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从未这么吵过。俞梦在魔法书上写下这句话。
二十分钟前,田圆让她妈妈叫出去,现在还没有回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是俞梦有预感,田圆肯定又哭了。
今天是周六,但是不放假,晚上要开选科前的家长大会。程敏会给七百多名家长科普现在的高考形势和接下来的选科规则。
目前第一轮志愿已经收集完毕了,经过选科大会大概会淘汰一些不科学的组合。最后确定选科是需要家长和学生都填协议书的。历年高一选科至此,对一些同学来说会是一场恶仗。有人面对家庭父母的压力,有人面对年段淘汰组合班的压力。
因为晚上的家长大会,周六下午的自习改了自由活动,让早来的家长能够看看孩子,变相形成了一场“探监”。教学楼上上下下都是家长,有的拉着自己孩子唠叨,有的要去孩子寝室看看平时的生活状态,免不了一顿说。
整栋教学楼跟百鸟园似的叽叽喳喳,坐在教室里学习也头疼。
当然这些都不是俞梦最担心的。她不安地站在班级后门,看着人来人往的楼梯,想象着三楼办公室的盛况。
她到现在都还没看见孟建芳女士。依她对她的了解,绝不会是因为她来晚了,而是她一来学校就先去找科任老师了。
说不定现在跟晶晶倒苦水呢,要从她小学奥数一题不会的光荣事迹一直数到中考数学拉胯的辉煌历史。
啧,真烦。俞梦正想着,却见得沈岐黄从旁边的楼梯上迎面走了来,见了她朗朗笑道:“走啊,天降的自由活动,我们打乒乓球去!”
俞梦撇了撇嘴,道:“我不会啊——你怎么会找我打乒乓球啊?”
“其实也不是找你。”沈岐黄走过来,“我找老徐,他在吗?”
俞梦往班里看了一眼,道:“他不在,估计跟家长在一块儿吧——你不用应付家长吗?有时间打球?”
“我爸妈都没时间来啊。我奶奶对我比较放心,加上也不懂这些,我让她别来了,在家歇着吧。过肯定吵的很。”沈岐黄往柜子上一靠,双手一摊指点江山,给了个“我没说错吧”的眼神。
“那你还挺省心的。”俞梦靠着柜子跟他聊起天来,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妈估计现在在三楼缠着老师呢,她最喜欢管东管西了,我在家多吃了两个冰激凌都要跟老师讲的。”
“我刚从三楼回来。”沈岐黄道,“我本来是想去找化学老师说点事儿的——但是所有的老师都让家长打劫了,明白吗?整个办公室全是家长,哇——那个吵的呀——跟有八百只鸭子在里面叫一样。”
俞梦被沈岐黄夸张的语气逗笑了,觉得仅听描述,跟自己想象的场面差不多。
“你们卢姐,是被围的最夸张的。”沈岐黄回忆道,“大概就是在大办公室进去靠左这个位置,家长围得都快堵死大门了。”
“我一开始还没看出来是卢姐呢。”沈岐黄道,“因为她不是个子蛮小的嘛,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加上又七嘴八舌吵得很,一开始根本看不到里面的老师。”
“但是后来有一个女家长,格外神勇,直接大喊一声‘都安静点,别吵到老师了’,然后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侧身空出了一条窄窄的道,我才看清楚里面是你们卢姐。”
沈岐黄说着,笑了两声。
“正常。”俞梦觉得意料之中,吐槽道,“他们是不是还得各种试探别人孩子期中考成绩呢?”
“嗯,你说的对。”沈岐黄的指节敲了一下柜子,接着道,“围不到老师的家长三三两两聚成一团,一路过去能从600分的听到900分,还有家长两头报的分数差一百分呢。”
俞梦差点儿笑岔气,心里想着,葛薇龙的姑妈梁太太把香港花园洋房的门一关做小型的慈禧太后,家长会把川中校门一关,家长们开始演小型的甄-嬛-传,真有意思。
她笑着笑着想起些什么,问沈岐黄:“你有没有看清楚,那个女家长长什么样?”
“嘶……”沈岐黄皱眉,“女家长都差不多呀——硬要说特征的话,化的妆比较正式?类似西装的那种衣服。”
“她不会是卷发还戴条丝巾吧?”俞梦心里升腾起不祥的预感,心说一声该死,要搞甄-嬛-传,孟建芳女士肯定抢着进入宫斗中心,卢姐和晶晶说什么她是什么。
“好像是这么回事。”沈岐黄顿了一刻,这样回。
他看俞梦的脸色,心里大概明白了七八分,戏谑劝道:“梦老师,冲动是魔鬼。”
俞梦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要冲动了,你记得把我拉住。”
沈岐黄开始叫她梦老师。一半调侃,一半因为徐嘉誉。
俞梦期中的文科考的都很好,有时候能在语文老师上课文的时候发表一些“高见”,期中考试的作文碰巧成了年段范文。徐嘉誉改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梦姐姐”为“梦老师”,经常来烦俞梦,问她作文怎么写才好。
俞梦心里对所谓的“作文素材”和高考议论文极度厌恶,考试说实话都是凭感觉写的,最后为什么能被选成范文,她自己也不知道。随便两句指点被徐嘉誉奉为金科玉律,心里还怪不好意思的。
徐嘉誉开始叫她“梦老师”,接着十五班好多人都开始叫她“梦老师”,这蝴蝶效应已经波动到楼上的沈岐黄那里了。
俞梦拿孟女士没办法。她和孟女士的拉扯从小学初中到现在,从未得胜过。在长久的斗争中练就了无视和自我消化的本领——孟女士自己干着急,她点头微笑嗯,不反驳也不合作。
孟女士对她恨铁不成钢,前几年星星开始读书了,便试图用培养俞梦一样的方式培养星星。
但是星星这小孩儿,天性有点钝,经常跟不上母亲的节奏。在母亲说“你看看你这个口算题怎么错了这么多”的时候,呆呆地答一声“哦”,然后愣愣地点头,让母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其实那个时候,俞梦会在心里暗暗为星星叫好。
孟女士就这样游走与儿子与女儿之间,两处碰壁。
俞梦觉得气氛有点儿尴尬,便问沈岐黄,他打算选什么。
“我选化生历。”他答。
“能开出来吗?”俞梦下意识问,这个组合并不热门,程敏曾经抨击过想要物理历史一起选的学生,说他们太天真了。化学和历史一起选,也好不到哪里去。
“还行吧,第一次志愿有四十来个人想这么选呢。”沈岐黄反过来问她,“你呢?”
“政史地。”俞梦道,“我以后想读的专业一般不会限制选科。”
沈岐黄点点头:“也是。”
闲扯了两句,空气又陷入沉寂。俞梦听着周遭的吵闹,觉得自己的手指怎么放都不自然。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孟女士“智斗”所有家长的形象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脸颊发红。
“我们那个社团节,大概下周得开始收集大家的诗了。”俞梦揉了揉眼角,觉得眼睛很涩,开始没话找话说,“要不你下次碰到傅老师的时候跟她说一声?”
“还有,嗯,我们那个海报,到时候怎么做呢?要不我们和美术社他们联办?”俞梦喃喃自语,还没说完,就听到沈岐黄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她恍然反应过来,侧脸看见沈岐黄的嘴唇抿得很紧。
“没笑什么,”沈岐黄转过来看着她,“就是看你没话找话说的样子,感觉挺有趣的。”
“我……”俞梦一时半会儿根本说不出话,觉得自己可以从地球上消失了。
“别一副要找地洞的样子啊。”沈岐黄话锋一转,“我会再把你拉出来的,不用谢谢爷,因为爷乐于助人。”
俞梦觉得自己说什么也不是,定定看着沈岐黄,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哭,又觉得哭矫情。
真丢脸,为什么要在这个十三点面前丢脸。她想。
“唉,每次下来都见不到你笑脸儿,我以后不下来了。”沈岐黄以手抚膺,“好像见到我,你特别不开心似的。”
“没有。”俞梦耸了耸肩,“只要你不犯贱,我就更待见你了。”
沈岐黄看着她,认真道:“那可能有点儿困难。”
俞梦:“……”
“那你能具体讲讲你到底在烦什么吗?不然我老觉得你是看见我才心情不好的。”沈岐黄缓缓道,“我俩不好搭档吗?这还不信任我,很伤我心啊。”
说着,他夸张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俞梦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什么东西也被放下了。
“该怎么跟你说呢?”俞梦蹙眉思索了一会儿,又道,“前几天,我中午在书吧看书。我记得很清楚,我坐在中国文学书架旁边的小凳子上,台港文学那层什么都没有更新,我觉得很无聊。”
“正好那个时候,我看到一个女孩子坐在我旁边的凳子上,看《倾城之恋》。”俞梦接着道,“我当时对她说‘这个故事她主要想表达的,还是女性在那个时代背景下的困境,生不由己情不由己——哪有这么完满的结局’。”
“她听得愣愣的,我看她看的不知道是什么汇编集,不知道编的好不好,所以建议她去看张爱玲自己的《传奇》。”
“嗯哼。”沈岐黄支着脑袋听着。
“她说‘好的,有机会我一定去翻翻’。”俞梦道,“当时她的表情,描述起来很复杂,怯生生的,又抵触,又向往,又希望,又失望,总之很奇怪。”
“当时我不懂啊,怎么会有这样一种情绪和表情,但我现在懂了。”俞梦耸一耸肩,眼神缥缈起来,“其实我跟她一样,我经常做出这种表情,跟我妈。”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俞梦瞬间懊悔起为什么要跟沈岐黄说这些。
她自己都弄不清和孟女士之间复杂矛盾的关系,又怎么把这种难以言说的关系说给沈岐黄听。
更何况她和沈岐黄又不算推心置腹的好友。
他们只是刚刚熟起来,刚刚熟起来罢了。
却没想到,沈岐黄点点头,“嗯”了一声,淡淡道:“我能明白。”
俞梦不信:“你明白什么?”
“有什么不明白的?你是家庭矛盾,我是留守儿童,我俩半斤八两。”他倒有心思开玩笑,“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但日子还要过,学还要上,你又不能死了算了。”他两手一摊,“包容一下他们得了,你学你的。”
“嗯,你妈妈好像来了。”他往楼梯上一指,俞梦转过去,看到戴着丝巾的孟女士走过来。
她再转回来的时候,沈岐黄已经挥挥手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1.世界线收束
2.岐黄:人生乱套我睡觉,房子着火我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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