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洛阳醒来的时候,艳丽的阳光从窗外一点点蔓延过来,将他的脸庞团团罩住。他长长舒了一口气,闭上眼静静享受着阳光晒在脸庞上那种暖洋洋的感觉。一时之间,他感到浑身神清气爽,多日以来的疲惫忧愁消解殆尽,整个人仿佛经过了重塑,洋溢着一种焕然一新的振奋。
“柳青原这一关竟然也让我安然度过,一定是老天爷开始对我垂怜,我今后的日子应该好过很多了。”风洛阳闭着眼睛,脸含微笑地默默思忖着,“嗯……真安静啊。看来经过昨日的一场大战,江湖中人多少也认识到我的实力,今日……没有人挑战。我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休……”
还没等他美美地想完,他的房门被砰的一声撞开,唐冰惊慌失措地冲进门,咚的一声,双膝跪倒在他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发了疯一般用力摇晃:“风公子,醒醒!风公子,醒醒!大少出事儿啦!”
风洛阳的衣衫都还未穿整齐,就被唐冰风风火火地拖着穿过几重走廊厅堂,来到了唐门于凤凰客栈建立的密室之中。房间里,多日未见的鱼韶穿着一件素雅的淡色青衫,双手扶在桌案前,居中而坐。唐斗手摇折扇,侧立在墙壁之旁,面向房门,正眼都不看此刻的鱼韶。在唐斗的身边,祖菁撅着小嘴,双手抱臂,气鼓鼓地看着唐斗。在鱼韶的身旁,坐着一位彩翎风媒,一张俏脸梨花带雨。
看到风洛阳出现在密室之中,鱼韶冷冷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好,该来的都来齐了,现在就把这件事算清楚。”
“哼!”站在墙角的唐斗冷冰冰地哼了一声,并不作声。
“出什么事了?”风洛阳一头雾水地开口问道。他一出声,带他来的唐冰立刻一转头,飞一样地钻出了房间,回手将大门紧紧关上,如避恶鬼。
“首先,我想对菁儿和风公子道歉,我看管手下不严,在我远赴南疆之后,她们竟然拒售关于柳青原的消息,并把风公子的消息免费赠予越女宫。我回到本部,立刻会将这群抗命不遵的痴人换掉。最需要教训的便是现在我身边的秦水瑶,竟然花言巧语从初涉江湖的菁儿身上套消息,手段卑鄙,确实需要受些惩罚。”鱼韶沉声道。
“当家……”秦水瑶抹去脸上的泪痕,惶恐地望向此刻的鱼韶。
“闭嘴。”鱼韶看也不看她,冷然道。
“嘿嘿,”一直望着墙壁的唐斗讥笑了数声,“鱼当家,别人都以为乘风会是铁板一块,想不到贵会也是鱼龙混杂,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的蠢鸟还真不少。”
“唐斗,你说谁!”听到唐斗辛辣的话语,秦水瑶狠狠一拍桌子,厉声喝道。
“水瑶,我让你闭嘴,是不是连我的话也不想听了?”鱼韶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跷起腿,双手抱在胸前,淡然道。
“水瑶不敢……”秦水瑶貌似天不怕地不怕,连闻名如见鬼的唐斗都不放在眼里,但是一听到鱼韶说出此话,顿时吓得浑身是汗,一张俏脸上又是泪水又是汗水,极为狼狈。
“到底出了什么事?”看到众人脸上严峻的神气,风洛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胆战心惊地问道。
“虽然水瑶是要受我乘风会帮规的处罚,但是大少你竟然亲自出手,趁她酒醉神迷之时,乱她心性,坏她名节,以作惩戒。这种卑鄙无耻的手段,即使是你,也显得太过下作了吧?”鱼韶淡淡地说。
“哈哈哈哈!”唐斗右手一收折扇,用力在自己的左掌上打了一记,朗声笑道,“听秦姑娘自己说,做出这桩英明神武,绝世无双之事的,乃是咱们潇洒倜傥的柳大公子。我唐斗何其无辜,竟然被安上这一桩罪名,真是好没来由。听闻秦姑娘昨晚风流快活得很,我看不出这中间有何惩戒可言。我倒是还等着鱼当家亲自宣布对秦姑娘的处罚,还我们这些老客户一个公道。这么多年来,咱们花在贵会身上的钱,可不少啊。”
“砰”的一声,秦水瑶紧紧抿着嘴唇,纤足一抬,狠狠在地上跺了一脚,气得浑身发抖。若不是顾着鱼韶的指示,她已经破口大骂。
“阿斗!你还狡辩?我都问过伙计了,今天早上秦姑娘明明是从你的房间走出来的,唐门的那些兄弟整个早上都在拿秦姑娘当笑话讲,言语好生不堪,我听着都脸红。为什么你要做出这种为人不齿的坏事?”祖菁气恼地冲口而出。
“小祖,你岂可轻信人言,我唐斗怎能近得了秦姑娘的身?不如由秦姑娘亲口告诉我们,昨晚到底是谁和她共度春宵。”唐斗悠然自得地摇晃着折扇,有恃无恐地微笑道。
“秦姑娘,你不要怕他。我和阿韶姐一定为你做主,昨晚到底是谁,你大胆说出来。”祖菁急切地说。
鱼韶默默转过身,沉思着望向秦水瑶,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说话。
秦水瑶愤懑地望向双眼朝天的唐斗,仔仔细细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终于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昨夜和我在一起的是柳公子,决不是这个下流卑鄙的无赖。若是再有一人说我是和他在一起共度一夜,我秦水瑶立刻横刀自尽。”
说到这里,她身子一耸,一把撞开密室的大门,飞一样地跑远了。
“秦姑娘!”祖菁狠狠地瞪了唐斗一眼,抬起脚用力踢了他大腿一下,忍不住也想要追出去。
就在这时,鱼韶的话语突然响起:“你变了……”听到这句话,一丝不可抑制的好奇忽然在祖菁心底涌起。毕竟,鱼韶和唐斗十年前的那一段情史太过吸引她,令她忍不住想要知道得更多。她缓缓转过头去,偷偷朝着鱼韶望了一眼,却吃惊地发现,此刻的鱼韶脸上,竟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哀伤之色。
“……现在想想,这些年来,我见老风多过见你,我们似乎真的很久没见面了。”鱼韶身子半倾,斜靠着椅背,轻声道,“这十年里,你变得……”
“哼,是变得更开心,更洒脱了吗?”唐斗脸上肌肉忽然一阵痉挛,嗓音也变得有些莫名的沙哑。
“鱼当家……”从刚才开始一直没有说话的风洛阳此刻突然开口:“昨夜和秦姑娘共度一晚的人,绝不能是大少。”
鱼韶收回注视唐斗的目光,将一股清澈的秋波洒向终于鼓足勇气开口的风洛阳。
“我在听着……”鱼韶的口气透着令人撩乱的慵懒和淡然。
“若是大少,那么秦姑娘只有死路一条。”风洛阳的语气阴沉而严肃。
“不错,继续。”鱼韶点点头。
“秦姑娘认定了那个人是柳公子,柳公子怎么说?”风洛阳问道。
“他和凤阁的姐妹在润州,人证物证俱在,绝对无法是他。”鱼韶微微一笑,轻声道。
“这么说,这个人既非唐斗,也非柳公子,是另外一个人,一个有着柳公子的儒雅风范,却又适逢其会出现在凤凰客栈的人。”风洛阳沉声道。
“但是……小师叔,这……这世上根本没有这个人啊!?”祖菁听得一头雾水,不禁问道。
谁知道鱼韶倒是对风洛阳的推论感到几分兴趣,她缓缓点了点头,忽然轻拍桌案,开口道:“不错,的确是这样一个人。好!你若能帮我找出这个人来,我鱼韶就不再追究此事。”
风洛阳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鱼韶会有此一招:“鱼……鱼当家,这……天大地大……我如何……”
“那我不管。”鱼韶一摆手,耸身而起,“我会在这里逗留十二个时辰,若是在此时限之内无法找出此人,我鱼韶的手段,你应该知道。”
“这……等一下,阿韶姐,这样太不公平了。又不是我小师叔把秦姑娘……”祖菁听到这里,大感不平,连忙开口道。
“他是唐斗的兄弟,打不断的手足,唐斗的事,不就是他的事。”鱼韶说到这里,满含嘲讽地看了目瞪口呆的风洛阳一眼,淡然一笑,推开门,扬长而去。
风洛阳在走廊上风驰电掣一般地疾行着,无论唐斗和祖菁如何跟在他身后呼唤他的名字,他都充耳不闻,只是一股劲儿地朝着祖菁的房间冲去。
“老风,你何必把这个责任揽在身上,我就不信鱼韶能把我怎么样。”
“老风,你倒是说句话啊,我们一起商量一下如何找到这么一个人,也许可以让我唐门手下装扮一下。”
“小师叔,你为什么要为阿斗出头,明明就是他的错,应该让他受到惩罚。”
“小师叔……你说句话,为什么你明知是错还要和阿韶姐顶撞,难道你已经变得是非不分了吗?”
看到风洛阳对他们不作理睬,唐斗和祖菁不得不一边跟着他飞走,一边开口打探询问,希望能够从他口中套出他此刻的心思。但是风洛阳这一次打定了主意不讲话,只是仿佛赌气一般风风火火地穿过走廊,那股气势只吓得迎面走来的唐门子弟纷纷踮起脚尖,整个人贴在走廊侧壁上,为他让路。
直到他冲进祖菁的房间,狠狠把门一把摔上,他才停止了那仿佛发了疯一般的快步行进。唐斗和祖菁趁着他关门的一刹那冲进屋,双双心惊胆战地缩在屋内墙壁旁,似乎被风洛阳这个动作中发泄出来的怒火吓住了。
“老风……你恼了我?”唐斗默然望着紧紧关闭的房门,良久之后,终于沙哑地开口道。
风洛阳双手扶着祖菁房间里的黄木桌案,沉重地喘息着,听到唐斗的话,顿时一拍桌案:“天下那么多的姑娘,你偏偏要去招惹乘风会的人?”
“我都说了,要替你出口气,老风,这一回乘风会的婆娘把咱们欺负得太狠了,她们凭什么?我就是要让她们知道知道我唐斗的厉害。”唐斗愤然道。
“你是唐门大少,风流倜傥,冠绝天下。只要你肯施展手段,便是那秦水瑶也会拜倒在你身下。你却偏偏要乘虚而入,迷奸于她?”风洛阳说到这里,一张脸已经气得通红。
“都说了是为你出气,我去勾搭她,岂非便宜了她?我就是要让她尝尝被人迷奸的滋味,谁让她不但搞你,而且还搞小祖,简直不知死活!”唐斗厉声道,“我本来派人要将她做了,如今她换成如此下场,已经是我唐门大少的慈悲!”
“大少!”风洛阳转过身,风一样走到唐斗面前,一把攥住他的双肩,“你原来不是这样,十年前的那个唐斗决做不出这样的事。”
“老风,”唐斗一把扶住风洛阳的手,脸上一阵黯然,“我们再也回不去十年前的日子,你知道的,不是吗?”
风洛阳缓缓将双手放下,神色阴郁地沉声道:“大少,我们虽然并未真正结拜,但是我一直当你是我的亲兄弟。这十年来,我看你一点点地改变,不停地玩弄女人,辜负了一个又一个。这些我都可以当作是她们有眼无珠,自讨苦吃。
“你为了唐门大业,不停利用我赚取赌金,我就当是便宜兄弟,你能靠我的决斗赚得多少,都是你自己的本事,哪怕你用小祖来抵债,我也当是一场不得已的赌博。你和其他帮派争雄,手段越来越残忍冷酷,我也认为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一直以为,你大少为人行事,是有底线的,至少对于朋友,对于我。”
“老风,我绝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唐斗睁大双眼,双鬓青筋暴露,急切地厉声道。
“是吗?鱼韶是我的朋友,乘风会的人和我关系匪浅,你可知道?”风洛阳愤然吼道。
“只有你才把她还当成朋友!她早就忘了你是谁了!你只不过和我一样,是她鱼韶掌中的玩物,是她的摇钱树。”唐斗也吼了起来。
“这一次,我可以为你挡过这一劫,但是千万,千万不要有下次,大少。”风洛阳双眼布满红丝地望着唐斗,“我不想太早和你划地绝交,我还没有和你做够兄弟。”
听到他的话,唐斗紧绷的身子终于松弛了下来,他如释重负地长长出了一口气:“你真吓我一跳,我以为你现在就要和我划地绝交呢。你也知道,我只剩下你这一个朋友。”
风洛阳看了他一眼:“十年过去,我们剩下的都不多了。”说到这里,他和唐斗都沉默了。
一直在旁边目瞪口呆看着二人吵架的祖菁,这个时候才找到开口的机会。她偷眼看了看风洛阳,又看了看唐斗,终于鼓足勇气,开口道:“小师叔,你就算为阿斗出头,但是阿韶姐要找的人,你不可能找到啊。”
风洛阳抬眼看了唐斗一眼,道:“大少,我要翻查一下我风家的剑谱。”
“噢,你要用那个老办法?”唐斗听到这句话,立刻明白了风洛阳的心思,“这一次情况特殊,恐怕……”他还想多说几句,但是看到风洛阳冷冷的眼神,他立刻明智地把下面的话吞回肚中,东张西望地说,“那……你们忙吧。我出去……那个……出去……”他的话未说完,人已经泥鳅一般滑出了门去。
看到他溜出门去,风洛阳顿时仿佛泄了气的皮球,软绵绵地坐倒在祖菁房中的黄木椅上,双手抱头,叹息不已。
“小师叔……”祖菁拉了一张椅子,坐到风洛阳的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阿斗说的那个老方法,是什么方法啊?和……风家剑谱有什么关系?”
风洛阳看了看她,苦笑一声,道:“这些闲事,你还是不知为妙,只需将我给你的风家剑谱拿出来便是。”
一头雾水的祖菁只得遵照小师叔的指示,将自己藏在床下的那一箱风家秘本翻了出来,放在风洛阳身边。
只见风洛阳一把打开箱子,将里面早已经被拆得零零散散的风家秘笈一叠叠地抱出来,密密麻麻地平铺在桌上,开始在纸堆中寻找着自己想要的章节。祖菁看着他此刻繁忙的样子,更加感到丈二金刚摸不到头脑。
就在她心中千头万绪无处梳理之时,风洛阳突然一把抓起一大叠关于仙人相恋的神话传说,欣喜地笑了起来。只见他将这叠纸掀起来,抬掌连拍,将一张又一张的传奇故事用天山六阳掌力拍到墙壁之上,紧紧贴住。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整间祖菁的客房墙壁都琳琅满目地挂满了中华大地从古到今所有的仙人相恋传奇,环目四顾,蔚为奇观。
“喔,小师叔,你想做什么?”祖菁吃惊地睁大眼睛,问道。
风洛阳此刻仿佛忘记了祖菁的存在,整个人沉入了另一个世界。只见他取出文房四宝,将一张宣纸铺在面前,用左手抓起毛笔,饱蘸浓墨,若有所思地环顾着周围的传奇故事,嘴里念念有词地来回踱着步子。
“小师叔……你怎么了?难道是走火入魔?”看着风洛阳的模样,祖菁既感到好奇,又感到心惊胆战。
风洛阳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是如痴如醉地转动着手中的毛笔,在空中不停地比划,墨汁飞溅到他的身上,他也浑不在意。只见他时而满脸绯红,怒不可遏,时而神色悲悯,满怀感慨,时而捶胸顿足,恨恨不已,时而长吁短叹,双眼噙泪。直到最后,他七情上脸,气蕴于胸,无处发泄,这才开始挥毫疾书,笔落如云烟。
宣纸写了一张又一张,时日也在不知不觉间匆匆逝去。直到这一日的午后,风洛阳已经写下了洋洋近万言。他抓起自己写下的文字,前前后后看了良久,终于将它们团在一起,运足六阳真气,一把火烧得精光。
祖菁虽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是看到他将自己一上午的成果全部烧毁,还是心痛地叫了起来。谁知道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风洛阳却又再次提笔挥毫,行云流水般写将起来。这一次他运笔如飞,一挥而就,不到一炷香就写作完成。
这个时候,天色已近黄昏,风洛阳写完这张纸,从怀中掏出一枚信封,在上面写上“小秦亲启”的字样。接着将他写成的纸张折了三折,放入信封之中。直到这时,祖菁才知道,风洛阳花了这么大工夫写成的,竟然是一封信。
“小师叔?小秦是谁啊?”祖菁莫名其妙地问道。
“嗯?你还在这儿?”风洛阳仿佛到了现在才发现原来祖菁一直在房间里,吃了一惊,随即道,“噢,是这样,小秦就是秦姑娘。”
“噢!”祖菁终于理解了风洛阳的用意,恍然大悟地说,“小师叔,原来你是代替阿斗给秦姑娘写一封赔罪信啊。你真是用心良苦,但是……你确定他是这么称呼秦姑娘的吗?小秦,这种叫法听着挺怪的。”
“他叫你什么?”风洛阳反问道。
“小祖……哦,这个阿斗!太坏了!”祖菁直到此刻才回过味来,愤然道。
“你在这里正好,麻烦你去告诉鱼当家,她要我找的人,我已经找到,然后再把这封信交给她。”风洛阳说道。
“但是……这是你代阿斗写的道歉信,和要找的人有关系吗?”祖菁不解地问道。
“你只管照我的吩咐做就好。”风洛阳笃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