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个时辰后。
王翠儿从锦被上爬起来,此时李四郎的身子已经完全缝合好,身上还套了衣袍,看着没有之前那么惨了,王翠儿净了手朝着周泽施礼。
“明府缝合结束了,罪妇送他入棺吧,下葬是赶不上了,至少给他棺木磕个头。”
周泽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这会儿老徐早已回来,沈庆之没了影子,估计已经送回县衙,他跟着也不怕王翠儿做什么。
众人一起,将尸体放在木板上,李家的家丁都过来了,外面那车吃酒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发走的,早已收拾干净。
走过游廊,来到前面的东院灵堂,棺材已经换过,李家也不差这点儿银子,之前用过那个就放在一侧,家丁七手八脚,将人装入棺木,随后盖上棺盖。
众人退下,就李家几个兄弟,还有王十二跟周泽他们在场。
王翠儿整理了一下衣衫,给李四郎上了香,这才退后跪在棺木前磕头。
“翠儿被蒙蔽了双眼,分不清鱼目和明珠,还请夫君见谅。”
声音不大,周泽一顿,似乎猜到什么,不过有些不确定,就在这时王翠儿站起身,低声继续说道:
“四郎,你在黄泉路上慢些,等等我,我当面给你赔罪!”
周泽听的不真切,不过也猜到了意思赶紧朝着老徐喊道:
“阻止她!”
老徐飞身而起,可距离有些远,王翠儿已经朝着棺木撞了过去。
砰一声响,就在李家还有周泽他们众人面前,王翠儿触棺而亡,血顺着王翠儿的额头流下来,王翠儿的身体也缓缓滑落。
如此决绝的女子,周泽还是第一次见到。
王翠儿对李四郎有情吗?
这个答案是肯定的,从相识到成婚,她最初或许觉得李四郎突然出现,打乱了所有一切秩序。
至于李四郎自认为王翠儿对自己的笑容,恐怕也是看着船工沈庆之笑的。
一个误会,随后出现的种种事,不过通过白虎星的事儿,还有新婚当晚李四郎对王翠儿所说的话,让王翠儿感动了。
可此时,她已经无力阻止事态的发展。
沈庆之的行为在周泽生活的世界,可以称之为天生犯罪人,能够将自己所知所学全都用在犯罪上,将这个计划执行的如此完美,这就是能力。
如若不是看到李四郎的魂魄,如若不是在江边遇到捞尸,恐怕这个案子真的就石沉大海了。
院子里面,从震惊到安静,到呼喊声四起,周泽倒是没再多说什么,老徐走到王翠儿近前,试了一下颈部的动脉,还有鼻息。
抬头朝着周泽摇摇头,周泽看向李家大郎和王十二。
“逝者已矣,这案子里面的详情你们也听到了,王翠儿并不知晓里面的细节,但是要深究,确实是因为李四郎要娶王翠儿,沈庆之才起了杀心。
如若王翠儿活着,免不了一个从犯的流刑,人既然死了,本官也会将此事写进案卷中,至于尸身”
王十二看向李大郎,未等他说话,先一步躬身施礼,朝着李大郎说道:
“四郎喜欢王翠儿的情意,我最知晓,王翠儿固然有错,可此时已经陪着四郎去了,作为最好的朋友,我真的感动,还望大哥成全四郎。”
说到这里,王十二垂下了头,眼泪已经流下来,毕竟人已经死了,凶犯也缉拿归案,如若能让李四郎跟王翠儿一起下葬,也是不错的选择。
李家大郎一把将王十二扶起来,用力抓着他的手臂。
“好,棺木也有,让四弟走的不要太孤单,合葬吧如此一来母亲也放心些。”
周泽点点头,这也是他希望的,随即几人出了李家。
一上车,周泽摆手示意薛平带人先走,周泽和老徐将马车停在江边,不知过了多久,周泽看向老徐才说道:
“你能救下她对吗?”
老徐点点头,脸上依旧没有波澜。
“能,不过此人抱着必死之心,即便救下,早晚也是自裁,如若今天带着她离开李家,李家将受到更多的非议,如此一死,李家也不会受影响,这才是她最在意的。”
周泽点点头,叹息一声。
“人这一生,有时候就是看不清,很多事等你看清了,也已经错过。”
老徐晃悠着马鞭,停住动作,看向周泽,微微蹙眉问道:
“够感慨的,听起来仿佛快要不惑之年的人,看淡世事,你才多大,难不成你真的打算在这合江当一辈子县令?没想着向上爬爬?”
周泽整理了一下衣衫,跳下马车。
滚滚江水,朝着东方流去,多日阴沉的天色,也出了太阳,仰起头微微闭上眼。
“我拿你当朋友,那种最知心的朋友,也不妨跟你说两句真心话,虽然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但只要我愿意,别说谋取个一官半职,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是不行。
但是我觉得,天天那样算计来算计去没意思,好不容易逃离京城,远离纷争,我干嘛不好好过日子,享受美食,享受生活,享受这份懒散,做一条快乐的咸鱼有何不好?
退一万步讲,你在捉妖司也算是掌控了四分之一的权势,在京城提及你的名字,有谁不是胆战心惊?
名声地位无人能及,毕竟捉妖司掌控了大唐的龙脉、气运,还有所有的细作,就连薛平都记得,之前有个协查的公告,里面就有京城不良帅令牌畅通无阻。
可是,你一旦在外出事,谁过来找你的尸身了?或者有谁着手调查了?
我不是说你混得不好,而是你付出的一切,得到了什么?青史留名吗?”
老徐晃动鞭子。
“我们这样的人,史册不会落一笔,我们只是圣人的鹰犬,是非对错不用我们判断,只是执行罢了,这是我跟着师傅的时候就知晓。”
周泽瞥了一眼徐功竹,对他的了解真的是不多,只是知道他师傅掌控捉妖司,而他是四大弟子之一,其他的却并不知晓。
“你自幼跟着你师傅吗?父母家人都在哪儿?”
周泽没问,你是不是孤儿,毕竟这话真的很扎心。
尤其是周泽深有体会,但凡开家长会的时候,是他最难受的,考得好老师一般让家长当着全班分享,如何培养孩子的心得。
而周泽只能让孤儿院的院长去,当然后面没什么培养心得,变成了一场心灵剖析,讲述周泽如何被捡到,如何被送到孤儿院,如何在孤儿院脱颖而出,成绩优异。
可周泽不喜欢,尤其不喜欢别的同学用同情的目光看向他,他不需要同情,只是想做一个不引人注意的普通人。
因为这个,周泽故意有两科考了零分,毕竟这样才能不成为成绩优异的人,但是老师依旧找他,分析挂科的原因,还是要找家长。
高考的时候,为了远离孤儿院,远离家乡,周泽特意报考了法医专业,不然以他文科的成绩,选一个京沪两地的高校信手捏来。
徐功竹在那里停顿了许久,见周泽还是保持刚刚的姿势,以为他还在等着自己的答案,不禁叹息一声。
“我是师傅捡来的,不知父母家人是谁,估计逃荒的时候早就饿死了,另外几个弟子也是如此,在捉妖司压根没有家人的弟子,不然岂不是授人以柄。”
周泽哦了一声,从回忆中被拉回现实。
朝着袖子,靠在马车的车厢上。
“是不是孤儿谁知道,这样只是更好掌控,你的快乐痛苦,只能跟你师傅或者同门师兄弟分享。
在一定层面上,让内部更加团结,让捉妖司更容易掌控,即便有家人,杀了也无人知晓,你说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