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吵?感觉不像学校猜谜晚会,”佩蒂·庞德尔对“玛丽皇后”说,“比较像示威暴动。”
猫儿不语,它在沙发上打瞌睡,猜谜晚会这种玩意儿,在它眼中不值一哂。
“你没兴趣吗?叫他们吃蛋糕!你这么想吗?他们确实会吃很多蛋糕,对不对?因为有那么多卖蛋糕的摊位,老天爷。不过我猜那些妈妈根本没有吃,她们一个个都那么漂亮又苗条,对不对?像你一样。”
玛丽皇后对她的赞美报以不屑,“叫他们吃蛋糕”这套几年前就玩腻了,庞德尔太太的孙子说那句话的意思其实是“叫他们吃甜面包”,而且玛丽皇后从来没有说过那句话。
庞德尔太太拿起电视遥控器调低音量,她正在看“与星共舞”舞蹈比赛节目。刚才因为雨太大,所以她开得很大声,而现在雨势减弱了。
她听见一堆人大吼大叫,愤怒咆哮声狠狠打破清凉宁静的夜晚,吵闹声让庞德尔太太很害怕,仿佛那些人都在骂她。(庞德尔太太的母亲十分易怒。)
“老天爷,他们是不是在争论危地马拉的首都在哪里?你说呢?你知道危地马拉的首都在哪里吗?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上网查一下好了,不要那么不屑嘛。”
玛丽皇后吸吸鼻子。
“我们去看看怎么回事吧。”庞德尔太太轻快地说。
她心里很紧张,所以故意在猫儿面前表现得很开朗。以前孩子小的时候,有一次老公不在家,夜间屋里忽然有怪声响,那时她也在孩子面前故作无事。
庞德尔太太撑着助行器站起来,玛丽皇后在庞德尔太太的双腿间钻来钻去,柔软的身躯十分自在——它完全没有被主人故作开朗的演技所蒙骗。
她推着助行器经过走道前往屋后。由她的裁缝室可以直接看到毕利威小学的操场。
庞德尔太太当初考虑买这栋房子的时候,她女儿说:“妈,你疯了吗?怎么可以住在离小学这么近的地方?”
但她喜欢听下课时间小朋友玩耍的声音,一整天都很热闹,更何况,她已经不开车了,所以不在乎街上塞满像卡车一样大的SUV车。现在的家长都开这种车,戴着大墨镜的妈妈拉长身体靠在方向盘上,伸出头大声提醒海丽叶要上芭蕾舞课、查理要去做语言治疗,态度总是那么焦急。
现在的妈妈们太认真了,一张张小脸满是狂乱,穿着紧身运动装跑进学校管东管西,马尾辫在脑后甩啊甩,眼睛总是盯着手中的手机,好像在看罗盘。
庞德尔太太每次看到都忍不住想笑,但她的笑是出于慈爱,她的三个女儿也是这样,而且她们都很漂亮。
早上她在门廊喝茶或在前院浇花的时候,如果看到送小孩上学的妈妈们,她总是会大声问好。
“早啊,你好吗?”
“忙死了,庞德尔太太!快疯掉了!”
她们总是这么回答,拽着小孩的手臂快步往前走。她们和气、友善,只是语气有那么一点点敷衍,她们实在控制不住,毕竟她那么老而她们那么忙!
最近也越来越常看到爸爸接送小孩,他们不一样,他们很少匆匆忙忙,总是一派气定神闲地漫步经过。没什么大不了,一切都在掌握中!这就是他们想表现出来的态度。
庞德尔太太同样会慈爱地对他们笑。
然而现在毕利威小学的家长似乎在捣蛋。
她走到窗前,拨开蕾丝窗帘。不久前,学校出钱帮她装了铁窗,因为上次有颗板球砸破玻璃飞进来,说巧不巧正中玛丽皇后,把它给打昏了,后来一群三年级的小男生画了一张卡片道歉,她一直贴在冰箱上。
操场对面是一栋两层楼砂岩建筑,二楼的部分是礼堂,大阳台延伸出去,可以看到海。庞德尔太太参加过在那里举办的活动,一次是地区历史学家演讲,另一次则是图书之友会主办的午宴。有时候毕业校友也会在那里办婚宴。
今晚的猜谜晚会场地也是在那里,这次活动是为了募款采购电子白板,天晓得那是啥。当然,庞德尔太太也受邀参加,尽管她的孩子和孙子都没念过那所小学,但她家和学校非常近的距离给了她这项“特权”。不过她婉拒了,她认为没有自家孩子参加的学校活动毫无意义。
学生的周会也在那里举行。每个星期五早上,庞德尔太太总会泡上一杯英国早餐茶,准备一片姜饼,坐在裁缝室里听着。学生唱歌的声音由二楼礼堂传来,每次都让她感动地想哭。只有听见小孩歌声的时候,她才相信上帝真的存在。
现在没有小孩的歌声。
庞德尔太太听见很多脏话,通常她不太介意别人讲脏话,她的大女儿就整天将脏话挂在嘴上,简直像军队里的大老粗。然而那个地方平时充满儿童的喧哗笑语,现在有人在里面疯狂大喊“那个字”,特别令人恐惧不安。
“你们大家都喝醉了吗?”她说。
满是雨水的窗户正对着礼堂大门,突然,一堆人冲出来。校门旁的路灯照亮人行道,有如舞台灯光,漫漫迷雾更增添戏剧效果。
此番光景诡异至极。
毕利威小学的家长莫名热爱变装,一般猜谜晚会无法满足他们的要求。她从邀请函上得知今晚是“奥黛丽与猫王之夜”,不知道是哪个天才的主意,这代表所有女宾都得打扮成奥黛丽·赫本,而男宾则扮成猫王。这也是庞德尔太太婉拒的原因之一,她非常厌恶变装。奥黛丽·赫本在《蒂凡尼的早餐》里的造型显然最受欢迎,每位女士的打扮都如出一辙:黑色长礼服、白手套、珍珠短项链,而男士大多选择向晚年的猫王致敬,满是水钻的闪亮白色连身装,领口开得很低。女士美丽动人,可怜的男士却滑稽可笑。
庞德尔太太看到一位猫王朝另一位猫王的下颌挥拳,后者踉跄后退,撞上一位奥黛丽。两个猫王由身后制住打人的猫王,将他拉走,另一位奥黛丽双手掩面转过身,仿佛不敢看。
有人大吼:“快住手!”
对极了,想想你们可爱的孩子会有何感受?
“是不是该报警?”庞德尔太太自言自语,但远处已经传来警车的鸣笛声,同时阳台上有个女人开始不停尖叫。
加布里埃尔:要知道,闯祸的不只是妈妈们,如果不是因为那些爸爸,事态也不至于那么严重。可以说始作俑者确实是妈妈们,毕竟我们才是主力,完全不夸张。妈妈们,我很受不了“妈妈”(Mum)这个叫法,感觉太乏味,你不觉得吗?“麻麻”(Mom)比较好,有o的那个,感觉比较瘦,我们应该学习美式拼写。顺便告诉你,我有身体形象焦虑,但是谁没有?
邦妮:这起事件只是一场可怕的误会,大家的感情都受伤了,所以状况一发不可收拾,事情总是这样。所有冲突追根究底都是因为有人的感情受伤了,你说对吗?离婚、世界大战、法律诉讼……呃,法律诉讼或许不全然如此。请问要不要来杯花草茶?
斯图:我可以告诉你确切的事发原因,就是女人不肯罢休。我不是说男人完全没有责任,可是如果不是因为那些女人老爱纠缠也不会搞成这样。我知道这样说好像有性别歧视之嫌,但真的没有,这只是单纯的事实。随便找个男人问问,不要找那种擦保湿乳液的新世代娘娘腔,找个真汉子问问,他绝对会说女人是挟怨怀恨的奥运级选手。你真该看看我老婆发作的时候,她还不是最严重的呢。
巴恩斯老师:怪兽家长!常有人这样形容过度保护孩子的父母,来毕利威小学任教之前,我一直觉得这种说法太夸大。我小时候是九十年代,我爸妈爱我,他们关心我,但不至于走火入魔。
尼帕尔校长:这是场悲剧,我深感惋惜,但学校全体都在努力走出阴霾。我没有其他意见。
凯萝:我觉得都是色情读书会的错,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
乔纳森:我可以免费告诉你一个大秘密:色情读书会一点也不色情。
杰吉:知道吗?我认为这是女权问题。
哈珀:谁说这是女权问题?什么鬼话!我来告诉你真正的起因吧,幼儿园迎新日那天发生的事件。
格雷姆:根据我的了解,纷争的根源是全职妈妈和上班妈妈的竞争,那叫什么来着?妈咪战争!我老婆没有参战,她没时间和她们瞎搅和。
西娅:这些记者一定会爱死法国保姆的香艳八卦。今天我刚好听到收音机在讨论“法国女仆”,朱丽叶绝不是什么女仆。雷娜塔另外有管家,有些人就是好命,我有四个孩子,可没有“雇员”帮忙呢!当然啦,我对上班妈妈完全没意见,我只是不懂她们为什么要生小孩。
梅莉莎:大家那么激动、慌乱的原因,我认为是头虱。我的老天,头虱有多可怕,这说都说不完。
萨曼莎:头虱?和这起事件有什么关系?谁跟你说的?八成是梅莉莎吧?她真的很惨,家里的孩子一个接一个长,治好又再长,所以她有创伤后压力症候群。抱歉,这不好笑,一点也不好笑。
侦探艾德里安·昆兰:我想先澄清一下,这不是马戏团秀,而是杀人案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