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谜晚会之前两个月
“绿、队、加、油——”玛德琳大喊,同时往克洛伊头发上喷绿色染剂。今天是学校运动会。
克洛伊和弗雷德同属海豚组,他们的队色是绿色,真是太幸运了,因为玛德琳穿绿色很好看。阿比盖尔以前念小学的时候,她的队伍是黄色,非常难穿搭。
“这玩意会破坏臭氧层。”阿比盖尔说。
“是喔?”玛德琳高举喷雾罐,“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妈,臭氧层破洞的问题不可能解决!”阿比盖尔不屑地翻个白眼,一边吃着自制的无防腐剂谷麦早餐,里面有亚麻籽和天晓得什么东西。最近她每次从爸爸家回来,下车时总会扛着大包小包的食物,仿佛为野外求生做准备。
“我不是说臭氧层破洞的问题解决了,我是说喷雾罐的问题。那个……呃,什么来着的?”玛德琳举起罐子,蹙眉想看清上面印的说明,但字体实在太小。她以前的一个男朋友一直以为她既可爱又笨,没错,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她确实既可爱又笨,跟与青春期女儿住一起的感觉一模一样。
“氟氯碳化物,”艾德说,“现在的喷雾罐已经不含氟氯碳化物了。”
“随便啦。”阿比盖尔说。
“双胞胎说今天的妈妈赛跑,他们的妈妈一定会赢,”克洛伊说,玛德琳将她的绿色头发编成蜈蚣辫,“我说你比他们的妈妈快一百亿倍。”
玛德琳大笑,她很难想象瑟莱斯特赛跑,她八成会跑错方向,或者没听见起跑枪响,她总是迷迷糊糊。
“邦妮很可能会赢,”阿比盖尔说,“她跑得很快。”
“邦妮?”玛德琳说。
“嗯哼。”艾德告诫。
“怎样啦?”阿比盖尔怒吼,“为什么她不能跑得很快?”
“我只是觉得她比较常做瑜伽之类的运动,没什么机会锻炼心肺。”玛德琳继续帮克洛伊编辫子。
“她很快,我看过她和爸在海滩上赛跑,而且邦妮比你年轻太多了,妈。”
艾德偷笑:“阿比盖尔,你真勇敢。”
玛德琳大笑:“阿比盖尔,等你三十岁了,我会把过去这一年你对我讲过的话说给你听——”
阿比盖尔扔下汤匙:“我只是想说,就算你输了也不要太难过!”
“好、好,知道了,多谢。”玛德琳安抚道。
阿比盖尔并没有说笑的意思,但艾德和玛德琳却笑了,阿比盖尔不懂有什么好笑,所以现在她觉得丢脸又生气。
“我不懂为什么你老爱和她比,”阿比盖尔气冲冲地说,“反正你又不想重新和爸结婚,对吧?所以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阿比盖尔,我不喜欢你的语气,”艾德说,“和妈妈好好说。”
玛德琳对艾德轻轻摇头。
“天哪!”阿比盖尔推开碗站起来。
噢,大灾难!玛德琳心里想。这个早晨完蛋了!克洛伊挣脱玛德琳的手,转头看着姐姐。
“现在我连话都不能说了!”阿比盖尔全身发抖,“连在家里我都不能做自己!不能放松!”
玛德琳想起阿比盖尔第一次乱发脾气,当时她近三岁,玛德琳一直以为她把孩子教养得很好,阿比盖尔绝不会乱发脾气。看到阿比盖尔小小的身体被剧烈情绪占领时,她万分震撼——那时她的巧克力青蛙吃到一半掉在超市地上,而她想继续吃,她应该干脆就让阿比盖尔吃。
“阿比盖尔,干吗这么激动?冷静一下。”艾德说。
玛德琳心想:多谢了,老公,叫女人冷静她就会冷静,非常有用。
“妈——我找不到另一只鞋子!”弗雷德在走廊上大喊。
“等一下,弗雷德!”玛德琳喊回去。
阿比盖尔缓缓摇头,仿佛因为被迫忍受这样的不公平待遇而无比委屈。
“妈,你知道吗?”她没有看玛德琳,“原本我想晚点再说,但现在我决定先告诉你。”
“妈——”弗雷德喊。
“妈咪很忙!”克洛伊高声说。
“看看床底下有没有!”艾德大吼。
玛德琳耳鸣了:“什么事,阿比盖尔?”
“我决定要搬去爸和邦妮家,一直和他们住。”
“你说什么?”玛德琳问,但她其实听见了。
她一直很担心会有这一天,但大家都说不可能。“不会啦,不会发生这种事,阿比盖尔绝不会那样,她需要妈妈。”
可是玛德琳几个月前就有预感,她知道一定会走到这一步。她好想对艾德尖吼:“为什么你要叫她冷静?”
“我只是觉得这样对我比较好,”阿比盖尔说,“精神方面。”她停止发抖,冷静地拿起碗,离开餐桌,走向洗碗槽。最近她走路的样子越来越像邦妮,背如芭蕾舞者般笔直,眼睛望着远方某个精神上的点。
克洛伊皱起小脸:“我不要阿比盖尔去和她爸爸住!”泪珠立刻滚滚落下,她脸颊上的绿色闪电图案开始褪色。
“妈——”弗雷德狂吼,邻居八成以为有人要杀他。
艾德垂下头,额头埋进手中。
“如果你真的想去,那就去吧。”玛德琳说。
阿比盖尔在洗碗槽前转过身,目光对上她的眼,一瞬间,这世界只有她们母女俩,就像那些年一样。玛德琳与阿比盖尔,麦肯齐母女,人生平静而单纯。以前上学之前,她们会一起窝在床上吃早餐,肩并肩,背靠着枕头,各自的书放在腿上。玛德琳注视她的双眼:记得吗,阿比盖尔?记得当时的我们吗?
阿比盖尔转身:“我想去。”
斯图:运动会那天我也有去,妈妈赛跑真是他妈的笑死人,请原谅我的粗话。可是那些女人实在是喔……以为是奥运比赛吗?拜托!
萨曼莎:噢,胡说,别理我老公。没有人当真啦,比赛的时候我还笑到肚子痛呢。
奈森也来参加运动会了,玛德琳在烤热狗摊前遇到牵着斯凯的他,偏偏是今天。
很少有爸爸来参加运动会,会来的顶多只有家庭主夫爸爸,或者子女体育表现特别好的,但玛德琳的前夫却特地请假来参加,直条纹马球衫配短裤,棒球帽搭太阳眼镜,一身好爸爸的行头。
“呃……你的第一次体验。”玛德琳看到他脖子上挂着哨子。有没有搞错?他竟然担任志愿者,看起来他很积极在参与。艾德才是会来学校当志愿者的爸爸,但今天刚好是截稿日,所以不能来。奈森在模仿艾德,他假装自己是好男人,大家都上当了。
“是啊!”奈森笑得灿烂,接着他的笑容消失了,大概是想到他的长女念小学时也有运动会。当然,最近阿比盖尔的所有活动他都有参与。阿比盖尔不擅长运动,但她会拉小提琴,每次举办演奏会奈森和邦妮绝不会缺席,满脸笑容地拍手,仿佛他们一直在她身边。他们从来没有送她去学琴,小提琴教室在悉尼西方的彼得襄区,那里非常难停车;他们也没有帮忙出过学费,玛德琳是单亲妈妈,前夫一毛钱都不给,她几乎难以负担学琴的费用。
现在女儿竟然选择他。
“阿比盖尔有没有跟你提过……”奈森畏畏缩缩,仿佛谈到敏感的健康问题。
“搬去你家的事?”玛德琳说,“她今天早上说了。”
那种痛不只是心而已,连身体都有感觉,有如重感冒刚发作的感觉,有如惨遭背叛的感觉。
他看着她:“你觉得……”
“我没意见。”玛德琳绝不会让他看出她的伤心。
“我们得研究一下钱的问题。”奈森说。
他现在洗心革面了,所以愿意支付阿比盖尔的养育费,而且从不拖欠,没有怨言。他们双方都绝口不提阿比盖尔十岁之前的生活,显然那时吃饭、穿衣都不需要钱。
“意思就是,现在换我要给你养育费?”玛德琳问道。
奈森一脸震惊:“噢,不是啦,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说得对,既然大部分的时候她都在你家,这样比较公平。”
“玛蒂,我绝不会拿你的钱。”他插话道,“因为,我之前没有,我之前没办法,那么多年——”他做个苦脸,“我知道,阿比盖尔小时候我不是好爸爸。我不该提到钱,只是现在我们手头比较紧。”
“你可以卖掉超炫跑车啊。”玛德琳说。
“对喔,”奈森一脸羞惭,“确实如此,你说得有道理,不过其实卖不了多少——算了。”
斯凯抬头看向爸爸,大眼里满是担忧,她又做出阿比盖尔以前的那个动作,迅速眨眼。玛德琳看到奈森对小女儿咧嘴笑,握了握她的手。她羞辱他,他牵着像小流浪儿般的女儿,而她竟然羞辱他。
前夫应该住在不同的地区,他们的小孩应该上不同的学校。真该立法禁止这种场面发生,没有人应该在小孩的运动会上处理这么复杂的情绪,背叛、伤心和内疚这样的心情不该在公开场合被勾起。
“奈森,你为什么搬来这里?”她叹息。
“什么?”奈森问。
“玛德琳!幼儿园妈妈赛跑要开始了,你要参加吗?”是幼儿园的巴恩斯老师,她束起高马尾,肌肤光泽动人,像跳啦啦队的美国女生。她感觉清新又饱满,是令人垂涎欲滴的成熟果实,甚至比邦妮更令人垂涎。她的眼睑没有下垂,全身没有任何地方下垂,她开朗的年轻生命中,一切都那么清澈、单纯、紧实。奈森摘下太阳眼镜想看清楚,显然因为看到她而精神一振,艾德一定也会这样。
“来比吧,巴恩斯老师。”
侦探艾德里安·昆兰:我们正在调查猜谜晚会所有宾客与死者之间的关系。
哈珀:没错,老实说,我有一些想法。
斯图:想法?我可没有,我只有严重宿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