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风洛阳走进天字一号房时,邻近的房间响起一片海浪扑岸一般的开门关门声。这乃是唐门子弟受命清空其他房间住客而引起的喧哗。过得数息时间,整个客栈二层一片寂静,鸦雀无声。这寂静的环境,不但没有让他感到一丝轻松,反而增加了他体内的数分寒意。他迈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厢房中的一张客桌前,心事重重地坐下。
“恭喜你了,风公子!”一个略带沙哑而又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厢房中缓缓响起。
一滴细汗从风洛阳的额顶滑落,令他的鼻尖一阵麻酥酥地发痒。他吃力地抬起头,放眼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火红的鹿皮靴,接着是一双橘黄色绣裤的裤腿。这双腿正肆无忌惮地搭在他面前的客桌上,腿的主人悠然自得地躺在一张藤椅上,左手捧着一袋红枣干,右手将一枚枚绛红色的枣干高高抛起,再仰头准确地接在嘴中。
她的脸是清瘦而秀逸的,有着一种病态的苍白,一头青丝松散地在头顶上扎了一个高髻,几缕乱发错落有致地从额头散落下来,遮挡住了她三分之一的面容。她的双眼如星,唇薄如翼,眉宇之间透着一股成熟的风致,看上去有着二十岁人的青春,三十岁人的睿智。
“这都是托鱼当家的福。”风洛阳谨慎地选择着措辞,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位鱼当家的脸色,“鱼当家,今天的气色不错啊。”
鱼当家听到这句话,哼地冷笑一声,双腿一抬从桌子上放下来,身子朝前一靠,将一张秀脸凑到风洛阳的面前:“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会说话的?”
“呃,不,不……会。”风洛阳听到这里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顿时浑身一阵燥热,脸也发起烧来,不由自主地把头一低。
“你知不知道为了替你搞到孟断魂的消息,我乘风会的人跑断了几条腿,我们彩翎风媒做了多大的牺牲。就说那个少林的死和尚,金银财宝都不要,偏偏要我和姐妹们陪他吃一顿狗肉。吃完那一顿,狗臊气一个月都散不去。你说我气色哪里不错了?”鱼当家咄咄逼人地说。
“啊,呃,那个,辛苦你了。”风洛阳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小孩,规规矩矩地摆正坐直,低声下气地说。
“哎,你也别这么说。我们乘风会打开门做生意,干的就是这个。只要你付得起钱,再难搞的消息我也能双手奉上。”鱼当家挥了挥手,满不在乎地说,“现在你消息也用上了,魔剑孟断魂也被你杀了。是时候谈谈应付的价钱了吧?”
“鱼当家,”风洛阳用力搓了搓手,赔笑道,“这一次不要像上次那样狮子大开口了好不好?”
听到他的话,鱼当家的俏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风公子,若不是我乘风会的消息,你怎么能够猜到魔剑孟断魂是以魔为媒,练成神功?我的消息,救了你一条小命。天下第一剑风洛阳的项上人头值多少?放眼江湖,恐怕只有唐门大少的双手才比得了。”
“你竟然看出来孟断魂已经入魔?为什么在卖消息的时候不一并告诉我?”听到她的话,风洛阳大吃一惊,不禁冲口而出。
“我也是好心,这则消息可贵了,你怕是买不起。到时候你付不起帐,还不是我鱼韶亏本?”鱼当家微微一笑,“现在不是挺好,你能自己看出来,替唐门省下一大笔钱。”
“那倒是,那倒是。”风洛阳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心有余悸地连连称是。
“这一次唐家在梧桐岭开凤凰赌场,四口堂请了太湖欧阳,南湖慕容两大世家前来作梗。年帮出动了帮魁宋无痕来为大少送行。据我所知,离台的人马也大举出动,还有一股不明来路的势力想要暗中生事。这一次,你能够杀死孟断魂,令唐门赢了赌局。唐门财源广进自不必言,唐门的势力能够在江南站稳脚跟,这份功劳少不得要算上我乘风会的一份。”鱼当家面不改色地沉声道。
“竟有此事,凤凰赌坊的赌局居然如此凶险吗?”风洛阳身在局中,对于这些事懵懵懂懂,直到鱼韶把所有潜流摆上台面,他才悚然惊醒。
“而且还有一件事,你不得不感谢我。”鱼当家说到这里,双臂一撑桌面,直起身,双手扶在藤椅扶手上,跷起了二郎腿,一脸得色。
“什……什么事?”风洛阳此刻只感到一颗心沉甸甸地向下沉去。谁都知道,如果欠了鱼韶的人情,总有一天要十倍百倍地偿还。
“听说,你的师侄女从天山来看你了?”鱼韶悠然自得地拿起一枚红枣干,玉指一弹,潇洒地抛入口中。
“这件事你也知道了?”风洛阳吃惊地说。
“你怕是不知道,唐斗骗你的师侄女说,落注台上风光好,只要你一下山,她能够第一个看到你,接着让她坐到落注台上作了他免费的筹码?”鱼韶用一种轻松淡然的语气娓娓道来。
“竟有此事!”风洛阳用力一拍桌子,勃然大怒,“唐斗这个该死的混蛋,连菁儿他都不放过。”
“你更加不知道,欧阳家的那个老色鬼欧阳青云用自己的一枚家传玉佩把你的师侄女买了下来,若是你不幸落败于孟断魂。你这位冰清玉洁的小师侄少不得要被他娶回家去做小妾。”鱼韶说到这里,咯咯一笑,“幸好因为我的消息,你赢了孟断魂,你的小师侄不但没有被这个老色鬼占有,反而赚了他一枚玉佩。老家伙死要面子,这一番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认了。”
听到这里,风洛阳已经面无人色,连勉强挺直的身形也娄曲了起来。他将手摊到桌面上,有气无力地说:“行了,鱼当家,痛痛快快开个价。我都认了。”
“好,两万金,四百枚东珠,外加年帮长安洛阳二十五座赌坊的地契。”鱼韶开口道。
“啊?!这……这笔钱是上次要价的十倍,鱼当家,你不要逼人太甚!”风洛阳听到这里,顿时双眼发绿,颤声道。
“比起风洛阳的小命,你师侄女的清白,唐家大少的双手,再加上整个唐门的基业,这笔钱只不过是小数目。”鱼韶淡然道。
风洛阳沉默良久,终于嗓音沙哑地开口道:“鱼当家,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一次算我欠你一份人情,他日你若有所需,风某做牛做马,任凭差遣。”
“总算你说了句本姑娘爱听的话。”鱼韶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不过这一次我做的人情可太大了一些。一份儿人情来还,怕是不够。”
“你……还想怎样?”风洛阳此刻已经没有了争辩的力气,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死样活气地说。
“先把你和孟断魂决斗详详细细讲给我听。”鱼韶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期待的神色,细声道。
“人都死了,尘归尘,土归土,他的一切你又何必追究?”孟断魂虽然入魔极深,性格凶残,滥杀无辜,但是行事洒脱,不失为一个磊落汉子,在此关头,风洛阳仍想为他尽点人事。
“哟,你什么时候做起了和尚?听着,只要你故事说得好听,本姑娘说不定看在这个分儿上,稍稍减点儿价。”鱼韶挑了挑眉毛。
“减价?”风洛阳听到这两个字,双眼顿时一亮,连忙点头,“好好。”
“说起我和乘风会当家鱼韶的关系,那真是要说上十天半个月。这里我唐斗就给小祖你化繁为简大略说一下,让你也知道知道,我唐门大少是如何从一个唐门的无名小辈,成长为如今风光无限,一呼百应的江湖大豪。”唐斗关好风洛阳厢房的大门,拉着祖菁并肩坐在床上,得意洋洋地说道。
祖菁用一双清纯无瑕的星眸盯视了他半晌,终于无奈地点点头,道:“我其实是想问小师叔和鱼姑娘的关系,不过……先说你的吧。”
唐斗似乎很享受给人讲述自己这一段经历,一点都不在乎祖菁的漫不经心:“话说十三年前,我唐斗十五岁,鱼韶十三岁,在饶州道左相逢。一个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江湖侠少,一个是亭亭玉立,冰肌玉骨的多情少女。我们两个一见如故,两心相许,结为至交好友,共游鄱阳湖,开始了一段令人心醉的友情,当然……”说到这里,唐斗将手中的扇子一抬,忽然想起了什么,“嗯……,当时还有老风。他才从云南哀牢山下山,想要到天山去学剑,遇上了我。我和他一见投缘,结为兄弟。让我想想,当时似乎是我,老风还有鱼韶三个人共游鄱阳湖。不过,你也知道老风那家伙,除了剑法,什么都不懂,整天喃喃不绝地背诵着各种各样的剑式。除了晚上睡觉,其他时候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听到唐斗说起风洛阳的趣事,祖菁顿时咯咯笑起来:“小师叔上了天山之后,刚开始也常常是这个样子。不过后来他学了我们天山的剑法,渐渐变得开朗了很多。他说,天山的剑法是令人开怀的剑法。”
“呃,呃,他的事以后再说。我说到哪儿了?对,我和鱼韶一见如故,共游鄱阳湖,彼此倾心。哎,那时的我啊,还是青葱无暇的少年,愚蠢而多情,幼稚地信奉着梁山伯与祝英台一样的凄美恋情。我和她共度了三年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她到黟山练剑,我不顾唐门的阻止,隔三差五便上山去探望她。越女宫的各个关卡,我已经熟极而流。整个江湖,只有我唐斗能够将黟山越女宫当成自家后院,随出随入。我到中原做生意,她也会不远千里赶来与我相会,我们情投意合,无话不谈,如胶似漆。”唐斗说到这里,一脸的陶醉。
“当时我的小师叔……”祖菁看他说得起菁儿,但是自己关心的人却不见提起,忍不住问道。
“当时老风还在天山练剑。不过,我们经常谈起他,都希望他赶快下山回来,我们鄱阳三剑客可以重新相聚。鄱阳三剑客,当时我们给自己起的称号。”唐斗说到这里,满眼都是缅怀的神色。
“噢……”祖菁点点头。
“三年过去了,老风下山,我和鱼韶和他相聚一堂,庆祝他学成出师。当时我和鱼韶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鱼韶甚至求老风以大哥的身份来主持我们的婚礼。”
“啊?鱼家和唐家的长辈都不在了吗?”听到这里,祖菁惊讶地问道。
“哈,记得我提过梁山伯和祝英台吗?我和鱼韶几乎是这两个倒霉冤家的再世,唐门和鱼家都不赞成这门婚事,族长们纷纷出马,想要将我和鱼韶分开,各自带回蜀中和黟山。但是世俗的成见如何能阻止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鱼韶。她愤然离家出走,在鱼家人的包围中夺路而逃,不远千里,来到蜀中唐门找我,要和我一起双宿双飞。难为她孤零零一个人,竟然能够顶住如此的压力,为了一腔真情,顶风冒雨,星夜兼程,不眠不休,在鱼家人的围追堵截,唐门中人百般责难之中脱身而出,来到了我的窗前。”
说到这里,唐斗的脸上露出一丝凄凉之色,似乎整个人已经进入了当时鱼韶身处的情境之中。
“太感人了。”听到这里,祖菁激动地猛地站起身,“后来呢?你和鱼姑娘后来……”她说到这里,猛然想起唐斗如今见到鱼韶就落荒而逃的狼狈样子,心头顿时一沉。
“当时我正在窗下阅读唐门的卷宗,鱼韶忽然出现在我的窗前,她告诉我这一路来她所受到的折磨困苦,祈求我和她一起离开益州,远走高飞,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开始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
“你答应她了吗?你一定答应她了,对吗?如果是我,我一定会的!”祖菁焦急地询问着。
唐斗斜眼看了看祖菁,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傲然姿态叹了口气:“愚蠢而多情的少年人啊。那个时候,鱼韶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我的面前,双眼凄楚地望着我,焦急地等待着我的回应。这样一位世间少见的美人,在这样一个黯然神伤的雨夜,将她的命运双手送到我的眼前。”
“就在这一刻,我忽然顿悟了一切。原来这个世上,根本没有真爱的存在。因为,在这个谁都会感动的瞬间,我的心却如铁石。在我的心中,只有这个念头,如果和她一起出走,我的一生就会被这孤零零一个女人缚住手脚,我的余生只能为让她幸福而活。我的前程,我的未来都会成为她获得幸福的阻碍。我这一生,除了她,我只会一无所有。这个世上,我憧憬的太多,渴望的太多,梦想得到的东西太多,一个女人,永远无法满足我。”
“你,你实在是一个……一个……一个……”祖菁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为鱼韶的遭遇义愤填膺,她猛地从床上跳起来,用手指住唐斗的鼻子,想要义正词严地大骂他一番,但是这一刹那她的脑海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能结结巴巴地说出一句,“坏人。”
“巴山夜雨涨秋池,那时蜀中的夏雨正值最销魂的时候。鱼韶直挺挺地站在我紧紧关闭的窗前,任凭凄风苦雨无情地浇洒在她的身上。鱼家族人在她身上留下的剑痕,唐门暗器射到她身上的伤口,在雨水浇灌之下刺骨升疼。她在冷风中摇摇欲坠,但是她痴痴站在我的门外,任凭唐门中人如何驱赶,她就是不走。她知道,从我紧闭的窗户中,我仍然能够看到她,仍然知道她在等我回心转意。但是,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她如何哀求,我绝不会动摇。从那一天起,我通过了上天给我的测试,我终于有了足以带领唐门走向辉煌的铁石心肠。”唐斗说到这里,脸上满是肃穆之色,仿佛在讲述着一位天神羽化飞升的经历。
“你……你难道对你做的一切……感到自豪?”祖菁难以置信地问道。
“这其实是我和她的福气。难道要我和她离家出走之后,才突然发现自己想要得更多?这样不是挺好?让一段山盟海誓的恋情在最激荡人心的时候戛然而止,只留下无尽的余韵让当事人用一生时间慢慢品尝。如果把我和鱼韶的故事写成传奇,传诸世上,相信人们根本不会再去管梁山伯和祝英台是谁。”唐斗说到这里,已经是一脸得意之色。
“你……真是厚颜无耻。”面对唐斗铺天盖地的自我标榜,祖菁感到自己终于不支地败下阵来,软绵绵地坐回床上,喃喃道。
“从那一天起,我将往日的那一段恋情有多深就埋多深。一个新的唐斗浴火重生。我苦练唐门密技,埋头经营生意,独霸剑南武林,染指中原江湖,呼风唤雨,手眼通天,人见人爱,左右逢源,拈花惹草,一身风流债。无论事业还是女人,我唐斗都已经做到了男人的极致。从这一点上讲,我要感谢当年的鱼韶,如果没有她的点化,我的人生绝对不会像如今这样精彩,哈哈哈哈。这……”唐斗用折扇轻轻一指祖菁,“就是我和鱼韶的关系。现在你终于明白我为什么不肯见她了吧?”
“你不是不肯,是不敢见她吧。”祖菁纠正道。
“噢,对,对,是不敢。”唐斗点点头,对于祖菁的纠正全无异议。
“但是……为什么小师叔会那么怕她呢?”祖菁忽然问道。
“他是我的结拜兄弟,既然我对不起鱼韶,他少不了也要为我担点过失。”唐斗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膀。
“哼,好啊,原来是你连累了小师叔。”祖菁一叉腰,生气地说。
在凤凰客栈的天字一号房中,风洛阳和鱼韶默默对视,半晌过后,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过了良久,鱼韶轻轻摇了摇头,从风洛阳口述的断头崖决战中醒转过来,长长呼了一口气,抬起一双素手,轻轻抹了抹脸。
“这么说,孟断魂不但以魔为媒,而且能够控制入魔的深度。”鱼韶咳嗽了一声,开口道。
“是。”风洛阳点点头。
“天魔解体大法,嗯,我需要时间散出消息,让黔中道,剑南道,岭南道的风媒查一下来路。我怕,中原江湖将来的日子会更不太平。”鱼韶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深思之色。
“嗯。”风洛阳心不在焉地应着。
“孟断魂临死前说他们会陆续有来?这句话颇堪玩味,难道说会天魔解体大法的不止他一个?西南孟家,看来我怕是要亲自去探一探。”鱼韶喃喃自语道。
“鱼当家,你看……我已经说得很详细了……”风洛阳对这些并不关心,只是念念不忘鱼韶减价的承诺,忍不住开口询问。
“哼,行啊,天下第一剑。最后一剑真是精彩,虽然没有福分亲眼看到,光是听你说出来就感到浑身麻酥酥的兴奋。这次你算是露脸了。”鱼韶看着他心事重重的神情,忍不住笑道。
“鱼当家,不用笑话我了。你看这个价钱……”风洛阳说到这里,已经满脸都是期盼之色。
“这一次不能只算一次人情,起码算是两个人情,再拿来二十颗东珠作为跑腿费,咱们就两清了。”鱼韶收起笑脸,沉声道。
“这个,人情算两个就算两个。不过,是唐斗把菁儿摆上台,人情算他一份。”风洛阳道。
“你们自己去分配吧。反正给我两个信物,等到我有事的时候,请你们帮手也好有个凭证。”鱼韶撇了撇嘴,无所谓地说。
“呃,”风洛阳听到鱼韶的话,忙不迭地一拍胸前的衣服,试图从身上找出一样摆得上台面的物事,“……信物。”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残破的钱袋,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桌面上。
“不用找你风家在云南旧宅的地契了,上次你用来抵债了。”鱼韶摇了摇头,冷冷地说。
“噢,你等等。”风洛阳用手将桌上几枚铜钱重新划拉进自己的钱袋,揣入怀中,一扭身子,抬手朝自己的腰间摸去。
“你的家传玉佩,已经用来抵债了。”鱼韶看到这个动作再次不耐烦地提醒道。
“不好意思。”风洛阳赔着笑,左手一抬,从腰间取下向不离身的青锋剑,右手朝着剑柄上摸去。
“你的剑穗也用来抵债了。最近为了对付孟断魂,你日子都过糊涂了吧?”鱼韶皱眉道。
“是吗?连剑穗也……”风洛阳挠了挠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从贴身的内襟中取出一个青布包,飞快地打开,一把抓起里面的东西,放到鱼韶的面前,笑道,“这碧玉发簪是风家家传之宝,家母曾说这是给风家未来媳妇佩戴之物。用这个做信物……”
鱼韶拿起桌上的东西,掂了掂,终于忍不住苦笑了起来:“这是……咳,半截五福茶楼的筷子。”
风洛阳满脸堆起的笑容顿时凝结住了,他轻轻一拍桌面:“噢,想起来了,我早就拿它抵了帐。为了怕家母发现才弄了根筷子冒充,呃,多久的事了……唉。”
“那一次你并没有跟我说这是你风家给未来媳妇的传家宝。”鱼韶薄薄的嘴唇微微一颤,轻声道。
“我如今穷得只剩下这天下第一剑的名号,娶亲是不用想了,此事不提也罢。”风洛阳抬掌用力搓了一下面颊,接着轻轻一敲面前的桌案,“这样吧,我去找唐斗想想办法,总能找出两样信物给你。”
鱼韶没有回话,只是用手支着腮,双眼若有所思地望着别处。
风洛阳见她没有反对,慌忙从椅子上站起身,反手拉开门,忙不迭地蹿了出来,朝着自己的厢房小跑而去。
推开厢房的大门,迎面映入眼帘的,却是祖菁和唐斗肩并肩地坐着,分吃着唐斗手中的一包红枣干。
“喂,菁儿,你在干什么?”看到这个情景,风洛阳心头一紧,抢前一步,劈手夺过了唐斗手中的红枣干。
“我不过在吃阿斗的东西。他让我很生气,我只有吃他的东西来泄愤啊。”祖菁撅着嘴说,“谁叫他是个大坏人。”
“大坏人?”风洛阳朝唐斗投来询问的目光。
“我给她讲了我和鱼韶的那段往事。”唐斗得意洋洋地说。
“啊,那段往事。”风洛阳听到这四个字,眼中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情,“你这么快……”
“对了,这是我最得意的壮举,我当然要经常宣扬一番啦,哈哈哈。”唐斗用力扇着扇子,摇头晃脑地说。
风洛阳默然看了他很长时间,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红枣干,忽然转头问祖菁:“菁儿,有没有感到头晕?”
“没有啊。”祖菁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那么,浑身发热?”
“当然没有啦,小师叔怎么问人家这些问题,不知羞。”祖菁听到风洛阳的话,脸不知不觉红了起来。
“风洛阳,枉你还是我的结义兄弟,枉你担着天下第一的声名,居然满脑子装的都是下……”唐斗作出一幅义愤填膺的样子,用扇子指住风洛阳,就要开始一番气势恢宏的长篇大论。
“鱼韶已经告诉我你对菁儿做过什么,这笔帐我们以后再算!”风洛阳探手将红枣干塞到祖菁手中,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唐斗的话头。
“啊,她消息挺快!”听到自己的劣迹被揭发,唐斗顿时被打回原型,赔笑道,“我也是逼不得已,嘿嘿。”
“我和鱼韶谈妥了,她要两样信物回报她的人情,你一样,我一样,二十枚东珠做跑腿费。”风洛阳面无表情地朝他伸来一只手掌。
“两样信物,她居然要我们还两份人情给她?决不,我唐斗绝不愿意被她驱使。上次她要你还她人情,你在凤阁花楼挑了二十天的大粪来浇花。再上一次,你在凤阁蜜仙楼做了两个月的大厨,到现在去蜜仙楼点菜的王八蛋还想点一份儿天下第一剑亲手烹制的蜜汁醋鱼。让我唐家大少做这些,我宁可去死!”唐斗激烈地说,“她要多少钱,我唐门出,我就不信以我唐门的财力,填不满她这张狮子嘴。”
“两万金,四百枚东珠。”风洛阳脸色阴沉地说。
唐斗默然半晌,终于从怀中取出一枚铁制的令牌,狠狠按在风洛阳的手上,喃喃地说:“她嘴巴张这么大也不怕脱臼。”
“呃,我的信物已经用光了,你借我一样填数。”风洛阳低声道。
“唐门令牌我只带一枚在身上,其他的我都收在剑南。”唐斗从怀中掏出一枚装满东珠的布袋,“这里装的东珠只多不少,给。”
“那我只好让她改天再来了。”风洛阳拿过布袋,转头推开门。
离开厢房,风洛阳抬头一看,却发现鱼韶手里捧着向不离身的一包红枣干,已经站在走廊里等他。
“不行,我今天就要远赴南疆,你的信物,我现在就要。”鱼韶显然听到了他们所有的谈话,一见到他立刻毫不留情地说。
“但是,无论是唐斗还是我都已经没有任何信物在身上了。”风洛阳为难地说。
在厢房内的唐斗和祖菁此刻听到了鱼韶的声音,不禁同时一怔。唐斗如遭电击,浑身僵直,恍如中魔。而祖菁却感到精神一爽,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深沉动人的女声,这令她对鱼韶充满了不可遏止的好奇。她往自己的怀中一摸,发现一样物事,顿时心头一动,抬手推开门,冲入走廊。
“小师叔,可以……可以用这个做信物吗?”祖菁将手从怀中伸出,白生生的手掌上,赫然平摊着一枚散发着青碧光芒的玉佩。
一时之间,走廊上一片寂静,风洛阳,祖菁,鱼韶六目相对,心头同时升起一丝无法诉说的奇异感。鱼韶怔怔地望着祖菁清纯无瑕的俏脸,冥冥中似乎感到一股清澈净洁的溪流在心底划过,整个身心都是一片宁谧。而祖菁望着鱼韶那发丝飘散的面颊,却被她成熟洒脱的风韵所触动,心底升起高山仰止的敬意。风洛阳的目光却落到祖菁和鱼韶手上同时捧着的红枣干上,抬手扶住下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你好!”祖菁将脸转向鱼韶,诚惶诚恐地小声说,“我叫祖菁。”
鱼韶深深地望着她,缓缓露出一丝笑容:“鱼韶。”
“鱼姐姐,唐斗他……和我讲过你的故事。你当年敢爱敢恨,虽然唐斗辜负了你,但是能够那样来一次,已经……嗯,已经不枉此生了。”祖菁心底非常急切地想要和鱼韶结交,这些话几乎是冲口而出。
“唐斗讲的故事……”鱼韶微微一愣,朝凤洛阳看了一眼。
风洛阳双眼朝上一翻,用手在脑袋顶上偷偷画了一个圈。
鱼韶轻轻叹息一声,脸上浮起一丝苦笑。她来到祖菁面前,从她手掌中取过玉佩,收入怀中,接着从腰间解下一块令牌,放入祖菁的手中:“祖菁,我以后就叫你菁儿好吗?这枚乘风会的令牌你收好,你初入江湖,以后有什么需要,就到那里找我。”她说到这里,朝门内看了一眼,又道:“小心唐斗,好吗?”
“好。以后我叫你阿韶姐。”祖菁高兴极了,喜不自禁地说道。
鱼韶朝她笑着点点头,转过头,从风洛阳手里一把夺过唐门令牌和一袋东珠,双脚一点地,身子化为一条橘红色的匹练,穿过厅堂,朝着庭院之外飞逝而去。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祖菁神思飘乎,不禁对这位江湖侠女神秘莫测的去向浮想联翩,几番想象之后,她只感到心摇神驰,不禁痴了。
“好吧,今日我就用一万金,两百枚东珠把我那个人情买回来,从今以后唐门和乘风会两不相欠。”唐斗气势磅礴的怒吼忽然从厢房内传出。紧接着“轰”地一声巨响,风洛阳厢房的大门被一掌打飞,满脸涨得通红的唐斗挺胸叠肚,大踏步走了出来。这声怒吼顿时把祖菁从幻梦中唤醒。她不禁茫然朝这位忽然发威的唐门大少望去。
“人早走了……”风洛阳白了唐斗一眼,摇着头朝门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