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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听朗读的场地是在外面的操场,今天简选择乌龟区,这片沙地游戏场上有一只水泥大乌龟,所以大家都这么称呼。乌龟脖子可以容纳一个大人和一个小朋友舒适地坐在一起,巴恩斯老师准备了坐垫以及盖在腿上的毯子。

简很喜欢听小朋友朗读,喜欢他们念字时专心得蹙起眉的表情,成功破解纠缠音节时的得意开心,因为故事情节而突然大笑,偶尔也会有神来一笔的感想。坐在乌龟脖子上,阳光照耀脸庞,脚下踩着沙子,远处大海波光潋滟,简觉得自己仿佛在度假。毕利威小学的小小校园很神奇,几乎可说是梦幻校园,想到要让基吉转学,去到一个没有乌龟区也没有巴恩斯老师的学校重新开始,简心中就充满懊恼与愤慨。

“念得非常好,麦克斯!”她重复确认,刚刚朗读《小猴的生日惊喜》的孩子是麦克斯,不是乔希。玛德琳教她分辨瑟莱斯特两个儿子的诀窍,麦克斯前额上有一块草莓形状的胎记。

“我总是在心里记住他是胎记麦克斯。”玛德琳说。

“麦克斯,你的表达能力很棒喔。”其实简不确定是否真是如此,但小朋友朗读结束后,父母总是尽可能给予明确的称赞。

“是啊。”麦克斯酷酷地说。他溜下乌龟脖子,盘腿坐在地上挖沙子。

“麦克斯。”简说。

麦克斯夸张地叹息,跳起来突然往教室奔去,他手脚舞动的样子很好笑,很像卡通人物逃命的姿势。这对双胞胎跑得非常快,简完全想不到五岁小孩能跑这么快。

简自名单上画掉他的名字,抬头看着巴恩斯老师送来的下一个小朋友是谁。是艾玛贝拉,她由操场另一头朝简走来,麦克斯差点撞上她,她低着头,鬈发垂落,手中拿着她的书。

“嗨,艾玛贝拉!”简开朗地打招呼。你妈妈和她的朋友发起请愿要开除基吉,因为她们认定他欺负你啊,宝贝!可不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自从今年开始听小朋友朗读之后,她越来越疼艾玛贝拉。她个性文静,天使般的小脸表情严肃,实在很难不喜欢她。艾玛贝拉和她读完书之后,经常会讨论书本内容,对话十分有趣。

她当然不会对艾玛贝拉说出基吉的困境,这样太不恰当,这样非常不对。

她当然不会说。


萨曼莎:不要误会,我很敬爱巴恩斯老师,任何整天和五岁小孩角力的人都应该得到奖牌,但我认为那天她安排艾玛贝拉朗读给简听,这种做法未免有失考虑。

巴恩斯老师:我犯了错,我是人,所以我会犯错,孰能无过呢?那些家长似乎以为我是机器,只要一出错就可以要求退货。还有,我不想说简的坏话——但那天她也有错。


艾玛贝拉朗读一本关于太阳系的书,这是幼儿园阶段最高等级的读本,艾玛贝拉读得很顺畅,语气表达也毫无瑕疵,她每次的表现都这么杰出。简无从提出改善建议,只能偶尔在段落间提出相关问题,但今天简实在没有精神关心太阳系,她满脑子想着基吉。

“你认为在火星上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她好不容易挤出一个问题。

艾玛贝拉抬起头:“不可能,因为那里的空气二氧化碳太多,人类无法呼吸,气温也太低。”

“很好。”她其实不太清楚,得上网查一下才知道。说不定艾玛贝拉已经比她聪明了。

艾玛贝拉停顿片刻之后说:“也会很寂寞。”

像艾玛贝拉这么聪明的小女生,为什么不肯说出实情?如果真的是基吉欺负她,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不揭露他的恶行?太奇怪了,通常小孩很容易说溜嘴的。

“宝贝,你知道我是基吉的妈妈吧?”她问。

艾玛贝拉点点头,仿佛在表示:这还用说吗?

“基吉有没有欺负你?如果有,我想知道,我保证会阻止他,让他以后再也不会那么做。”

艾玛贝拉的双眼立刻涌出泪水,下唇颤抖,她垂下了头。

“艾玛贝拉,欺负你的人是基吉吗?”简问。

艾玛贝拉开口了,但简没听清楚。

“你说什么?”简问。

“不是……”艾玛贝拉才说出这两个字,便表情一垮,大哭出声。

“不是基吉?”简心中涨满强烈的希望,她有股冲动,想用力摇艾玛贝拉,要求她说出实情,“不是他——你刚才是不是这样说?”

“艾玛贝拉!艾玛贝拉,小亲亲!”哈珀站在沙坑外,扛着一箱餐厅要用的柳橙。她围着一条白色领巾,因为绑得太紧,感觉像快被勒死了,她那张松垮、因气愤而发紫的长脸更加重这种感觉:“究竟怎么回事?”

她将箱子往地上一扔,大步踩着沙地走来。

“艾玛贝拉!”她说,“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态度仿佛简不存在,或者只是另一个小朋友。

“什么事都没有,哈珀,”简冷冷地说,她搂着艾玛贝拉,指向哈珀身后,“你的柳橙滚得到处都是。”乌龟区在一个小坡顶端,哈珀的箱子倒向一边,一大堆柳橙滚落操场,往海星墙而去——斯图在那里听其他小朋友朗读。

哈珀继续紧盯着艾玛贝拉,完全不理会简,那样的态度太明显、太刻意,几乎可笑,但同时又无礼到令人难以置信。

“艾玛贝拉,来我这里。”哈珀伸出一只手。

艾玛贝拉抽噎,鼻涕流进嘴里,有点恶心,但五岁小孩才不管这么多。

“哈珀,我就在这里!”简由外套口袋拿出一包面纸。太令人火大了,只要多给她一分钟,说不定就可以从艾玛贝拉口中问出真相,她用面纸按住艾玛贝拉的鼻子。“擤一下,艾玛贝拉。”

艾玛贝拉顺从地擤鼻子,哈珀终于正眼看向简:“你把她弄哭了!你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没什么!”简气冲冲地说,她因为刚才想猛摇艾玛贝拉而感到内疚,这样一来反而更生气,“你有空管闲事,不如去多找几个人联署那份恶毒的请愿书。”

哈珀提高音量,大吼道:“噢,没错,好主意,我走了你就可以继续欺负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孩子!有其母必有其子!”

简从乌龟区地上站起来,脚尖往沙地上一踢,差点踢到哈珀的脸,幸好她及时停住:“你竟敢这样说我儿子!”

“你竟敢踢我!”哈珀怒吼。

“我没有踢你!”她的音量非常大,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搞什么……?”斯图过来了,他穿着水电工的蓝色连身工作服,双手满是从操场捡拾的柳橙。刚才朗读给他听的小男生站在他身边,一手拿着一颗柳橙,看着两个妈妈互相叫嚣,眼睛瞪得像杯碟一样大。

突然,响起一声凄厉惨叫——凯萝由音乐教室走出来,一手高举装消毒水的喷雾瓶,她踩到一颗柳橙,整个人往后跌坐,有如搞笑演出。


凯萝:事实上,我的尾椎严重挫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