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展没有回,但半小时后,他发了一个:
我在你家楼下。
华兰不得不承认,看到这行字的时候,自己的心跳重了两拍。
她到阳台上,往下看去,正好看见那个骑在山地车上气喘吁吁的少年。半边天已经黑尽,橙黄色的路灯点起来,老城又将近“万家灯火”最好看的时候。
光逆着照过来,他显得很朦胧。
朦胧得有些不真实。
华兰的眼睫微微颤着,看着少年冲自己招手,然后笑着骑到后面的单元门。三分钟后,门铃被按响。
开门,她见苏展手里抱着一只布偶熊,幼稚地拿它挡住了自己的脸。
“当当当!”
接着,他摇了两下那只熊,换了种语调,扁声扁气地说:“我是小熊——抱歉,晚了快三年才来见你。”
“你好幼稚啊苏展。”华兰叉腰。
苏展揉了揉头发,不好意思地说:“本来之前你生日那天就应该给你,但是后来……我给你发消息你也不回,留言也不回,我以为你一直生我气呢,就不敢给你了。”
说着,他把那只熊递到华兰手里,用几不可闻地声音,说了一句:“生日快乐……你永远要生日快乐。”
迟到好久的生日快乐。
她低头,看看那只熊,又看看苏展:“你专门来给我送这只熊?”
“也,也倒不是专门。”苏展愣了一下,“我妈要吃王大和,打发我来老区买。我本来还不愿意呢,想着有东西一起要送,我就来了。”
有些东西新区带不走,比如整个安川只开了一家的老手艺炊糕店。
华兰也很爱吃。
她看着苏展磕磕绊绊的样子,终于露了一丝笑,她戳了戳小熊的鼻子,道:“你的审美就这么点儿?”
“啊?”
华兰举起小熊,认真地说了一句:“好丑。”
“……你,你再看看?”苏展瞪大了眼,似乎感觉很受侮辱,但随之恢复了平素里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你好好看看。”
华兰晃了晃它,说:“看多少次也不好看啊。”
“你看的时候,就没点什么特殊的感觉?”他倚着门,笑容中带了点不怀好意。
“特殊的感觉?”
“嗯。”苏展认真地点了点头,“照镜子的感觉。”
华兰愣了一秒,反应过来这厮是在骂她。又一秒后,手里的熊变成了武器,她用来锤爆苏展。
“女侠饶命。”苏展一面挡,一面忍俊不禁,“打得很痛,下次别打了。”
“我说真的——我那个时候就是觉得它像你啊,我才买的。”他双手合十,“看在缘分的份上你放它吧,别拿它打我了。”
“像我?”华兰长舒一口气,保持冷静,看看这只熊塌塌的鼻子、小小的眼睛——哪里像她?
“你是想说我胖,还是想说我丑?”她抬眼,压迫感一下上来了。
“都不是。”苏展顶着这满级压迫,淡定道,“我是觉得它神态像你。玩具熊都毛茸茸的,胖胖的,整体看上去比较憨。就这只,看上去很清醒。”
“像你。”他补充了两个字。
“……哦。”她又看了一会儿,感觉他说的还算那么回事,于是慢慢把熊抱紧,摸了两下它的脑袋,歪头说,“还有事吗?”
“没……”苏展正打算嘻嘻哈哈告个别,突然又严肃起来,“我先前对说的话,说你变了好多什么的,是我说话不过脑子。哪个人不是一边长大一边变化啊?”
“其实我也变了很多。”苏展道,“但是没关系,真正坚固的情谊,是能经得起这些变化的。”
只要我们的关系不变就好了,不管你是什么样。
开朗也好,孤僻也罢。上进也好,颓废也罢。
你只要是你就好,至于怎么处,让我来想办法。
华兰认真看了他一会儿,笑出来:“我说了,我现在不难过了,我自我调节的能力是很强的。”
就是怕你这种能力太强了,什么委屈都敢受着。苏展想。
“人嘛,总有‘不得不’的时候。”她说,“我能理解,总是有人又迟钝又傻的。”
……好吧。苏展选择把心里方才的想法抹去,华大小姐,一点委屈都不受他的,很自然地就把场子找回来了。
“那,我们还是跟从前一样的好朋友吗?”苏展终于这样问。
虽然他想问的是,我们是不是跟别人不一样的朋友。
好难回答的问题啊。华兰想。
一开始她觉得,他们不可能再像以前那么好了,他们从小就不一样。在经历了众多苦难以后,华兰应该很清楚地认识到,有些情感本来就不属于她,本来就不能被她留住。
如若不对之抱有希望,她就不会无奈和伤心。
但是,面对这个人的关心,面对他固执孤独地写了这么久的留言板,面对他的小心翼翼、踌躇谨慎,她竟然觉得,他们还有重修旧好的可能。
那段有着离开与背弃的情谊,还能有重修旧好的可能。
原本也不能全都怪他呀。
她想到这里,微微点了一下头,又戳了戳小熊的塌鼻子:“看在小熊的面子上。”
苏展觉得自己高兴地快要跳起来了。
“那好,那我就先走了。”他装的十分淡定,“我妈等着吃王大和呢。”
“慢着。”这回轮到华兰漫不经心了,她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初中的情况的?”
“什么怎么知道的?”
“比如我成绩好不好,比如我能不能考上川中。”
“猜的呗,你就这样。”他摸摸鼻子,“什么都不关心了,就只能学习了。按照你的脑子,怎么也能考个提前招。”
“少来!”她抬手打了一下他。
他眉开眼笑,伸出修长的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秘密。”
然后头也不转,下楼了。
华兰没好气地关上门,回房间对付自己的化竞错题本。
在下定决心撤第一页之前,她给余倩倩发了一条消息:
“倩倩,你好大的胆!”
余倩倩扣了个问号。
国庆假期以后,十月下旬,是整个浙南地区省重点高中联考的期中考试。
高一九门课,技术还没开,排得满满当当。
竞赛生已经滚完一遍各自领域的高考内容,除了语文,其他科目的进度都要比平行班快出很多,已经到了高二的水平。
期中考试划的范围,对他们来说,不是新知识,是复习。
竞赛课会仁慈地停一个星期,留给他们一个星期自救。虽然对他们来说,更重要的是竞赛成绩,但是如果这种大型综合测试的名次掉出前一百五十名,他们得等着程敏的约谈。
谁都不想跟程敏联络感情。
所以那个星期,三班的学习氛围分外诡异。一般来说,三班的课间该吵吵该闹闹,三楼就属三班男生最多,平时课间扔个纸飞机、在走廊上打个羽毛球,做一些威胁三楼天花板安全的事情——都很正常。
但这个星期,那些上蹿下跳、午休用班级电脑玩扫雷、羽毛球发球砸程敏脑门的男生们都缩在位置上,面前摊开政治书和历史书。
九门学科,一百五十分的语数英保留原始分数,物化生政史地按名次赋分,三分一档,满分一百。
物化生都还好,他们的进度老早到选考了。只是期中考试内容比较少,会考的比较细。不过往前翻一翻书,做几张卷子,手感也就回来了。
政史地就不一样了,纯靠高一这半个学期上的课,平时作业也就那么几道题。他们平时又不背书,只能这会儿背多少算多少——那三百分不能不要啊。
这一周,平行班的政史老师会在晚自习前半个小时去各班要求晚读。高一的第一次期中考试会影响很多事情,比如大家对七选三各科的看法。
文科老师会在这些时候,寻找潜在人才。
川中高一上一结束就会把整个年级按照七选三选课再分一次班。这个组合班是最后的分班结果,写在行政线的档案里,陪同学生直到高考结束。
三个实验班的同学不能选文科,如果参加高考,物化生技任选三门即可。所以他们文科的死活没人管,又由于课程安排区别的问题,排不出晚读的时间,只能自求多福。
自从经历三大本的磨难之后,华兰觉得自己的记忆力都好了很多。她本以为自己背起来会比别人要轻松一点,然而并没有。
理科的记法,和文科不一样。
这天下午华兰在走廊上背书,背了半天也翻不了几页,越看橙色的历史必修一,越想把它扔到楼下去。
“花哥,记什么呢?”林君玉倒完水走过来,看见她背历史,很是稀奇。
“你背这段干什么啊。”林君玉说,“鸦片战争的背景原因,这两句,你划好了记一下就行了。”
“那些东西不重点,人家选考生才可能会挖。”林君玉“嘘”了她一下,“你不想继续学化竞了?”
华兰如梦初醒,道:“这样吗?我都抓不住重点,五个单元,太多了,怎么背的完啊。”
“期中考试不会很难的。”林君玉摆摆手,“你把书上那些结论性的句子背一下,知道他们讲的是原因还是意义就行,大题考到了你就往上默写。”
“小题嘛,稍微看一下事件发生的时间,理一下,不至于记成‘秦始皇分封制’就可以。”林君玉转了转水杯,“这才五个单元你就记不住了,我以后可是要背六本书呢。”
“你要学历史啊?”华兰问。
“历史比物化生有意思多了。”林君玉点点头,“不想再做题了,还是背书去算了。”
林君玉一向知道自己要什么。
“祝你文科门门赋100。”华兰搭着她的肩。
林君玉让华兰有时间就理个时间轴,没时间就算了,反正文科的分赋得高,要拖后腿也拖不了多少。
花一节自习课理好时间线的华兰觉得自己人升华了。
下课的时候,她看着后排把书翻得哗啦响,却还是搞不清楚中美建交是1972年还是1979年的男生们,莫名有了一种轻松的心情。
“亚非会议几几年?”刘一天考苏展,“又称什么会议,会议意义是什么,背一下。”
“这个这个……”苏展一脸便秘的表情,“叫什么来着?”
“1955年,召开于印度尼西亚万隆,所以又称万隆会议。是新中国第一次以大国身份参加的重要国际会议。会议讨论结果结束了法国在印度□□地区长达八年的殖民战争,缓和了亚洲和世界的紧张局势。还有《关于促进世界和平和合作宣言》……”
华兰轻轻松松地背出来。
苏展感觉自己受到了一种来自“读书人”的嘲讽。
背书背的很顺莫名就有一种压迫感是怎么回事?
刘一天眼睛都看直了。
“花哥考试的时候能给我传纸条吗?”
“你跟她分到一个考场再说吧。”苏展抬手赶他,“要抄也是我先抄,你往后排着吧。”
“凭什么,先来后到懂不懂啊?”刘一天跟苏展互掐。
“那也是我先来的。”苏展很大气对他说。
“没道理的,花哥,谁先来的?”
华兰笑盈盈地看着他们,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1.高考以后把家里的书都扔掉了,现在背亚非会议的内容还要上网找电子版。浙江一考历史98的人流下了时代的眼泪啊
2.幼稚展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