的表侄儿,他至少该稍微义气相挺。
简是瑟莱斯特的朋友,但就算不是,五岁小孩也不该成为整个小区挞伐的对象。
佩里没有把车开进车库,只是停在屋外的车道上。
瑟莱斯特以为他不打算进去。
“晚上见。”她靠过去吻他。
“我要进去一下,我把东西忘在桌上了。”佩里打开车门。
她察觉不对,如有一缕异味,或空气中的电流产生变化。是因为他肩膀的角度,空洞却明亮的眼神,以及喉咙干哑的声音。
他替她开门,比了个花哨的手势让她先进去。
她转过身,他关上门,她急忙说:“佩里。”
但他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在她脑后用力一扭,毫不留情,力道十分惊人,头皮传来的剧痛让眼泪不由自主流出。
“如果你敢再那样害我丢脸,我会杀了你,妈的,我会杀了你,”他抓得更紧,“你竟敢害我丢脸,你竟敢害我丢脸。”
他放开手。
“对不起,”她说,“对不起。”
她的语气一定不对,因为他缓缓上前,用双手捧住她的脸,平常他要温柔地吻她的时候都会这样做。
“只说对不起哪够?”他将她的头往墙上撞。
那种冰冷沉着的态度令她无比震撼,也脱离了现实,就像第一次被他打的感觉,痛楚极为切身,有如心碎。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仿佛她喝醉了。
她滑落地板。
她干呕了一下、两下,但没有吐出来。她从来只会干呕,不会真的吐出来。
她听见他的脚步声远去,沿着走廊渐渐模糊,她在地上蜷成一团,膝盖靠在胸前,双手交握按住剧烈抽痛的头。她想起儿子受伤时总会哭着说:“好痛喔,妈咪,真的好痛。”
“坐起来,”佩里说,“亲爱的,坐起来。”
他蹲在她身边,扶她坐起来,将包在茶巾里的冰袋温柔地放在她头上。
舒适的清凉渐渐渗透,她转头端详他的脸,视线蒙眬。他的脸色惨白,眼睛下方有两弯黑紫,他的五官往下沉,仿佛生了一场大病。他啜泣了一下,令人心痛的绝望啜泣,有如落入陷阱的野兽。
她任由自己往前倒,靠在他的肩上,在有如教堂般的挑高天花板下、光亮的黑色胡桃木地板上,他们相拥一起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