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淑美念未已,只见天乙子仰望那蔚蓝天空,长长吐出一口气,似有无穷感叹,唏嘘良久,始道:“往事如烟,不堪回首,然而贫道终久无法忘怀,每一念及当年通天教所做的事,贫道便觉如毒蛇啮心,万死不足以蔽其辜。”
华云龙庄容道:“前辈今日所为,维持武林正义,挽救了千万人性命,功德至大……”
天乙子淡淡一笑,截口道:“是华公子独力完成,贫道不过因人成事,何曾有半分功劳?”
语声一顿,微微喘息,华云龙见他似是有很多话要说,本待阻止,转念一想,他已是魂游墟墓的人,如不尽吐遗言,岂不死有余憾,只恨仅余一颗的“瑶池丹”,已被解去那批高手的毒而用完了,不然天乙子未必无救。
当下单掌重按天乙子“灵台穴”,将其气渡过来。
天乙子精神一振,缓缓说道:“华公子,令尊武功盖世,声誉之隆,如日在中天,那早是武林中泰山北斗了……”
无尘道人忍不住插口道:“师父,您老人家歇歇吧!”
天乙子恍若未闻,继道:“公子今朝,大放异采,眼看众望所归,亦将成为一代武林重镇。”
华云龙截口道:“在下惭愧,道长不必讲了。”
天乙子摇一摇头,道:“这就是贫道所求,请华公子静听。”
语音微微一顿,接道:“这一次玄冥教开坛大典,谷世表竟欲尽锄异己,岂料反落任玄算中,任玄千密一流,功败垂成,愤然逃窜,必然遁于穷荒,九阴教、魔教人难与侠义道抗衡。玄冥教实力虽强,今日一败,锐气大挫,终必覆灭,自此以后,贤乔梓在世之时,任何厉害魔头,亦唯有延颈授首而已,华家存在武林一天,江湖亦必平静一天,而华家子孙,能继志述事,绳绳不绝,又乃可逆睹的事。”
他一口气说了如此多话,虽有华云龙渡与真气,亦觉精疲力尽,连喘了几口气,带着切盼神色,望着华云龙。
这些话他讲得顺理成章,口若悬河,显然是思虑已久了,只是旁人听得模糊糊,仍不知其用意何在。
华云龙何等聪明,略一思索,即知天乙子所求何事,肃然起敬,慨然道:“前辈放心,晚辈此后遇见作恶的人,若非十恶不赦者,必渡化三次,怙恶不悛,始行诛戮,且禀白家父,垂训华家后代,世世遵守。”说到此处,倏地整衣下拜,朗声道:“华某自幼顽劣,心胸狭窄,今后若有寸进,皆因前辈感化,请前辈受华某一拜。”
天乙子急声道:“理当贫道谢过华公子,大仁大义,慨任艰巨。”
挣扎欲起,无奈他伤势实在太重,连动弹一下,亦成困难之事,只得转面一望无尘道人,道:“青莲,你替为师向华公子拜谢。”
无尘道人恭身应“是”,仆身跪下,华云龙连忙扶住,道:“道长不可如此。”
程淑美未料天乙子所求,竞是此事,暗暗忖道:想不到我程淑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心念一转,羞惭万分,突地闪身向前,拜了一拜,肃然道:“道长弃恶从善,堪为武林万世楷模,请也受程淑美一拜。”
天乙子无法还礼,急忙道:“青莲,快代为师还礼。”
华云龙放开了手,无尘道人迅速向他一拜,急转向程淑美再拜一拜。
华云龙无可奈何,蹙眉道:“道长这一来,岂不……”
话未说完,忽然面庞一转,喝道:“谁?”
众人方自一惊,但听哈哈一笑,一个苍劲口音道:“龙儿功力果然大进,连我来到,都瞒你不过了。”
话声中,由一株大树后,闪出一人,此人身穿紫袍,须发尽白,照理来讲,该是老耋之人,但是面色晶莹,恍若美玉,双目澄澈,炯炯有神,满脸找不出一条皱纹,看上去不过三十许人。
华云龙欢呼一声,拜伏地上,叫道:“外公!”
至此,纵然当年未见过神旗帮主的,也知来者是白氏夫人父亲,华云龙外祖,雄才大略,震动天下的白啸天了。
白啸天含笑走来,伸手扶起华云龙,道:“起来起来,你也算成了名的英雄了,怎地还有孩子气。”目光一转,向天乙子走去。
天乙子精神斗然一振,笑道:“白兄,久违了。”
身形一翻,自行坐起,背靠树干,他的弟子想扶住,天乙子身虽垂危,傲性却在,一把推开。
白啸天见状,知是回光反照,暗暗皱眉,口中笑道:“牛鼻子,你未语先笑,依然当年阴险样子。”
天乙子呵呵笑道:“白兄咄咄逼人,果然强盗头子。”两人同时抚掌大笑,久久不歇,华云龙暗暗欣然,程淑美、无尘道人等,却是莫名其妙。
半晌,两人笑声始住,天乙子忽又面容一暗,道:“人生得一知己,死亦无憾,你我为敌半生,想不到白兄是贫道知己,但恨此地无酒,不能与白兄共谋一醉。”
白啸天心中也是一暗,口中哈哈一笑,道:“牛鼻子恁俗,有道是,知彼知己,百战百胜,姓白的既与你为敌,能不知你么?”
语音微微一顿,道:“你动不动就想饮酒,看来虽说隐迹清修,也靠不住。”
天乙子哑然失笑,道:“白兄所言甚是,佩服佩服。”
语音未落,脸上陡地涌起一片痛苦之色,华云龙双眉一蹙,闪身疾上,一掌按住天乙子“华盖穴”上,重渡真气。
天乙子喘然道:“贫道必死无疑,华公子不必空耗内力了。”
华云龙恍若未闻,将那一股清纯至极的内家真气,源源输入天乙子体内。
这以本身真气,为他人延命,乃是最耗真元的事,以他而今功力,倒是不在乎这点损耗,但觉出真气渡入,如石沉大海,知大乙子生机已绝,自己一旦中止输入真气,立时殒命,天乙子如此,全是代燃引线之故,他心中实有无比沉痛。
天乙子不复坚辞,转面道:“青莲,汝等不可为师报仇,去找谷世表。”
天乙子徒弟,齐齐一怔,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几疑师父临死之际,神志不清了。
天乙子道:“听清楚没有?”
天乙子弟子中,一名法号一尘的,鼓起勇气,道:“师义,弟子等俱不明白。”
天乙子长长叹息一声,道:“尔等枉自清修多载,仍不能领悟为师心意,为师的死,乃是报应,尔等若因此寻仇,试问以往死于本教的人,何啻数千,纵将为师碎尸万段,又岂偿还得了,唉!冤冤相报,何时可了?”
顿了一顿,喘息一声,道:“但谷世表若继续为恶,你们自可追随华公子,为世除害,尔等明白了吧!”
天乙子徒弟,齐声道:“弟子明白了。”
天乙子微微颔首,面庞一转,朝华云龙道:“贫道死后,门下如有为恶,只有劳公子清理了。”
华云龙黯然道:“老前辈放心,令徒的事,就是晚辈的事。”
天乙子宽心大放,精神一懈,顿时支持不住,呼吸逐渐微弱,双目轻瞌,陡地想起一事,睁目道:“华公子!”
华云龙戚然道:“晚辈恭聆指示。”
天乙子吃力地道:“为贫道谢过今尊大人,让贫道……有改过……机会……贫道……存殁俱……”
“感”字未及说出,双目一瞌,头颅一侧,满面笑容,安然逝去。
他说话声音愈来愈低,最后一句话,低逾蚊蝇,若非华云龙耳力过人,简直都听不见。
华云龙热泪一洒,小心翼翼,将天乙子尸体,平躺于一块青石之上,默然一拜,退立一旁。
无尘道人等,呆了刹那,蓦地清醒过来,随即仆伏地上,恸哭不已,有的捶胸顿足,浑身沾满泥砂。
白啸天戚容隐隐,程淑美热泪盈眶,霎时场中笼罩在一般凄凉悲壮的气氛之下。
这位二十年前,三害之一,做恶多端的通天教主,晚岁幡然悔悟,痛改前非,终究在二十年后的今日,一举而赎前,罪,为义捐躯,也可说是死得心安理得,毫无遗憾的了。
半晌,忽听白啸天道:“牛鼻子,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是当之无愧的了,白某今天算服了你,值得向你一屈躬。”
朝天乙子遗体,行了大礼。
天乙子弟子们,齐齐颌首还礼,无尘道人含泪道:“老前辈赐予殊荣,本教俱感荣幸。”
要知以白啸天身份崇高,傲气凌云,当年与天乙子、任玄,三大鼎立,敌对半世,天乙子死去,他肯如此,虽说死者为大,也真是异数了。
程淑美也行过礼,天乙子弟子们答了礼,她拂尘一摆,转身即将离去。
华云龙心中暗道:“她这一走,只怕就再也寻找不到了。”
情急之下,脱口叫道:“前辈暂留贵步。”
程淑美脸色一沉,冷冷说道:“什么事?”
华云龙顿了一顿,道:“前辈遗失玉钩,稍候晚辈托人觅得。”
程淑美截口道:“不必了,贫道今后抛弃武事,留着无用,没了也罢。”
华云龙大出意外,楞了一楞,见她又欲离去,急道:“前辈,红玉而今如何?”
程淑美冷笑一声,道:“哼!你们华家虚情假意,问她则甚?”
忽听白啸天道:“是谁说华家虚请假义?”
程淑美目光倏地一转,冷冷说道:“就是我,白老帮主欲待如何?”
白啸天抬髯一笑,道:“火气不小,看你与三十多年前,驰骋江湖,名动中原的“铁剑神钩”程大绎,同一家数,请问是何称呼?”
程淑美本待不予置理,心念忽地一动,傲然道:“乃是先父。”
白啸天眉头一蹙,道:“先父?程大哥难道仙去了?”
程淑美也是心高气傲的人,因见白啸天来了,看也未看她一眼,心中已是不快,若非碍在华云龙面上,天乙子即死,早已拂袖而去,再听白啸天语气托大,更是几乎发作,此际闻言一惊,暗道:“他难道会是父亲故友?”
心中在想,口中说道:“先父从未提及白……前辈,有何为证?”
话声中,口气已自软了。
白啸天敞声一笑,道:“嘿嘿,想不到白某也有被人当作蒙骗之徒的一日。”
程淑美脸上一红,她何曾不知,以白啸天身份,绝不致凭空捏造,何况无此必要,只是一时之间,却放不下脸认这世交。
只听白啸天道:“程兄大概对我抱憾太深,居然至死也未告诉你,有我这一个不肖朋友。”顿了一顿,略一沉吟,道:“咱们两家互馈之物,没有什么值得留下,仅有一方玉佩,是令尊与我,首次订交,亦即令尊救我性命的一次,我所赠送,言明他日后有难,只要遣人持佩而来,赴汤蹈火,也必赶去,或许尚未丢掉。”
程淑芳道:“那方玉佩,是何式样?”
白啸天双眉一扬,随即淡淡一笑,道:“正面麟凤呈祥,反面八字,“同心如兰,其利断金”,你还有什么疑问?”
程淑美不敢再分庭抗礼,躬身道:“侄女无状,白叔父恕罪。”
华云龙站在一旁,一直未曾插嘴,这时见认出了世交,不禁暗暗欣喜。
白啸天突地将手一挥,道:“龙儿,你在此甚久,当赶去照顾救人的事了。”
华云龙微微一怔,望了天乙子遗体及他痛苦不已的弟子一眼,道:“外公,天乙前辈……”
白啸天截口道:“这里由我处理,你尽管去。”
华云龙暗道:外公在此,程前辈必不致一去无踪了。当下匆匆一礼,如飞奔去。
转瞬赶至,一瞥之下,不由一怔,他本以为,耽搁这一大段时间,谷中众人,必已上来近半,讵料,除了先前就在崖头的倩女教徒与宫氏姊妹、范通等人,没有一人上来了。
华云龙闪至范通身旁,道:“范老英雄,怎么回事?”
范通等人,望着谷中,一个个满面无可奈何之容,闻声都转过面来,见是华云龙,不禁喜动颜色。
宫月蕙抢着道:“咱们见火已扑灭,就将绳索垂下,谁知他们聚于峭壁下,都想上来,都不放心别人先上,就僵在那儿了。”
范通接道:“开头有几人抢先攀上,即被人发暗器打下,这一来,更是谁也不敢上了。”
查幽昌道:“咱们也曾劝过,但人微言轻,无人肯从。”
华云龙暗暗忖道:好险,若任玄乘隙来攻,这一疏忽,岂不成了一处致命伤了。
其中一个叫杜青山的,接道:“华公子既来,那就好了。”
华云龙含笑道:“我劝劝看。”
走到崖边,高声叫道:“诸位,现在危机犹未尽消,不宜再起争执,理当以出谷为第一要事,华某担保,纵然是十恶不赦的人,或是与咱们有深仇大恨的人,咱们决不袭击,等到全部脱险,那时有怨有仇的,或就在此地,或另约时地,一切任便,再正正式式解决,希望诸位三思。”
由于山谷大过峰顶湖荡甚多,湖水泻干,谷中积水,也不甚深,峭壁下一带,地势较高,仅淹至胸部,纵然不会水的人,也无溺毙危险。
这时,黑白两道数千人,密密麻麻,鏖战于此,本来闹得沸沸腾腾,华云龙话声一起,顿时静了下来。
彭拜双手高举,将身受毒伤的朱侗,举过顶上,免遭水漫,暗道:“师伯已受重伤,久留不妥。”
心念一转,扬声说道:“诸位,彭某多有得罪,送伤者抢先一步。”
纵起五六丈高,一把抄住垂下的绳索,改左臂挟住朱侗,柔升而上。
白素仪不假思索,随着上去。
苗岭三仙见有人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纵身而起,各握了一条绳索,立刻攀援而上。
玄冥教、九阴教,魔教的人,多知他们是华家极亲近的人,华云龙就在上面,无人敢出手暗算。
顿了一顿,众人哄然暴出一阵呼喊,争先恐后,意欲攀援而上。
忽听元清大师高宣一声佛号,道:“各位,请先让负伤的与武功低的先上去。”
慈云大师接道:“对,伤者先上。”
梅素若峻声喝道:“九阴教弟子听真,有负伤的可先上去,若是无力攀援,可由另一名弟子负上,不准争先恐后,妄起纠纷。本教主与护法堂主们,最后才上,敢有违者,以逆命处分,绝不宽贷。”
美眸一转,遍扫全场,道:“绳子有三十九条,本教人数较少,占用最左五条,各位可有意见?”
瞿天浩高声道:“如此甚佳,咱们这边人多,不客气要占用最右十五条了。”
各方首脑,想了一想,觉得这样最好,纷纷同意,星宿派中间四条,玄冥教则得靠近侠义一方的十五条绳索。
分配既定,四方的人,方待将重伤者送上。
忽听高泰叫道:“谷中或许尚有重伤未死,却无力来到这里的人,诸位最好再派人去找一找,免得冤枉死了。”
房隆哼了一声,道:“姓高的,你说话好不幼稚,别说大水一冲一泡,不死也得死,单说谷中如此辽阔,如何找法?”
华五冷笑道:“高大哥何必同这批魔崽子废话,咱们这边人多,自去寻找便是。”
语音一顿,纵声叫道:“谁愿一同去寻找?”
余昭南、蔡昌义、公孙平等,不约而同叫道:“我愿去。”
一有人领头,白道中人,纷纷响应,像单世民等受伤重的,也愿参与,商议之下,受伤的不许参加,武功高的也不宜尽去,以防三教乘机作怪,剩下的也不下二百余人,由慈云大师率领,规定二刻内必返。
谷世表扬声道:“本教弟子对地势较熟,自此至山谷南端,就由本教总坛弟子搜寻。”
他故示大方,暗存私心,担任搜寻大半山谷之位,这一块地方,包括九曲别宫全部。
梅素若候了片刻,见星宿派的始终不出声,不由冷笑一声一顿鬼头杖,朝司理堂主葛大都道:“葛堂主,你率堂下弟子,去谷北一搜,无论找遍没有,顿饭工夫内必回。”
黑白两道暂时化敌为友,通力合作,仅星宿派漠然无动于衷,未曾遣人搜谷,引起不少人讥骂,这时,遣人送人,次序井然,一扫先前混乱情形。
各方高手,则均是殿后,谁也不好意思先上。
苗岭三仙登上崖头,却见白素仪正以金针疗毒之法,替“逍遥仙”朱侗逼毒,那些少女围在一旁观看,顺便防护,华云龙彭拜则与范通、查幽昌等,守在崖边,华云龙叫道:“三位姑姑好。”
紫薇仙子冷然道:“好什么?差点一命呜呼了。”
兰花仙子叫道:“梨花,紫薇,咱们守在崖上,看见那一个魔头上来,就赏他们一点“九毒瘴”尝尝。”
梨花仙子道:“好啊,把曹天化与谷世表毒死,就天下太平了。”
紫薇仙子道:“那怎么够,凡属玄冥教、九阴教、魔教的,一个都留不得。”
兰花仙子格格笑道:“紫薇说得对,这三个祸根,应连根拔除才行,梨花,你对付九阴教,我与紫薇照顾玄冥教同魔教。”
华云龙大吃一惊,叫道:“三位姑姑,不可。”
紫薇仙子嗔道:“你少管闲事,替你杀敌还不好。”
此际,一名玄冥教徒翻身上崖,梨花仙子格格一声娇笑道:“第一个送死的来了。”
屈指轻弹,发出“迷魂散”。
那玄冥教徒惊叫一声,昏迷松手,电光石火之间,华云龙掠身而过,挟住那玄冥教徒,幸未坠谷。
谷世表听得声音,仰面厉声道:“姓华的,你说话是放屁么?”
华云龙峻声道:“谷世表,华某保们安全离去,你放心好了。”
谷世表厉声说道:“刚才是什么声音?”
华云龙道:“你属下一时失足,华某救他,难道不对?”
谷世表虽觉可疑,但格于形势,无可如何,心念电转,干笑道:“希望你没有忘记,你们也有人在下面。”
华云龙冷声道:“华某也希望你们上来安份点。”
忽听梨花仙子嗔声道:“你干嘛?要跟咱们捣蛋蛋。”
华云龙放下那名昏死的玄冥教徒,苦笑道:“侄儿岂敢放肆,但侄儿已与谷世表等保证,不伤他们的人,安可失信?”
紫薇仙子道:“你保证你的,两不相干,咱们干咱们的。”
倩女教下少女,闻言噗嗤笑出声来,余人也不由莞尔。
华云龙啼笑皆非,暗道:“这三位姑姑,真是蛮不讲理。”
心中在想,口中说道:“咱们也有人留在谷中,三位!”姑莫非想让他们与敌方同归于尽?”
兰花仙子道:“胡说八道!混帐!”
华云龙道:“三位姑姑的毒技,天下独步,当者披靡。”
兰花仙子愠道:“废话,你要讲什么直讲好了!”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三位姑姑请想,敌方上来,既无幸免可能,自然不敢上来送死了。”
紫薇仙子道:“那不甚好,困死他们。”
华云龙含笑道:“可是谷世表、申屠主、梅素若他们,那甘白死,必然阻止咱们的人,不允救援,这一来,不是玉石俱焚?”
苗岭三仙哑口无言,沉吟半响,紫薇仙子忽道:“龙儿你轻功还算可以,不如咱们毒倒一人,你就拖至崖上,下面的人察觉不出,那不得了?”
华云龙哑然失笑,摇头道:“不妥,谷世表等,不是傻子,绝难瞒过。”
梨花仙子黛眉微聚,道:“依你说,如何是好?”
华云龙微微一笑,面容一整,道:“侄儿以为,不妨放彼等安然登上,他们若怙恶不悛,想来也逃不出咱们手中,三位姑姑看是如何?”
说话中,陆续有人翻上峭壁,兰花仙子见下手业已不易,悻悻说道:“好!听你的,若这批坏蛋逃出去害人,看你怎生交待?”
转面叫道:“梨花、紫薇,咱们走啦,落得袖手旁观。”
华云龙朝三人一揖至地,陪笑道:“三位姑姑请休憩片刻,小侄稍时再来陪罪。”
苗岭三仙理也不理,气鼓鼓的走向场外。
这几方的,以星宿派人最少,须臾,俱已聚上崖头,申屠主最后翻上,目光一扫,突然闷声不哼,呼的一掌,击向华云龙背后,崖上众人,齐齐惊叫。
华云龙始终立于崖边,察看情形,闻声头也不回,反手一掌。
他这一掌,看未劲力毫无,可是申屠主那排山倒海般的掌力,似是遭了一种怪异力道,一吸一引,倏地转向令狐兄弟和房隆奔去,三人暴喝一声,六掌齐挥,硬生生接下这掌劲。
华云龙衣袂翻飞,若无其事,缓缓转过身子。
申屠主目光炯炯,盯住华云龙,半晌始道:“小子,你这手法叫什么?”
华云龙含笑道:“这一招,阁下早在金陵见过,是武圣云老前辈遗传“四象化形掌”,第八招“万物归坤”。”
申屠主怔了一怔,道:“元清并未施出此式。”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曾经在下衍变过了。”
申屠主目光一垂,沉吟有顷,突然仰天长长一声叹息,道:“罢了,罢了!”
突然之间,他似老了十年,意兴萧索,心灰意懒,转身朝星宿派众人,将手一摆,道:
“咱们走。”
房隆与令狐兄弟,心有未甘,但彼等虽是凶暴,却非笨人,情知目下挑衅,讨不了好去,恨恨盯了华云龙一眼,随着申屠主离去。
忽听华云龙纵声叫道:“申屠主且慢。”
房隆霍地回身,怒声道:“姓华的,你当老爷怕你不成?”
华云龙洒然一笑,道:“我找的不是你,何必急躁。”
申屠主缓缓转身,冷冷说道:“你找老夫何事?”
华云龙淡淡说道:“申屠主,星宿派入中原的,不下千人,与会的仅一两百人,东郭寿带那些人去那里了,我不信你不清楚?”
申屠主双目一睁,道:“你说什么?”
华云龙微微一怔,道:“你真是不知,算华云龙失言,问你师弟吧!”
房隆心头大震,暗暗忖道:“这小杂种手眼通天,看来连这事也被他探知,形势大大不妙。”
只见申屠主目光一转,望了过来,厉声道:“房隆,你师父干什么去了?”
房隆那敢说出,顿了一顿,道:“大师伯,等一下再向您禀报,咱们先走。”
华云龙冷然一晒,道:“你不说,华某来说,汝等早将武林虚实探清,各派有些什么人,自是一清二楚,趁天下英雄,开赴开坛大典,东郭寿乘虚偷袭各家派所在地,一来令各人欲归无所,一来扶持各人家眷门人,做为人质,以备胁迫,姓房的,我说错没有?”
此言一出,全场大哗,兰花仙子高声道:“好啊,东郭寿存了这等歹心肠,诸位朋友,咱们先把在场的魔崽子了结,然后进青海,将星宿派的巢穴夷为平地,将那批魔子魔孙,杀得干干净净。”
霎时,人人疾呼响应,喝骂如雷,拥了上去,将星宿派的团团围住,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已有人动上了手。
忽听梅素若冷笑道:“原来星宿派有此鸿猷,竟想一举扫平中原,本座倒是失敬了。”
这时,九阴教亦尽登峭壁,立于一旁,大有做壁上观之意。
申屠主又惊又怒,目光一扫令狐兄弟与房隆,怒道:“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令狐祺嗫嚅道:“大师兄素喜清修……所以……”
申屠主恨道:“本派基业,尽要断送你们手中了。”
气结难语,但知目下星宿派已成众矢之的,一个不好,就得全军覆没,连青海祖师传下的基业,也可能被摧毁净尽,不暇痛责房隆及令狐兄弟,转面沉声道:“华炀,本派认栽了,你划下道来,姓申屠的总让你满意就是。”
华云龙淡淡一笑,朗声道:“诸位朋友暂请住手,听在下一言。”
这一次大典,任玄火攻群雄,若非华云龙,只怕无一人活命,他一开口,众人立刻住手,只有三四个年青人,尚猛攻不休。
一个老者抓住其中一人手腕,道:“华公子必能为我等讨回公道,不准动手。”
剩下三人见状之下,也只有悻然退下。
华云龙见已无人争斗,朗声说道:“诸位大可放心,东郭寿遣去偷袭的人,已有高人拦阻,绝难得逞。”
忽听一人高声道:“敢问华公子,可是令尊大人下山了?”
华云龙目光一转,见是乡亲赵震东,当下拱手笑道:“原来是赵老英雄也来了,这些年武功想必大进了。”
赵震东受宠若惊,忙不迭回礼,道:“华公子还记得老朽,当年虽蒙华老前辈青眯,获得秘方,惜年迈体劣,一无长进,倒是小犬等……”
华云龙截口笑道:“事完当拜见桑梓父老,身为人子,应为父解忧,在下不才,奉命办事,何敢惊动他老人家。”
赵震东连连应“是”,只听另一人敞声道:“华公子必定万全准备,可否将拦阻东部寿的人说出?”
华云龙笑道:“那是武圣后人蔡大侠,及一批曾遭星宿派虺毒控制的武林前辈,其中有“玉俊猊”詹见隆,辰州卫家掌门,“潜山一叟”等,皆为第一流高手,江湖同道大有不少匡助,诸位可以宽心了吧!”
房隆狞声道:“哼!“毒龙丸”迷心,“精虺噬心”制身,九毒仙姬也得束手,凭你这小子解得这两股奇毒。”
兰花仙子遥遥冷笑道:“姓房的,你以螽测海,浮香谷出来的人,其能为岂你可知,魔教那点毒技,不值一笑。”
令狐佑嘿嘿冷笑道:“就算你救走那批已是尸居遗气的老鬼,想档本派掌门大师所率高手,也不过是螳臂挡车而已。”
华云龙晒然道:“不是华某小觑贵掌门人,蔡大侠当年或格于祖训,不加抵抗,即受贵派囚禁,真动上手,只有你大师兄,或可一争长短,有他领着如此多一流高手,东郭寿必败无疑。”
房隆怒哼一声,道:“放屁!”
蔡元浩的名字,在此之前,众人一无所知,东郭寿的厉害,则是人人尽晓,但武圣声名,垂及今日,再由蔡夫人母女武功推测,那“潜山一叟”,“玉俊猊”詹见隆等,也是久负盛名的高手,再说这等大事,华云龙也无信口开河的道理,众人听他一再保证,都松了一口气。
星宿派诸人,口说不信,其实色厉内荏,强作镇定,彼等原寄希望开坛大典虽败,而东郭寿若能成事,则依然可问鼎中原,与华家一较胜负,如此一来,无不心头惴惴,暗有绝望之感。
此际,侠义道开始轮到小辈的上来。
蔡薇薇隐约听见谈到父亲,芳心狂跳,加速柔升,距崖顶尚有六七丈远,忍耐不住一拉绳,娇躯倏地纵上,人在空中,已自叫道:“二哥,你见过我爹了?”
身似彩燕,翩然落在华云龙身旁,人人都觉眼前突然一亮,不由暗将她与梅素若一比,但觉一是明媚,一是冷艳,各有千秋,难分高下。
她浑然不顾其他,秋水一般澄澈的明眸,上下打量着华云龙,玉面充满了关切之色。
华云龙目光一转,含笑道:“薇妹妹尽管放心,伯父安然无恙,过几天即可与你们相晤了。”
两人相视一笑,这多日来思念之情,千言万语说不尽的,就在目光交投中,尽倾无遗。
忽听梅素若冷哼一声,美眸一转,望向他处。
蔡昌义、公孙平等陆续上来,顿时拥向华云龙身边无暇叙话,颔首而已,公孙平一边招呼华云龙,一面却忍不住要寻宫月兰,恰好与宫月兰碰个正着。
公孙平一阵兴奋,脱口道:“宫姑娘……”
宫月兰却是冷哼一声,转开玉面。
公孙平脸上一红,讪讪转身走向华云龙。
华云龙睹状,心中一动,暗道:“公孙平与宫二妹乃是一对,宫二妹表面不加答理,实则芳心许可,徐州一场搏战,促成一对姻缘,也算佳话,我得找机会玉成,不然岂不可惜?”
他暗中转念,一顾申屠主,道:“阁下尚请稍待。”
转身朝彭拜施礼道:“姨夫于此……”
彭拜笑道:“我没有主张,你看着办吧!”
华云龙道:“甥儿想待诸位尊长到齐,请示后行。”
彭拜暗暗转念道:“这孩子少年得志,我本虑他不免有骄矜之意,他反能尽敛急躁,天虹有子如此,也不枉英雄一世。”
心中在想,口中说道:“此事由你全权处理,诸位尊长想皆不会有异议,不过让所有的人上来再说,也未尝不可。”
华云龙肃然应“是”,面庞一转,朝申屠主道:“阁下以为如何?”
申屠主漠然道:“悉听尊便。”
星宿派众人均知,他们私下所行,暗袭各家派根本重地,并未知之。九阴教与玄冥教,在这等形势下,谷世表与梅素若,自必袖手不问,任彼等遭侠义道消灭,只是仍存侥幸之想法,希望形势有变。
须臾,侠义道与玄冥教,全部上了崖顶。
这一次玄冥教开坛大典,始于端午,由午后夜,又由晨至暮,此刻月辉洒地,冰盘高悬,明亮如昼,已是五月七日子时。
众人屡经生死,先是火攻,后是水浸,人人都是衣衫湿透,沾上黑灰,狼狈不堪,有些衣衫破裂,受伤挂彩,那更不用说了。
出了谷来,眼见清景如画,微风送爽,都不禁油然而兴,两世为人之感,那杀心竟是大大消减。
月光下,峰顶黑压压一片。
只见白道的将星宿派魔教的人,重重围住,靠东挤满玄冥教属下,谷世表与曹天化、吴东川等,低声计议,九阴教弟子,聚于西面。
这次大典,变起非常,任玄先炸山封路,后发雷火箭,火困群雄,黑白两道,死在搏斗的,倒是少数,死在乱石火攻之下,占了大半,玄冥教白衣以下弟子,以及那数千闻风而来,凑热闹的武林人物,武功较弱,尤其伤亡惨重,人人将任玄恨入骨髓。
点苍派的姜伯钦,与玄冥教阴山二怪,同归于尽,廖逸忠抱着师弟尸体,心怀怆然,姚宗恩战那董鹏亮,一扇换一掌,也受了不轻内伤,门人死伤及半。
李无量那个师弟,与蔡夫人之战,最后关头,许重规中了一掌,不死也得休养三四个月,由武明山抱住。
神旗帮旧属,武功高绝,经验丰富,血战惊变之下,死去不及十人,伤的也不过二十余人。
金陵五公子中,高颂平、李博生,身受重伤,由蔡昌义,余昭南抱上,他们杀敌十余,不死算是大幸。
蔡夫人与元清大师一上来,蔡薇薇即迫不及待,将父亲消息告之。
元清大师修为虽高,也不由胸怀激动。
蔡夫人热泪盈眶,凄声道:“外公,娴儿想马上带义、薇二儿去与元浩相会。”
元清大师含笑道:“迟早终能相见,娴儿何必着急?”
蔡夫人饮泣道:“可是娴儿忍抑不住,心急似箭。”
元清大师截口道:“娴儿,祖训先公后私,你等事毕再去不晚。”
蔡夫人只得捺下焦急如焚的心,心不在焉的观看。
只见华云龙与诸位尊长略交数语,即朝申屠主道:“蔡大侠胸襟宽厚,以横遭贵派困上十余年这等仇恨,依然淡视,拦截东郭掌门人,想亦不致过为己甚,但那批中原武林败类,必是难逃一死。”
谷世表与梅素若,领着属下,一旁观看,既无立刻离去之意,也不似欲和侠义道在此一战,大有坐山观虎斗之态。
紫薇仙子听华云龙所言,暗暗忖道:不对,听他话中意思,又要放过这批魔崽子了。
心念一转,怒声道:“龙儿,咱们刚才怎么说来?”
华云龙怔了一怔,道:“怎地说?”
紫薇仙子道:“要把祸根拔掉,勿贻后患。”
华云龙剑眉转蹙,随即笑道:“三姑姑,何必如此,赶人不上百步。”
紫薇仙子怒道:“呸!你饶人,人家何曾饶你,做这种大傻瓜,我不干。”
梨花仙子接口道:“你不动手,咱们来。”
当先走向星宿派的人,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来,也不见她有任何动作,魔教弟子忽有二人,闷哼一声,蹼身于地。
申屠主等,面色一变,他们委屈求全,因是迫于形势,却不是毫无抵抗力量,苗岭三仙咄咄逼人,自是令彼等忍无可忍,意欲一拚。
华云龙暗暗想道:“魔教之徒,虽多作恶的人,无辜之辈,岂在少数,一体诛戮,那是有欠公允,况我答应天乙子尽力渡化恶人。”
蔡薇薇冰雪聪明,看出华云龙心头作难,秋波一转,幌身拦在梨花仙子面前,娇声道:
“仙子前辈,咱们山中相逢,曾打了一个赌,您还记得么?”
梨花仙子微微一楞,笑道:“自然记得。”
蔡薇薇道:“谁赢了?”
梨花仙子望了华云龙一眼,笑声道:“你们两心如一,咱们三人自准输不赢。”
蔡薇薇娇靥一红,道:“说好的,我赢了,你们要传我苗岭绝艺,算不算啊?”
兰花仙子道:“咱们现在要收拾魔教的贼崽子,待会儿吧!你当苗岭毒技,这等好学?
放心啦,咱们赖不掉的。”
蔡薇薇不依道:“不,现在就要兑现。”
硬抢硬址,硬将苗岭仙子拖至场外……
紫薇仙子叫道:“小鬼头,这用不着三人呀!”
蔡薇薇娇笑道:“我不管,反正说好,赢了一切由我。”
华云龙差点笑出,暗道:对付这三位姑姑,也只有不讲理的人才行,暗吁一口气,道:
“申屠主,你有何话说?是否犹寄望东郭寿能扭转形势?”
申屠主一望令狐兄弟及房隆,道:“这事由掌门人作主,抑是由我?”
令狐兄弟齐声道:“当然由大师兄。”
房隆顿了一顿,无可奈何,道:“师父不在,目是大师伯作主。”
申屠主冷冷盯住房隆,道:“而今我所承诺,你师父事后也必认可?”
房隆道:“这个师侄不敢保证。”
申屠主峻声道:“既然如此,那不都是废话了?”
房隆目光一垂,不再回答。
申屠主冷冷一哼,转面说道:“本派退出江湖,此后武林有华家存在一日,则星宿派不入中原一日,华炀,你满意否?”
星宿派弟子,人人震惊,令狐兄弟口齿一张,倏又闭上,房隆亢声道:“大师伯,这太重了。”
同时,众人相鼓噪,赵震东大呼道:“这样太便宜了,华公子不能答应。”
那范通也厉声道:“申屠主说了,东郭寿承认与否,尚不可知,华公子要他提出保证。”
又有人高声道:“魔教的人素无信义,干脆一刀杀死算了。”
星宿派众弟子见已招群怒,心头无不惴惴,房隆虽是凶暴,在这等情势下,也不敢妄自开口。
申屠主强作镇定,道:“姓华的,你们侠义道莫非也要做赶尽杀绝的事?”
华云龙淡淡说道:“华家做事,只问情理,不受虚名束缚。”
申屠主心头一沉,道:“那么……”
华云龙截口道:“请申屠主前辈实讲,你的诺言,东郭寿是否遵守?”
申屠主沉吟一瞬,叹道:“老夫虽是师兄,他却是掌门人,恕我不能决定。”
华云龙也知他处境,十分为难,既不能坐视星宿派灭亡,而东郭寿所行所为,又不能完全阻止,他心念数转,目光一抬,肃然道:“令师弟处,也难有什么作为,华炀仰体尊亲意旨,看在阁下面上,就此答应,只是那些受贵派困害的高手,贵派应有个交待。”
此言一出,黑白两道无不大感意外。
申屠主怔了一怔,颔首道:“华公子既然允许,本派于此自当交待明白。”
华云龙正容道:“贵派如肯放弃仇恨,同为天下造福,则万里中原,又何……”
申屠主将手一摇,道:“多谢好意,只是本派边荒下愚,多半难以接受。”
华云龙道:“人各有志,在下岂能相强?”
微微一顿,沉声道:“贵派若是不服,云中山华家的大门始终开着,尽可登门印证,来者无论胜负,华家保他丝毫无损,但若贵派又欲掀起血劫,则华家为了对得起武林苍生,只有亲上星宿海讨教了。”
申屠主漠然道:“这个申屠主自会告诫门下弟子。”
华云龙环视全场,缓缓说道:“华炀擅自与星宿派交涉,各位前辈英雄,多多包涵,不知各位有否不满?”
众人虽觉这般,太便宜星宿海教了,只是华家侠义的表率,武林正气象征,华云龙奉父命下山,就代表华家,他说的话,一言九鼎,纵是尊长,也不好批驳,他人更不好意思反对,况斩草除根的做法,大背侠义道精神,众人想不出更佳方法,苗岭三仙又被蔡薇薇拖走,因之寂然片刻,鸦雀无声。
华云龙看出众人心意,喟然一叹,道:“诸位前辈英雄,对刚逝的通天教主天乙子前辈,昔年行迳,想必清楚得很,谁能料到,天乙前辈竟为义捐躯,挽救大家性命,天乙前辈临死前,尚念念不忘,天下有为恶的人,未给教诲,即受诛戮,实为不当,因此教诲在下渡恶向善之旨,唉!诸位若是不谅,在下也无可奈何了。”
众人闻言,耸然动容,连三教弟子,也有不少人,暗暗感动,那公孙平之父公孙永初,震声道:“华公子那里的话,咱们只有敬佩,绝无不满。”
他一开口,人人都叫是,顿时响成一片。
华云龙四方一揖,肃容道:“多谢各位抬爱,诸位既愿放过星宿派,请就此让他们回去如何?”
围困的人,闻言立刻让出一条路来,星宿派众弟子,如蒙大赦,唯恐群雄复又变卦,急急逃走,临走之前,房隆狠狠盯了华云龙一眼,申屠主抬头说道:“华炀,老夫此生第一憾事,是与你华家为敌。”
语声微微一顿,接道:“第一幸事,也是与你们华家为敌。”
众人都是一怔,觉得他话说得前后矛盾,莫不有惨败之下,心神错乱?
华云龙抱一抱拳,含笑道:“在下也有同感,尊驾好走,不送了。”
申屠主目光四扫,长长叹息一声,双袖一拂,疾赶上那批房隆等人。
在魔教离去同时,谷世表与梅素若,领着属下,悄然离去,瞬眼消失黑暗中,行动神速。
因华云龙已保他们安然离去,众人见了,不加阻挡,而且两教实力,未可轻侮,玄冥教更有曹天化在。
这一场盛会,已近尾声,大伙意兴阑珊,都有赋归之意。
突然间,对崖响起谷世表的声音,喝道:“华家小儿!”
华云龙剑眉一轩,高声道:“叫你家二爷干嘛?”
谷世表立于对面峭壁之上,道:“姓华的,虽说是你抛绳拯人,引火炸岸,但你也是为救自己亲友,且若非本神君告诉你炸药引线,你也未必能引水灭火得成,本神君该不欠你什么吧?”
华五放声骂道:“谷世表,你好不要脸。”
只听华云龙道:“你确不欠华某什么,你欠另一人一条命。”
谷世表笑声道:“本神君这一生欠人的命多了,不在乎加上一条,你说是谁?”
华云龙沉声道:“天乙子。”
谷世表笑声倏地歇下,默然片刻,始道:“本神君与你们华家仇深似海,暗下埋伏,理所当然,你死了怪你不够机警,天乙子替死,怨不得人,记在本神君身上也可。”
高泰冷笑一声,道:“似是而非,强辞夺理。”
谷世表置之罔闻,震声道:“华家小儿,你若以为本教总坛既毁,本神君即已一蹶不振,那是错了。”
华云龙接口道:“如此说来,你还要造祸江湖,胡作非为?”
谷世表阴森森笑道:“嘿嘿!这是你们华家一帮人说法,本神君贯彻始终,誓死不悔。”
语音微顿,接道:“实告诉你,本教分坛,遍布天下,早已建起,只要本神君一声令下,即由暗转明,纷纷造事,灭不了汝等假冒仁义的人,也必使江湖天乱,你老子威信大减。”
华云龙心神一凛,忖道:谷世表十余年惨淡经营,自不止放牛坪总坛,这事倒也有些棘手。
心中在想,口中说道:“华某广邀同道,一鼓挑去你各地分坛,看你们如何兴风作浪?”
谷世表敞声笑道:“你尽管挑,玄冥教分坛多得很,隐藏时谅你等也难察出,一旦明干,管教你措手不及。”
华云龙峻声道:“谷世表,你说这些话,究有何意?”
谷世表冷冷一笑,道:“并无用意,招呼一声而已,任玄叛徒,事败而逃,西南两方,迢迢万里,人烟稠密,行迹难隐。再者,山西有你家,青海有魔教,南荒有浮香谷、九阴教,他触动公愤,岂敢自寻死路,本神君料他只有两条路好走。”
华云龙双眉耸动,道:“哪两条路?”
谷世表道:“燕云为风云会故地,任玄必有党羽盘据,行踪易密,由此出关外,这是一条。另外沂山至海,近者不过二百余里,遁入大海,极有可能。”
华云龙扬声道:“若任玄扬帆出海,一去不返,你也跟着去?”
谷世表冷冷一笑,道:“本神君估他不会,必是由海道而至辽东。”
华云龙道:“阁下既自信十拿九稳,何不立刻追击?”
忽见梅素若那窈窕身影,出现对崖,听她那清脆而冰冷的口音,道:“本教这就与谷神君追去,华云龙,本教护法捉到那薛灵琼主仆,你如要这两人性命,请随后赶来,本教主在登州,替你留下船只。”
华云龙勃然大怒,喝道:“梅素若,你真要胡作非为到底?”
梅素若冷声道:“是又如何?”
华云龙怒气横生,转念一想,随又心平气和,将头一点,道:“好,华某即至。”
梅素若默默有顷,道:“恭候大驾。”
身形一转,倏与谷世表消失崖上。
忽听曹天化声音说道:“元清,老夫亟思与你再度较量,不妨同来,华家小辈,你够资格同老夫交手了,最好连你老子一道来。”
声音愈去愈远,以他功力,这几句话工夫,怕不已去数里。
元清大师也以千里传音道:“敬如所命。”
华云龙转过身来,朝众人抱拳道:“诸位,魔教虽不可不防其食言,已可无虑,谷世表言辞闪烁,不过攘外者,必先安内,他去追杀任玄,想非虚语,在下必须立刻赶去,诸位如无要事,不妨归去,谷世表所言或是虚声恫吓,但也请诸位与蔡大侠等,互相呼应,察看各地玄冥教分坛。”
语罢,团团一揖。
场中却无一人肯走,那赵震东高声道:“降魔卫道,人人有责,谷世表及梅素若,既无悔改之意,咱们自当追击围歼。”
查幽昌叫道:“不错,树倒猢狲散,杀了谷世表,那些分坛,也自然冰消瓦解。”
一时间,场中七嘴八舌,皆主追歼两教,以攻代守,擒贼擒王,射人射马,免得落入被动。
华云龙却不过众人之意,当下歉然道:“本来在下以为,谷世表与梅素若大半是冲着寒家来的,当由寒家自行解决,不敢劳动诸位。”
他话来说完,众人已吵嚷起来,俱指华云龙见外,华家的事,即是整个武林的事,焉能分开,高泰、彭拜、白素仪,亦不以为然,长恨道姑与方紫玉,却与贾嫣、郝老爹等倩女教人,走到旁边,悄然低语,不管这里的事。
华云龙连声告罪,好不容易,始行静下,当下正色道:“诸位慨然鼎助,华某感激万分,在下拟分为二路,一路由燕云,一路渡海,最后交会于……”
倏然顿住,转目一瞥元清大师。
元清大师沉吟道:“老衲曾出关一趟,那里最大的算是定辽中卫。”
华云龙面庞一转,朗声道:“就在定辽中卫会师,海道一路,舟楫觅之不易,且风险较大,走这一路的,最好是有潜泅十里,或登萍渡水之能的。”
场中千余人,闻言面面相觑,他们来自江南滨海的甚少,水性称得高强二字的人,尤属稀罕,能登萍渡水,那是一等一高手。二百人手,也难找出一人。
忽听高泰道:“龙儿,你敢确定谷世表不是声东击西?”
他平日沉默寡言,可是足智多谋,言必有中,既作此言,华云龙顿时将前后情形,重新思量一遍,抬头道:“小侄想谷世表多半是要在海上与咱们一战,若他声东击西,中原有奶奶及父亲在,父亲表面不动声色,其实以他老人家谨慎智谋,必是早有安排,谅谷世表难有作为,咱们顶多白跑一趟。”
高泰点一点头,道:“你要大伙聚会辽东,那是相信谷世表的话,任玄遁于此。”
华云龙沉吟道:“这个小侄仔细考虑过,觉得谷世表所说可信。”
高泰浓眉一轩,道:“何以见得?”
华云龙朗声道:“第一,任玄想要逃遁,只有两条路好走,而无论走哪一条路,最后必经过辽东。”
场中,一个名叫杨基和的,忍不住道:“华公子见识远大,自然非在下所可望企,不过由燕赵北上,可至辽东,亦可至大漠。”
华云龙目光一转,摆手道:“杨兄所见自是,可是任玄由海道走,仓猝之中,舟楫难得,属下自不能尽由海道,则必聚于辽东,再定行止,况异域大漠,皆非存身善地,自只有遁人白山黑水之间了。”
杨基和抱拳道:“承教了。”
高泰却道:“自作聪明,你怎知任玄必由海道,风云会都是北地称雄。”
华云龙道:“小侄是以为,谷世表熟知任玄习性,他所料多半不谬,而谷世表既欲诱我等至海上求胜,又决放不过任玄,任玄走海道,或是有水面高手的手下。”
高泰晒然道:“凭空揣测,差误必大。”
忽听一个宏亮的嗓音道:“华公子,那七个与公子在突崖搏战的老者,其中有号称“北海三雄”的在内,这三个人行齐、冀、辽海面,达数十年。”
华云龙转目一望,见是黄河下游第一条好汉,人称“黄河蛟”的林瑞祥,昔年华天虹奉母还山,在黄河曾与九阴教一搏,林瑞祥曾出过力,以后华天虹也指点过他武功,与华家算有一段交情。
华云龙双拳一供,道:“多谢林老前辈赐告。”
林瑞祥连忙还礼,道:“那里那里。”
高泰笑道:“算你有理,可是依你所说,我方高手,全聚于由海一路,你敢断定,敌方无高手走陆路?”
华云龙暗暗一怔,道:“小侄断定彼等精锐必走海道,却不敢断定无高手行走陆路。”
高泰面色一沉,道:“可见你年轻识浅,思虑未周,依然难当重任,同道信你调遣,因此出了差错,你能安心?”
往日,高泰亦喜如此,事事窃诘华云龙见解,不过从未如此责斤,尤其当着天下英雄,无疑他是意在儆戒。
华云龙心中明白,唯唯受教。
在场的人,除了暗佩华家家教,无人说话。
蔡夫人自始至终,对华云龙一举一动,无不注意,暗暗忖道:秦姊姊与白姊姊,都说他刁钻古怪,我看并不尽然。
她听说外祖赞扬华云龙,与华家交厚,再见华云龙与自己女儿情谊深厚,私心之内,已将华云龙视为未来的东床爱婿了。
忽见姚宗恩朝华云龙一抱拳,道:“追敌事急,华公子,姚某告辞,辽东再见。”与廖逸忠,领着点苍弟子而去,华云龙连忙抱拳相送。
在场的都是江湖豪客,行事决不拖泥带水,自度能为不够,及厌恶舟船的,群皆动身。
忽听白素仪叫道:“诸位同道,如有伤患,让白素仪略效微劳。”
白素仪虽然有话,可是江湖人物,讲究的就是打落门牙和血吞,受了伤的,除非异常严重,谁也不愿留下,轻的哈哈一笑离去,这样也有六七十人。
白素仪立刻动手疗治,彭拜、苗岭三仙帮忙,依然忙得不可开交。
高泰一顾华五,道:“五弟,咱们也走陆路。”华五心既不愿,不敢违拗,口中哼了一声,脚下却未移动。
阿不都勒含笑道:“我是见水心惊,五弟由他,咱们结伴好了。”
两人也不招呼,就此离去。
华云龙忽见长恨道姑与方紫玉,率倩女教下,夹在人中悄然离去,贾嫣追随在后,暗中回头朝他一打眼色。
他心中大急,幌身已至长恨道姑面前,陪笑道:“顾姨,龙儿正亟待您匡助,您走不得。”
长恨道姑冷冷说道:“贫道等武功低微,留此无益。”
华云龙暗暗想道:“我非得想个法子,将你拖住,直等爹妈来至。”
心念电转,口中急道:“顾姨,请问你各位姊姊水性如何?”
贾嫣突地插口道:“咱们不是自夸,水里功夫,都是一等一的,师父,师伯,那更不用说了。”
长恨道姑怫然道:“嫣儿不许多说。”
贾嫣微微一笑,闭口不语,她师妹一个名叫云儿的,凑到她耳边,悄悄道:“师姊,你还帮他?师父不是说华家的人最可恨?”
贾嫣淡淡一笑,低声道:“我是为师伯帮忙,不是帮他。”
云儿轻笑一声,道:“我不信。”
贾嫣芳心暗骂:小鬼头,知你愈继愈糟,干脆不说话。
只听长恨道姑冷声道:“实对你说,贫道决不允她们再介人江湖旋涡中了。”
语音一顿,忽又放缓声音道:“龙儿,你若真以为我是你顾姨,就该多加体谅你顾姨苦衷才是。”
华云龙故作黯然,道:“龙儿岂敢,但……”
长恨道姑脱口道:“但什么?”
华云龙双眉一蹙,叹息道:“龙儿早知事情未完,不料这般棘手。”
兰花仙子正治好一人,闻言恨声道:“都怪你不趁机下手,不然何来这多麻烦?”
白素仪替一断臂者止血敷药,口中说道:“兰姊姊,龙儿做得对,总该给人留个余地。”
兰花仙子晒然道:“不亏别人叫你慈心仙子,和敌人客气,就等于对自己过不去,纵虎归山,遗患无穷。”
慈云大师插口道:“我佛慈悲,纵是十恶不赦的人,也该让他有个改过的机缘,大姑娘。”
兰花仙子唉声道:“你佛慈悲,我不慈悲。”
慈云大师莞尔一笑,众人也不由忍俊不住。
白素仪将话头接过,华云龙乐得不开口,暗寻对策,看看长恨道姑。
但见长恨道姑略一沉吟,道:“情形并不太坏,有些麻烦,不见得棘手啊!”
华云龙苦笑一声,道:“顾姨那里知道,唉!顾姨既已决定再不出手,不说也罢。”
长恨道姑果然上当,冷笑道:“你不要吞吞吐吐,说得出理由,贫道一准依你。”
华云龙心中暗喜,急道:“顾姨您明白,到了水上,那就是九阴教的天下了,谁也不是彼等敌手。”
长恨道姑道:“倩女教也不行啊!”
华云龙笑道:“顾姨别瞒我,您与方姨是有心人,这些年来苦修苦练,训练弟子,早有打算。”
方紫玉摇头笑道:“你这孩子精灵,什么事都瞒你不过。”
华云龙听出方紫玉有心相助,连忙施礼道:“方姨过奖了。”
顿了一顿,只见长恨道姑漠然不语,只有接道:“谷世表露出形迹,诱人追踪,梅素若掳走薛灵琼主仆,逼我赶去。”
忽听华五笑道:“龙儿,梅素若劫走那丫头怎生拿稳你必然搭救,那丫头不是与任玄大有关连?”
华云龙假作未闻,继续说道:“彼等用意,不外半途截杀小侄。”
长恨道姑不待他说完,笑道:“我看那丫头不忍心如此。”
华云龙脸上一红,岔口道:“您想,他们追杀任玄的事,那是愈隐愈好,我追去,诸位长辈朋友,自不能坐视,必随同相助,谷世表与梅素若之意,必是陆上不敌,想转移阵地,海上取胜,据我猜测,梅素若不但欲收拾咱们与任玄,连谷世表也计算在内,不是龙儿狂妄,这三方人一网打尽,武林也去了近半,若能生擒咱们,她更可和父亲谈条件,那更不堪设想。龙儿因有您在,所以不放心上,您假如不闻不问,那龙儿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原不过信口开河,愈说却愈有道理,众人也不由耸然动容。
方紫玉噗嗤一笑,转面说道:“姑……道长,看他说得可怜,帮他一个忙如何?”
长恨道姑如何不知华云龙意思,但见方紫玉以下,无不赞同,众意难违,对华家诸人诚意,也不能说一无所感,黛眉深蹙,久久始道:“好吧!”
华云龙欣喜无限,兜头一揖,道:“多谢顾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