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天才与小张爱玲

她的人生是个传奇,有关她的故事里充满了流言。

很早我就认同了一个观点,叫做出名要趁早。以至于高中写那篇题为“晚熟”的议论文的时候,一直觉得很违心。

天才两个字说的是她,却缠住了我。

【2027年,书展,俞梦】

“是夜,晚唐般的月色……”

“子珉看起来不像个十八岁的男孩子。细细地看,这五官更适合长在一个女孩子的脸上。他说那是他小时被奶妈用乳汁洗过全身的缘故。小粉扑子脸上一双涂了漆墨一般的眉毛,真有几分‘洋金华’的味道。”

托林叔叔的福,她七岁开始在当地的少儿报刊上发表小诗。从“荼白色的月亮”开始,向许多诗歌和散文小说延展开去。

俞梦房间里有一个小书架,最上面整整两排,放着的都是俞梦从小发表过作品的杂志和期刊。

她用“榆林夕”这个名字发表作品,这源自她小时候做的一个梦,意为在一片榆林旁边把梦拆解。拆解之后是文学,而文学就是这样诞生的神迹。

对,只有几岁大的俞梦还不知道自己是“鞋厂公主”的时候,能高深莫测地跟同伴说文学是什么,说张爱玲是谁。

因是彼时的因,小学时别人还在看儿童读物的时候,俞梦已经在看张爱玲了。《传奇》里的故事她看了不下二十遍,对这个天才女作家的喜欢一发不可收拾。

英国文论家威廉·凯恩说过:“写作是从模仿开始的。”如果站在文学理论的角度上来看,俞梦的写作是从模仿张爱玲开始的。幼年的她就轻松地观察出了张爱玲的一些写作特点。

所以之后她看月亮离不开悲凉,看花草要剥落层层颜色。万事万物旋进迢迢银河,在里面瓦解、分裂又重构成一个个纷繁复杂的词块,酿成一点指尖血,又落在她的笔头。

在没有意识到之前,那个穿着赭红色旗袍的女人就在她身上种好了果。

小小的她跟着爸爸来走于一个个饭局和聚会,认识了很多安川当地的文学刊物编辑、电视台记者和导演。在她低眉羞涩地拿出自己新写的东西时,总有对俞鸣说“你女儿真是个天才”。

而林叔叔和父亲,会夸自己是“小张爱玲”。

俞梦近乎贪婪地看书和写作,像婴儿本能地吮吸母亲的奶汁。爱玲全集她很早就看完了,她刻意去寻自己与她的相似——

无论是文字,还是自己的身世。她对她笔下的苍凉人物有近乎狂热的痴迷,甚至期盼命运对她的残缺。她甚至想过,斯人十九岁写“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蚤子”,那么她的十九岁呢?

写出像张爱玲那样的文章,要有林黛玉的才情与任性,少不了交织在一起的矛盾的自满、自负和自卑,还要毛姆的通透,有能够旁观人事的审慎冷漠。

总有人说她刻薄,她却觉得是他们不懂她的苍凉。

俞梦从那么小不点儿长到十来岁,一直觉得自己很懂张爱玲。因而把这字里行间生出亲切感,以为是天才对天才的惺惺相惜。月亮有盈缺的变化,而她的欢喜仰慕一直停留在十五的晚上,月亮圆得像玉盘。

她也好安享“天才”的桂冠,一如希腊神话里的达芙妮姿态袅袅。

初一的时候老师讲作文,第一节课拿来当讲义的文章竟然是她小学写的。老师还与同学们说,这篇文章写得极有灵气,其实是难学的。

俞梦乖顺地把这句话收到耳朵里,用难为情的低头保持矜持,心里打了胜仗似的甜蜜。她没有告诉同学们,当地文学杂志,只要是缀着“榆林夕”落款的文章,都出自她手。

天才嘛,都是低调的,等着别人来发现好了。

但天才的偶像包袱一抖就掉了。

在俞梦的印象里,傅老师是第一个觉得她只是“有点天分”的人。小王子的故事让她意识到自己还有很多需要学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天才”和“小张爱玲”的称呼后面,有多少是真心实意的夸奖,有多少是父亲和叔叔阿姨们的人情往来,也随着她的冷静审视而被思量清楚。

俞梦认真思考以后,觉得这对于以前的自己来说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情。

大人们把她对于文学纯粹的兴趣,卷进了利益和人情交换里。

不够纯粹。她在日记里写,以大人的视角去揣度孩子的事情,会把所有有意义的事,变得无聊。我不要成为无聊的大人。

初二遇见傅老师,对于俞梦来说,好像童年的泡沫被人骤然戳破,被泡沫掩藏的月亮除了苍凉还是苍凉,令人恼羞成怒,之后是无尽的悲凉与残酷。

傅老师的学生是凌筱筱,川中16届之后,每一届都有想要做凌筱筱的人。自己也不过是这么多人当中,比较早起步去写作的一个人罢了。

对于傅老师来说,她不至于平平无奇,但绝对称不上天才。

俞梦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心情很复杂,坦然又遗憾。坦然是因为她早就在初中的时候有所设想,遗憾是因为她到底不甘心她不是天才。

俞梦知道毛姆的故事,知道毛姆原本学的是艺术,但是他觉得自己如果继续画下去,只能当一个二流的画家,所以他毅然放弃画笔,选择开始写作。

她想成为一个作家,她不想跟傅老师当时说的一样“仅限于此”,也不想面临毛姆的困境,成为一个二流作家。

她多希望对于傅老师来说,自己是个真正的天才,跟凌筱筱一样。

她不敢像初中时候一样不知天高地厚地亲近傅老师,也不甘心像个普通学生一样跟她打个招呼便过了——她始终想要她的肯定。

初三拿了那个奖杯以后,她受到了很多来自叔叔阿姨们的关注和赞扬。但是她再也没有以“榆林夕”的名字,发表过任何作品了。

她不是没有写过,她只是不满意。她将作品的锁进抽屉,在各种各样的故事里兜来转去,心里总有口气出不净然。

有些人心里的气落成百来个铅字便算是到了头,而她俞梦的气非得绕成九曲十八弯,钻进个天马行空的故事里去,那些罗愁绮恨才能找到冤家。

但是她还没有找到。

水晶灯的白光一闪,她的思绪就像质量不合格的烟花,在“嗤”一声以后,什么都没有了。她再看满堂宾客,灯火辉煌,觥筹交错,笑脸盈盈来笑脸往。不知不觉,竟又生出一点悲凉来。

手机里,玲珑小姑给她发,几点了,还没吃好?

她正打算回,却听到一个伯伯叫她:“梦梦啊,梦梦!”

“这个是伯伯的新书,送一本给你!你高中要好好努力啊——小张爱玲,我还等着你出书呢!”

俞梦连忙“唉”了一声,说伯伯谬赞了。然后带着标准的微笑,收下那本装帧精致的、自费出版的书。

俞玲珑是踩着第二天的午饭点回来的。

每个人进门的气质都不一样,俞玲珑尤其独特,俞梦想。

因为小姑一进门,欢快的空气就涌了进来,俞梦觉得整个家里的气氛都年轻了一个层次。

她大叫一声“小姑”,然后跑到门口给了俞玲珑一个大大的拥抱。俞玲珑也大叫一声“梦宝”,一头复古港式的羊毛卷因为距离太近,戳到了俞梦脸上。

俞梦在小姑怀里撒了个娇,恍惚间能从她身上闻到一缕淡淡的清香。

“小姑用的什么牌子的香水啊,好好闻。”

“这个是上次在外面旅游买的,看包装好看就买了,没什么牌子的。”俞玲珑在包里找着,“你喜欢小姑送给你了,这个味道很年轻的,适合小姑娘。”

俞玲珑递过来一个好看的玻璃瓶,系着绿色的绸带,香水的名字是“理想国”。

俞梦接过还没看清,就听到俞鸣一声笑骂:“玲珑啊,她是学生啊,哪里用得着喷香水?你就顺着她吧!”

父亲站在玄关那儿,笑着招呼小姑:“快进来快进来,你嫂子做了一桌的菜,上海大美女回来了。”

俞玲珑拍拍俞梦的脑袋,轻声说:“别听你爸瞎说,留着以后用。”

“嫂子辛苦了!”俞玲珑把包和墨镜递给俞梦,一面往里走,“每次回来嫂子都搞这么大阵仗,我都不敢回来了,随便吃点就好了呀。”

孟建芳女士正好摆弄完饭菜和餐具,让俞玲珑赶紧坐下,说:“哎呀,一年也就见你一两回。在上海又吃不到家乡的东西咯,嫂子不做给你吃,你哥要说我亏待你的。在上海过得还顺心吧?”

俞玲珑嘻嘻笑:“我一个人当然顺心的很,有钱又有闲。”

俞梦知道,玲珑小姑前几年升了职,在上海买房落了户。虽说是套小公寓吧,但买房子的首付全是自己这些年在上海打拼攒下来的,一点儿没向家里要,实为新时代女性的标杆。过年,亲戚朋友全部传的是“那个玲珑有出息的很,在上海混得很好哦”。

“一个人有时候太无聊了,是不是要找个男朋友啊?”母亲问,“我知道好几个小伙子,蛮不错的,要不要介绍给你认识一下啊?”

俞梦注意到小姑的笑明显僵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1.俞梦的故事,我们从很久以前再说起

2.俞玲珑:烦死了一坐下来就要被催婚感谢在2024-02-10 23:45:29~2024-02-11 23:4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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