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德琳站在客厅里找事做。
艾德和孩子都睡了,因为瑟莱斯特的帮忙,读书会的清洁工作也全部完成了。她应该去睡觉,但又不觉得困。明天是星期五,星期五早上一向非常忙碌,要先送阿比盖尔去数学家教老师那里,然后送孩子上学,弗雷德要去国际象棋社,克洛伊——
她停住。
她不必早上七点半送阿比盖尔去上数学课,那已经不是她的责任了,奈森或邦妮会送阿比盖尔去。她已经不必以妈妈的身份为阿比盖尔操劳,但她老是忘记。现在每天早上只需要帮两个孩子准备出门,她的生活理应比较轻松才对,但每次只要想到已经不必为阿比盖尔奔忙,她心里总有股强烈的失落感。
她全身涨满怒气却无处发泄。
她捡起弗雷德的光剑,他随手乱丢,明天早上一定会有人绊倒摔跤。她启动开关,剑身闪耀红绿光芒,她模仿黑武士的动作挥舞,砍死一个个敌人。
去死吧,奈森,竟敢偷走我的女儿。
去死吧,邦妮,竟敢当他的共犯。
去死吧,雷娜塔,竟敢发起那种恶劣的请愿。
去死吧,巴恩斯老师,竟敢疏忽懈怠,没发现有人偷偷欺负可怜的小艾玛贝拉。
巴恩斯老师也很为难,况且她的酒窝那么可爱,叫她去死好像不太对,于是玛德琳急忙换下一位。
去死吧,萨克森·班克斯,竟敢对简做那种事,大坏蛋、大坏蛋。她慷慨激昂地高举光剑,却不小心打到吊灯,引起一阵左右晃动。
玛德琳将光剑放在沙发上,伸手扶灯。
好了,别再玩光剑了,万一她因为模仿黑武士而打坏灯,艾德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她回到厨房,自餐桌上拿起平板电脑,刚才给瑟莱斯特看萨克森·班克斯的照片之后就留在那里。来玩一下“植物大战僵尸”游戏好了,应该能平静心情。她必须随时修炼新技能,这样下次弗雷德探头看她玩的时候,就会发现她升级并获得对付僵尸的豪华武器,她最喜欢听他说:“妈,你超厉害!”
不过她要先看一下阿比盖尔的脸书和Instagram网页。阿比盖尔住在家里的时候,玛德琳偶尔会看一下女儿在网络上的活动,努力担负起现代母亲的职责。但现在她简直上瘾了,她像个跟踪狂,偷偷监视自己的女儿,以可悲的方式探索她生活的点滴。
阿比盖尔换大头照了。这张是全身照,她对着镜头摆出瑜伽姿势,双手合十,一条细瘦的腿架在另一腿的膝盖上,长发由一侧肩头垂落,很美,很快乐,甚至可说是光彩照人。
邦妮带领女儿接触令她快乐的事物,只有最自私的妈妈才会因此吃醋。
玛德琳一定是最自私的妈妈。
或许她也该去学瑜伽,这样她和阿比盖尔才有共同的喜好,然而,她以前试过瑜伽,每次上课她都在心里默默念诵自己的经文:无聊——死了,无聊——死了。
她往下拉,看阿比盖尔的朋友说了什么。大家都表示支持,但弗雷娅写的评论让她停了下来,弗雷娅是阿比盖尔的朋友,玛德琳一直不太喜欢这个女生,她是那种爱说酸话的朋友。弗雷娅写道:你的那个“行动”要用这张照片吗?还是说这张不够性感/淫荡?
性感/淫荡?玛德琳的鼻翼动了动,弗雷娅小巫婆写这种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行动”?为什么阿比盖尔需要表现得性感/淫荡?似乎有必要制止这个“行动”。
网络的世界太晦暗,这是个大问题。就算只是在数字空间乱逛,东看看西看看,也可能在不知不觉间遇到恶心丑恶的东西。她想起在电脑屏幕上看到萨克森·班克斯时的感觉,探人隐私的后果就是这样。
阿比盖尔回应了弗雷娅的评论:嘘——最高机密!
响应的时间是五分钟前,玛德琳看看时钟,已经快十二点了!要上数学家教课的前一晚,她一定会坚持让阿比盖尔早点去睡,否则第二天就得硬把她挖起床,如果阿比盖尔精神不济无法专心上课,家教的钱就白花了。
她发信息给阿比盖尔:嘿!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明天要上数学家教课!快去睡!妈。
按下发送之后,她发现自己的心跳加速,仿佛违反了规则,但她是阿比盖尔的妈妈,依然有权利叫她去睡觉。
阿比盖尔立刻回复:爸停掉家教了,他要自己教我,你自己快去睡吧。
“他做了什么?”玛德琳对电脑屏幕说,“妈的,他做了什么?”
奈森停掉了数学家教课,他没有和她商量,擅自决定阿比盖尔的教育问题。这个人从没去过学校话剧演出、家长会和运动会,他没有每个星期一早上帮全身发抖的五岁小孩准备展演故事;他没有应付五花八门的作业,有些得画在大张硬纸板上,有些得先上网交,而登入说明却让人完全看不懂;他没有熬夜帮忙赶忘记写的作业,没有帮课本贴胶膜,更没有去见那个热爱夸张首饰的好心老师——她许多年前说过,阿比盖尔很可能会一直在数学上遇到困难,所以要尽可能给她帮助。
他竟敢取消家教课?
她义愤填膺,毫不考虑地拿起电话拨打奈森的号码。她绝不可能忍到明天,她需要立刻骂他一顿,现在就要,否则她的脑袋会爆炸。
他接起电话,声音含糊,充满睡意,似乎是被惊醒:“喂?”
“你停掉了阿比盖尔的数学家教课?你没有先问过我就停掉了?”
一片沉默。
“奈森?”玛德琳厉声说。
她听见他清嗓子。“玛蒂,”他好像完全醒了,“有没有搞错?你大半夜把我吵醒,只为了阿比盖尔的数学家教课?”
他的语气和平常截然不同,多年来,每次和奈森打交道,他总是那么卑躬屈膝、急于讨好,像个靠佣金为生的推销员,而现在阿比盖尔在他手上了,他自认可以和她平起平坐,再也不需要语带歉意,他可以不耐烦,他可以做个正常的前夫。
“所有人都睡了,”他接着说,“真的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吗?斯凯和邦妮都很容易被惊醒——”
“才不是所有人都睡了呢!”玛德琳说,“你的十四岁女儿还醒着,而且在上网!那个家里到底有没有人管她?你知不知道她此刻在做什么?”
玛德琳听到轻柔悦耳的语调,邦妮在电话那头说了些贴心理解的话。
“我去看看她,”奈森的语气变得比较和缓,“我以为她已经睡了,还有,那个数学家教根本没帮助,他只是个小鬼,我自己可以教得更好。不过,你说得有道理,我应该先和你商量,我原本打算找你商量,但后来忘记了。”
“那个家教效果很好。”玛德琳说。
她和阿比盖尔之前试了两个家教,最后才找到塞巴斯蒂安。他虽然只是小鬼,但教学成果非常棒,一堆学生排队候补,玛德琳苦苦哀求,他才终于答应挤出时间给阿比盖尔。
“才没有这回事,”奈森说,“不过这件事等我头脑清醒再谈。”
“太好了,我很期待。以后你调整了阿比盖尔的日常活动会不会告诉我?只是好奇问问。”
“我要挂电话了。”奈森说。
他说挂就挂。
玛德琳将手机用力一扔,砸到墙壁弹回来,面朝上落在地毯上,就在她的脚边,所以她能清楚看见屏幕的裂痕,有如大人对小孩的严厉斥责。
斯图:要知道,我并不认为奈森是坏人,我偶尔会在学校遇到他。因为通常都是妈妈去学校,大部分的时候她们都聚在一起,圈外人很难插话,所以我总是特意去找其他爸爸说话。我记得有一天早上我和奈森在闲聊,玛德琳气势汹汹地踩着高跟鞋杀过来,老天爷,那双鞋简直是凶器!
加布里埃尔:如果是我,绝对无法忍受和前夫住在同一个小区,若小孩还上同一所学校,我可能会忍不住杀了他。我不懂他们怎么会以为行得通,太疯狂了。
邦妮:一点也不疯狂,我们希望尽可能离阿比盖尔近一点,也刚好在那一带找到合适的房子,这有什么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