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噢,玛德琳。”艾德叹息。

他停好车,拔出钥匙,转身看着她:“你不能只因为基吉没有获邀,就不让克洛伊参加朋友的派对,这样太疯狂了。”

他们从学校直接开往海滩,准备去蓝色蓝调和简一家人喝咖啡。是简的母亲提议的,她似乎十分重视,所以玛德琳无法拒绝,尽管她原本列了一张野心十足的杂务清单,打算趁两个孩子第一天上学的时候做完。

“才不会呢。”玛德琳嘴硬,其实心里也开始隐隐感到后悔。等克洛伊知道不能去艾玛贝拉的派对,她一定会闹得天翻地覆。艾玛贝拉去年的生日派对非常疯狂,有充气城堡、魔术师,还有迪斯科。

“我今天心情很差。”她告诉艾德。

“是哦?”艾德说,“我怎么没发现?”

“我想念孩子。”玛德琳说。后座变得好寂寞、好冷清,泪水涌上她的眼眶。

艾德捧腹大笑:“你在开玩笑吧?”

“我的小宝贝开始上学了。”玛德琳哭着说。克洛伊头也不回地走进教室,和巴恩斯老师并肩行走,一路上不停说话,很可能正在提出她对课程表的看法,建议一些需要改变的地方。

“是啊,”艾德说,“一点也不嫌早,昨天和你妈通电话的时候你就是这么说的。”

“而且我在学校操场和讨厌的前夫说话,还得表现得很有风度!”玛德琳的情绪瞬间由感伤变成愤怒。

“呃,我认为很有风度这个说法不太对。”艾德说。

“单亲妈妈已经够辛苦了。”玛德琳说。

“呃,什么?”艾德问。

“简啊!我当然是在说简,记得阿比盖尔第一天上学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怪物,其他人全部一副婚姻美满的恶心样。所有家长都成双成对,我从来没有那么孤单过。”玛德琳想起前夫在学校操场上怡然自得的模样,那些年她独自拉扯阿比盖尔长大,奈森完全不知道她有多辛苦,但是他绝不会否认。噢,当然不会。如果她对他大吼:“很辛苦!非常辛苦!”他也只会畏畏缩缩,摆出悲哀又抱歉的表情,无论他多么努力,他永远无法真正体会。

她满心愤慨却无能为力,她无从发泄,只好针对雷娜塔。“想想看,简的儿子是全班唯一没有受到邀请的小朋友,她心里会有什么感受?你想想看啊。”

“我知道,”艾德说,“不过,我觉得上次发生了那种事情,我可以理解雷娜塔的……”

“不可以!”玛德琳大吼。

“老天,对不起,是,当然不可以,”艾德看了看后视镜,“噢,看啊,你可怜的小朋友到了,车子就停在我们后面。我们去陪她吃蛋糕,这样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他解开安全带。

“如果不打算邀请全班同学,就不可以在操场发请帖,”玛德琳说,“每个妈妈都知道,那是校园规矩。”

“这个话题我可以聊一整天,”艾德说,“真的可以,除了艾玛贝拉的六岁生日派对,今天我什么也不想聊。”

“闭嘴啦。”玛德琳说。

“我们家不是不可以说闭嘴吗?”

“好吧,去你的。”玛德琳说。

艾德嘻嘻一笑,一手抚上她的脸:“明天就会好了,你总是这样,第二天就会好了。”

“我知道、我知道。”玛德琳做个深呼吸,打开车门,刚好看到简的妈妈急忙下车,沿着人行道快步走来,将皮包挂上肩膀,露出有点慌乱的笑容。

“嗨!嗨!玛德琳,可以陪我去海边走走吗?其他人先进去点餐。”

简和父亲自后面跟上:“妈,你根本不喜欢海边。”

不需要超能力或高智商,也能看出简的妈妈想单独和玛德琳说话。

“当然没问题……黛伊。”她在最后一刻想起她的名字,有如上天的恩赐。

“那我也去吧。”简叹息。

“不用、不用,你进店里帮你爸安顿好,然后帮我点杯好喝的。”黛伊说。

“是啊,因为我是个没用的老头子啰,”简的爸爸装出老人颤抖的声音,抓着简的手臂,“亲爱的女儿,快帮我。”

“你们快去吧。”黛伊坚持。

玛德琳看着简挣扎是否该硬跟去,最后轻轻耸肩放弃。

“不要耗太久,不然咖啡会冷掉。”她对妈妈说。

“帮我点双份浓缩咖啡,一个巧克力熔岩蛋糕加鲜奶油。”玛德琳交代艾德。

艾德对她竖起拇指,带着简和她爸爸走进蓝色蓝调,玛德琳伸手脱掉鞋子。

简的妈妈跟着做。

“你先生特地请假来看克洛伊入学?”黛伊踩着沙往大海走去,“噢,老天,好亮!”她戴着太阳眼镜,却还是举起手遮眼睛。

“他是记者,在地区报社上班,”玛德琳说,“工作时间非常有弹性,而且经常在家工作。”

“一定很不错吧?还是相反?你会觉得他很碍事吗?”黛伊在沙滩上走着,脚步相当不稳,“有时候我会叫比尔去超市,其实我根本不需要那些东西,只是想一个人喘口气。”

“对我们来说相当合适,”玛德琳说,“我每个星期有三天要去毕利威半岛剧场上班,我忙的时候艾德可以去接小孩。我们赚得不多,不过你知道,我们很爱我们的工作,所以过得很快乐。”

老天爷,她干吗提到钱?感觉好像在为他们所选的生活方式辩护——老实说,他们没有那么爱他们的工作。难道是因为有时候她觉得一辈子都在和事业有成的职业妇女竞争,像是雷娜塔那样的人?还是因为今天早上收到数字惊人的电费账单,所以她满脑子想着钱?事实上,虽然他们并不富有,但也绝对不缺钱,就连她买衣服也不必锱铢必较。

“啊,没错,钱。大家都说金钱买不到快乐,但我不太苟同,”黛伊将落在眼镜上的头发拨开,左右看着海滩,“这个海滩真美,我们很少在海边活动,想也知道,没有人想看这种身材的人穿比基尼。”

她做了个满是厌恶的苦脸,比了比自己十分正常的身材,玛德琳目测尺寸应该和她差不多。

“我不觉得啊。”这种对话总是让玛德琳觉得很烦,女人总爱借由自我厌恶拉近距离,她非常受不了。

“不过住在靠近海滩的地方对简和基吉有好处,大概吧。啊,玛德琳,其实我只是想好好感谢你,谢谢你那么照顾简,把她纳入你的保护之下。”

她摘下太阳眼镜直视玛德琳,她的眼睛是浅蓝色,画上粉红色珠光眼影,虽然不太合适,但玛德琳欣赏她的努力。

“不用客气,”玛德琳说,“刚搬新家,人生地不熟很辛苦。”

“是啊,最近几年简太常搬家。自从生了基吉之后,她似乎定不下来,也找不到固定的朋友圈,她要是听到一定会宰了我,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毛病。”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咖啡馆,嘴唇紧抿。

“子女不再什么都告诉你,真的很麻烦,对吧?”片刻后玛德琳说,“我有个青春期的女儿,跟前夫生的。”

每次说到阿比盖尔,她总会忍不住想澄清,然后又暗中感到内疚,感觉好像她刻意区分阿比盖尔,将她划入不同的类别:“阿比盖尔开始有所隐瞒的时候,我感到万分震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青春期的少年都是那样,对吧?可是她小时候我们无话不说。当然啦,简不是青少年。”

感觉玛德琳似乎给了黛伊畅所欲言的自由,她激动地转向玛德琳:“我知道!她已经二十四岁,是成年人了!可是在父母眼中子女永远长不大,她爸常说我瞎操心。确实,简把基吉养育得很好,而且她能养活自己,一毛钱都不跟我们拿!我得像小偷一样在她口袋里塞钱,或者该说是逆转版的小偷。她变了,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我也说不清楚,就好像她心里非常不快乐,只是她拼命隐藏。我不知道是忧郁症、嗑药还是厌食症,她瘦得可怕!以前的她很丰满。”

噢!玛德琳心里想,假如她真的有厌食症,八成也是你害的。

“我干吗跟你说这些?”黛伊说,“现在你大概不想和她做朋友了吧!她没有毒瘾!吸毒的十大征兆里她只有三个,顶多四个,反正网络上那些东西本来就不能尽信。”

玛德琳大笑,黛伊跟着笑。

“有时候我好想在她面前挥手问:简、简,你在里面吗?”

“我相信她——”

“自从基吉出生,她再也没有交过男朋友。那时候她和一个叫柴克的男生分手,我们都很喜欢柴克,他长得非常好看,分手的时候简难过极了,非常难过,老天,已经过了……六年?她该不会还在为柴克难过吧?他虽然帅,但也没有到那种程度。”

“我不知道。”玛德琳想象咖啡放在蓝色蓝调的桌上渐渐冷去,心中有些惆怅。

“转眼,她突然怀孕了,照理说柴克应该不是孩子的爸爸,但我们一直很怀疑,可是她总是斩钉截铁地说柴克不是孩子的爸爸。她说了一次又一次,是一夜情,没办法联络生父。唉,你知道,当时她艺术法律学位念到一半,虽然不太理想,但每件事情的发生一定自有道理,你说呢?”

“一点也没错。”玛德琳其实根本不相信这一套。

“以前有个医生说过她很难自然受孕,所以感觉是天注定。简怀孕的时候,我亲爱的爸爸刚好过世,所以我总觉得或许他的灵魂回来——”

“妈——玛德琳!”

黛伊吃了一惊,她们一起回头,看到简站在蓝色蓝调外面的栈板道上:“你们的咖啡好了!”

“来了!”玛德琳大声回应。

她们从海滩往回走,黛伊说:“抱歉,我太多话了,可以请你全部忘记吗?看到可怜的基吉没有获邀参加那孩子的生日派对,我好想哭。最近我情绪不太稳定,今天也太早起床,所以头脑不太清楚。以前我不会哭哭啼啼,还非常强悍,是年龄的问题,我今年五十八岁了,我的朋友也都有同样的状况。我有一群朋友,从孩子念幼儿园时就认识了,那天我们一起吃午餐,大家都说我们变得像十五岁小姑娘,动不动就哭哭啼啼。”

玛德琳停下脚步:“黛伊。”

黛伊露出紧张的笑容,似乎准备被斥责。“嗯?”

“我会照顾简,”她说,“我保证。”


加布里埃尔:一部分的问题在于,玛德琳几乎像是收养了简,她像个保护欲过剩的疯狂大姐。假使有人敢批评简,就算只是一点小意见,玛德琳也会像得了狂犬病的疯狗般大肆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