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菁久久凝视着面前的轩辕紫蝶,仔细捕捉她眉宇间的神采风韵。此时此刻的轩辕紫蝶身着华衣,腰系彩带,肩披凤帔,一派雍容秀雅的大家风范,即使女子见了都要目眩神迷,完全没有了作为阶下囚时的狼狈窘迫。祖菁酝酿良久,只感到一股笔意袭涌全身,不可抑制,随即挥毫泼墨,卷扫云烟,在面前的彩屏之上运笔如飞。半晌之后,一幅精致艳丽,巧夺天工的仕女扑蝶图赫然出现在这漆木曲屏最后一扇。到此为止,共有八扇的曲屏上摘星门八女的画像都已齐全。
“姐姐,你看我这幅画,可能捕捉住姐姐万一的风采?”祖菁停笔之后,飘然转过身,对着轩辕紫蝶笑着问道。
轩辕紫蝶愁容满面地来到屏风面前,上上下下仔细看了看屏风画卷中手持团扇,扑蝶为戏的自己,眼神中露出一丝艳羡向往之色,随之而来的却是深深的感伤,她轻轻谓叹一声:“妹子所画,妙夺天工。紫蝶哪怕他日声名扫地,能有这一幅画像传世,留我此时模样,亦不枉今生。”
“姐姐何来如此感叹?仿佛有什么不幸就要发生在你身上似的。”祖菁听到这里,非常奇怪,不由得问道。
“我……”轩辕紫蝶惨然一笑,似乎有满腹的幽怨,却又不敢言传。
“哈哈,”一直坐在屋中观看祖菁作画的唐斗此刻长身而起,仰天打了个哈哈,“哪里会有什么不幸,她不过是感时伤秋,无事找愁。女孩子家,多愁善感,那是当然之事。对不对啊,小蝶?”唐斗转过头去,冷冷瞪了轩辕紫蝶一眼,目光已经化为一片冰寒。
“啊,正是,让妹子见笑了。”轩辕紫蝶略带惊慌地看了唐斗一眼,转身对祖菁强笑道。
“噢,原来如此。”祖菁轻轻拍了拍胸膛,轻舒一口气,微微一笑。
唐斗嘿嘿一笑,摇着折扇,大摇大摆来到屏风之前,偏着头看了看,朝祖菁一挑大指:“小祖,画得好,不愧是祖家的嫡系。小蝶和她那帮姐妹有了这屏风,保准开心。”
“哼,要不是小蝶姐亲自向我解释,我还真以为你要我为你画春宫画呢。”祖菁朝他皱皱鼻子,俏皮地说。
“啊,哈哈……”唐斗尴尬地讪笑了几声,用扇子挠了挠太阳穴,一把拉起轩辕紫蝶,扬声道:“来人,把屏风给我抬走!”
唐斗刚走片刻,祖菁所住房间的大门就被鱼韶风风火火地推开。
“阿韶姐!”看到鱼韶走进来,祖菁连忙站起身,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小师叔的伤势恶化了吗?”
“风洛阳?”听到祖菁关切的话语,鱼韶微微一怔,“这一个月来我并未去看他,他伤势如何,我比你更懵懂。”
“可是我……”祖菁说到这里,俏脸微微一红,语音转低,终于遥不可闻。
“难道你最近也没去看他?”鱼韶听到这里,已经明白几分,恍然道。
“我以为有阿韶姐在小师叔左右,就不需要我再去了。”祖菁说到这里,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哀伤。
“傻瓜,”鱼韶看到祖菁的表情,长长叹了一口气,“你以为你不去看他,他就会喜欢上我吗?风洛阳的心思,谁也猜不透。既然如此,你我为何不顺其自然?”
“但是,你不是也想把他推给我吗?”祖菁噘了噘嘴,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我是……,这一个月,我是去帮唐斗办事所以……”鱼韶的舌头打了个突,倔强地解释道。
“不用说啦,都是借口。”祖菁不依不饶地笑道。
“好啦好啦。我们两个都因为那个家伙遭到横祸而乱了方寸。现在是我们恢复正常的时候了,这一个月,他应该已经伤势痊愈。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看他?”鱼韶来到祖菁身边,一把揽住她的肩膀,笑嘻嘻地说。
“嗯,到时候再顺其自然。”祖菁点点头,“对了,阿韶姐,你这么急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噢,是关于唐斗的事情。”鱼韶的脸色转为严肃,“听说他让你为他画了八幅屏风?”
“是啊。最近他为了抓捕离台的凶手,一个月都脚不停蹄。我什么也帮不上忙,如今他来求我,我不好拒绝。”祖菁说道。
“这个死家伙越来越离谱,你帮他画的乃是八幅选秀图。到时候他会把这屏风放到梧桐岭新开的栖凤楼中去招揽客户。”鱼韶说到这里,忍不住用手按住额头,似乎被唐斗气得不轻,“我来是要阻止你上当,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啊?”祖菁听到这里,张口结舌,“这么说,弄来弄去还是春宫画?这个阿斗太坏了。他还让小蝶姐骗我说是为了留下自己最漂亮时候的模样才画的。”
“那轩辕紫蝶就是唐斗设计抓到的离台帮凶之一。她们在游仙楼前设计偷走了唐斗和他十二个侍卫的暗器,令他们遭到离台神剑的血洗。唐斗抓到她们以后,因为问不出离台的消息,一气之下,准备逼她们到栖凤楼卖身还债,声明一人不接满一千个客不准离楼。”鱼韶沉声道。
“这……这岂非逼良为娼?”祖菁听到这里,又惊又怒,忍不住尖声道,“小师叔知道了吗?”
鱼韶苦笑着双手一摊,以示对风洛阳的情况完全不知,祖菁顿时明白了过来,无奈地叹了口气。
“轩辕紫蝶之流虽然绝对不算良善,但是逼人为娼之举实在走得太远,唐斗看来是死心塌地想要走上黑道霸主这条命定之路了。”鱼韶长叹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不,我们绝对不能放任不管!”祖菁看到鱼韶的表情,心中一阵激动,大声说,“阿韶姐,我们一起去栖凤楼,把轩辕紫蝶她们救出来。”
梧桐岭上,断头崖畔,一座乌檐青瓦,雕龙画凤的青楼名苑在短短数月之内拔地而起,开张大吉的喜帖发遍江南东道。数日之间,江南武林的江湖豪杰们都知道唐门要在梧桐岭上大开青楼,楼内头牌的姑娘们竟然是摘星门艳名素著的盗魂魔女轩辕紫蝶,和她麾下七彩蜂女。
无数曾经被摘星门的高手偷盗过财物的武林人士听闻这个消息,无不欣喜若狂。盗魂魔女向来横行无忌,上入皇宫,下入荒陵,无宝不偷。很多人爱若性命的宝物都曾经被她窃取一空,更有人连祖宗陵寝都遭了劫。如今有了大举报复的机会,这些江湖好汉岂能放过。武林世家的门主,名门大派的掌门,白黑两道的帮魁无不大洒金钱,上下打点唐门,誓神劈愿,定要在栖凤楼开业的当天,让轩辕紫蝶陪夜。
“嘿嘿嘿嘿”凤凰客栈之中,唐斗捧着一盏荷叶大小的碧玉盘,细数着盘中流光溢彩的南海明珠,乐得合不拢嘴,“欧阳老儿当真是下本钱,区区一晚而已,居然可以出到碧玉捧珠这样的大彩头,果然老当益壮。”
唐斗放下手中的玉盘,端起一只酒壶,冷笑着朝坐在房中的轩辕紫蝶走去:“轩辕姑娘,你可真是人脉无敌。欧阳家的家主点名叫你作陪,他老人家乃是催花圣手,你落入他老人家手里,可要自求多福了。”
“哼!”轩辕紫蝶闭上眼睛,转过头去不去看他。
“哎,不满意不要紧。”唐斗满不在乎地一耸肩,“还有山南乔家的小少爷,他的出手乃是一对白玉美人像。两个换一个,这笔生意我做得过。乔家小少爷哪里都比欧阳老儿强些,唯一的缺点就是有花柳病,轩辕姑娘,你可要多担待。”
“唐斗,你——!”轩辕紫蝶听到这里,心胆俱裂,悲愤地望了唐斗一眼,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也知道你已经急不可耐了,冷静,冷静。”唐斗笑嘻嘻地在轩辕紫蝶面前蹲下身,将酒壶凑到她面前,“把这壶酒喝了,今夜我就带你们去栖凤楼落脚。”
“这是什么?”轩辕紫蝶惊慌地盯着唐斗手中的酒壶。
“这可是好东西,学名叫做迷春酒。你喝了之后,全身酥软,飘飘欲仙,任人摆布,省却了嫖客不知多少麻烦。”唐斗笑道,“来,张嘴。”
“不……”轩辕紫蝶紧紧闭上嘴唇,拼命抗拒着面前的酒水。
“你若不喝,就不怕我对你的师妹们发飚吗?嘿嘿,她们已经都喝了。”唐斗将手中的酒壶晃了晃,冷笑道。
“唐斗,今日之后,你也不过是一个下五门的禽兽。”轩辕紫蝶狠狠瞪了唐斗一眼,一把夺过酒壶,闭目一饮而尽。
“嘿嘿,到时候还要请你这位下五门的大师姐多多提携小弟。”唐斗满不在乎地站起身,大喝一声,“来人!”
砰地一声,房门被一把推开,唐毒嗖地窜进门,朝唐斗一拱手:“大少,有何吩咐。”
“带她去栖凤楼,把她和她的七个姐妹关在一起,做好明日开张的准备。”唐斗沉声道。
“是!”唐毒应了一声,拉起轩辕紫蝶,走出了房门。
当所有人都离开了房间,唐斗一个人坐倒在椅子上,忽然感到全身一阵燥热。他从脖领后取下折扇,在身侧用力扇了扇,谁知道身上的热劲却越来越难耐。他“啪”地合上折扇,一把抓起身旁玉盘中的珍珠,再次看了看明珠放射出来的淡淡晕华。这些本该让他感到赏心悦目的光芒,此刻看起来却格外的俗艳。
他烦躁地低吼一声,将手中的珍珠狠狠摔到对面的墙上,“噗”地一声,这十数枚珍珠撞击在墙壁上,化为闪烁韶华的一片星光。
与此同时,房间的大门再次被人一把推开,一条灰白色的身影风一样冲进了房门。
唐斗抬起头一看,不禁喜上眉梢,猛然站起身,一展双臂:“老风!你身子大好了?”冲进房间的风洛阳看了看唐斗大张的手臂,却只是铁青着脸皱了皱眉头,飞快地转过身,一把关上房门。
唐斗小心地观察着风洛阳的脸色:“老风,你的脸色不好,是不是内伤还有首尾要跟。”
“哼!”风洛阳猛地转过身,面向唐斗而立,“大少,这些日子,你在江湖上呼风唤雨,早已经不再把我当兄弟了吧?”
听到风洛阳的话,唐斗只感到浑身一震,如遭电击,他脚底一软,退了一步,惊道:“老风,你何出此言?你是我唐斗唯一的兄弟,这一点一辈子都不会变,你知道的!”
“是吗?”风洛阳冷冷道,“我听说你抓住了一个叫做盗魂魔女的女魔头,并要拿她当栖凤楼的头牌?”
“正是!老风,这个女魔头害我唐门十三个好兄弟命丧黄泉,也害得你我身负重伤,今日我饶她性命,只是让他在栖凤楼接客,对她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你不是也要说我做得过分吧?”唐斗听出风洛阳的意思,面带委屈地大声道。
“还说是好兄弟,这等好事,好该预我一份。”风洛阳猛地一拍身旁的茶几,出乎意料地说道。
“啊?老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听到风洛阳的话,唐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
“听说盗魂魔女美艳绝伦,乃是世间尤物。我风洛阳这些年来碍于天下第一剑之名,坐困南山,日夕苦练,勇猛精进,不近女色久矣。如今我的好兄弟终于在梧桐岭开了青楼,还有了如此完美的头牌名妓,自然应该让我风洛阳先用为上。”风洛阳在唐斗面前的客椅上一坐,侃侃而谈。
“这……这……”唐斗狠狠地用扇子挠着脑袋,在风洛阳对面坐下,眼前蓝星乱闪,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怎么,难道嫌我风洛阳出不起钱吗?”风洛阳恼道。
“当然不是!”唐斗耸眉道,“我只是……只是想不到你会想要……想要和轩辕紫蝶,我一直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风洛阳不耐地问道。
“啪”地一声,唐斗一掌砸在身畔的茶几上,发出轰然巨响:“我一直以为,能够让老风你看上的姑娘一定是世间难寻的英物,宛若出水芙蓉般的女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化人。她轩辕紫蝶算什么东西?一个靠偷盗为业的下五门女贼,徒有其表爱慕虚荣的庸脂俗粉,只识金银珠宝满身铜臭的妖妇。她再活上三生三世也配不上你老风。想到你和她那什么……,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老风,你想要找女人,根本不用去青楼妓寨,只要你出个声,想要什么样的我唐斗都能帮你物色到。”
“既然我的好兄弟要在梧桐岭逼良为娼开妓院,我风洛阳岂有不去做嫖客的道理。”风洛阳冷冷看着激动得满脸通红的唐斗,沉声道。
“啊!啊~~哈哈,我明白了。嘿嘿,说来说去,你还是怪我逼摘星八女去卖身还债!”唐斗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不满地说。
“怎么?听说我要去嫖妓,感觉不好受吧?”风洛阳盯着唐斗问道。
“就像活吃了一只癞蛤蟆。”唐斗呼了一口气,忍不住说道。
“现在我的感觉就是这样!”风洛阳厉声道。
“我和你不一样!”唐斗从椅子上窜起来,大声说道。
“有何不同?你始终是我的朋友!”风洛阳也站了起来。
“我唐斗现在是唐门的门主。我唐门……我唐门……”唐斗紧紧攥着手中的折扇不由自主地在屋子中跺开了步子,“闻名天下的第一是暗器,第二是毒药,威震江湖的法宝就是喂毒暗器。我唐门大少本就该是手段毒辣,无所不用其极的枭雄。这个位子我已经坐了十年,你……岂能和我相提并论。”
“但是十年前的唐斗……”风洛阳还想再说。
“不要再跟我提十年前,十年前的事情我已经忘了,十年前的唐斗我也忘了。我现在是唐门大少!”唐斗双眼通红地嘶声道。
“大少……人一生可以做无数的错事,但是逼良为娼这样的事,一旦做出来就再也回不了头。今后就算你想改邪归正,这件事也会像洗不净的污点,跟你一辈子。”风洛阳苦口婆心地说道。
“你以为我不想有良心吗?我还曾经想过带着唐门的兄弟做些任侠仗义的大事。但是,你也看到他们的下场了?庄少清,他冲着你我绿水桥上的侠举而投奔唐门,我的十二侍卫,当日为我唱着天山剑歌要和我一起行侠江湖,嘿嘿,好一番惬意风光。现在他们在哪儿?阴曹地府!这还是我唐斗刚刚动了点想做好人的念头。如果我不做回我本该做的唐门大少。天知道我还会害死多少唐门的兄弟?”唐斗厉声道。
“害死他们的是年帮帮主,是离台神剑,根本不是你唐斗!就算他们是你累死的又怎样?至少他们临死之前仍然唱着天山剑歌,在游仙楼前欢呼买醉,吟咏着百玉尊前倒即休,慷慨就义。人们永远记得他们此时此刻热血飞扬的模样。难道你以为他们跟着你横行无忌,无恶不作,长命活到九十九再恶贯满盈,会比死在游仙楼前更开心吗?”风洛阳一把抓住唐斗的衣领,大声吼道。
“至少他们还能活着!”唐斗说到这里,一把抓住风洛阳的手,双眼一红,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就在这时,房间的大门轰然打开,柯岩和屠永泰双双冲进门,同声道:“大少,大事不好,栖凤楼有险!”
鱼韶和祖菁到达栖凤楼的时候,唐毒和唐冰正引领着唐门从江南东道各州府请来的龟公老鸨入住楼内。看到她二人,唐门二将连忙将活计交给手下的唐门子弟,双双来到她们面前拱手行礼。
唐冰笑道:“鱼当家,祖姑娘,栖凤楼开业大典乃是定在明日,你们来早了。”
唐毒挠着头奇怪地问:“两位是姑娘家,来青楼做什么?”
鱼韶微微一笑,朗声道:“我听说摘星八女此刻正在楼内,想要接他们去乘风分舵小坐,和她们聊聊江湖大事。”
“这……”唐冰听到这里顿时明白了过来,连忙拱手道,“鱼当家,我们大少和你是素识,你不会是要来和唐门做对吧?”
“唐冰大哥,就算阿斗是至亲好友,做了错事我们都要管!”听到唐冰的话,祖菁忍不住大声道,“你们立刻让开去路,如果不然,我和阿韶姐就不客气了!”说罢她仓啷一声,抖手拔出了腰畔的青虹剑。
“喂!两位不要妄来,我唐毒的暗器可不长眼睛……”唐毒傻人不知死活,天不怕地不怕地吼道。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唐冰已经兜头打了他一击,一把将他扯到一边:“别傻了。两个都是奶奶,咱们谁也惹不起,赶快让路,通知大少吧!”
唐毒听了唐冰的话,顿时蔫了,二人忙不迭地招手指挥着身畔的唐门弟子潮水般朝栖凤楼两畔退去。
鱼韶得势不饶人,只见她一抬右手,行云流水般撤下缠在腰间的龙锦,扬手一甩,一溜金红相间的厉芒高高飘起,一鞭打飞了在栖凤楼前高高飘扬的唐门旗标。
与此同时,祖菁朝着愣在楼门前的一众龟公老鸨一晃手中明晃晃的利剑:“今日我祖菁和阿韶姐要替天行道,你们识得厉害的速速逃命去吧!”
这些龟公老鸨本就是被唐门半逼半请,死拉活拽赶到梧桐岭上的,如今见到祖菁鱼韶如此嚣张的气焰,个个吓得三魂出壳,七魄上天,六神无主,四散奔逃。
唐冰唐毒见势不妙,连忙率领着唐门弟子脚下生风,朝着凤凰客栈拔腿就跑。一时之间,本来喧嚣震天的栖凤楼此刻人去楼空,只剩下大门前昂然而立的鱼祖二人。
“哈哈哈哈!”祖菁看着唐门弟子和一众龟公老鸨落荒而逃的身影,忍不住拍手笑道,“原来行侠仗义这么过瘾。阿韶姐,我们好威风!”
鱼韶略带好笑的侧头望了祖菁一眼:“菁儿,你还挺自得其乐的嘛。”
“那是当然。我在天山的时候,时时刻刻都在梦想着这样的场景。”祖菁笑嘻嘻地说。
“别得意的太早,人还没救出来呢。”鱼韶笑着拍拍她的后背,和她一起大踏步朝着栖凤楼内走去。
唐门子弟督建而成的栖凤楼,从外面看上去金碧辉煌,雕红花绿,好不气派。但是一进入楼内,各个回廊走道之间,无不千回百转,曲径通幽,很多房间的设计依足了奇门遁甲的布局,转得几圈,即使像鱼韶这样的老江湖,也有些转向。
“阿韶姐,这里似乎我们走过了。”转得几圈,祖菁环顾着周围走廊上的装饰,忽然开口道。
“哼,唐斗做事果然用心,这楼内的设计参考了剑南唐府的布局,内藏玄机,暗隐八阵,没有熟人带领,走几步就会迷路。唐门的底子,倒真厚得很。”鱼韶左右察看着走廊上的装潢走向,喃喃地说。
“阿韶姐,那我们岂非要找唐斗带我们走出去?”祖菁天真烂漫,不知厉害,冲口而出。
“咯咯,”鱼韶笑了起来,“菁儿,你刚才不是要行侠仗义吗?天下哪里有侠客求恶霸带路的道理。”
“那倒也是,我真傻!”经鱼韶的提醒,祖菁也发现了自己话语的滑稽之处,不禁失笑。
“别担心,你阿韶姐好歹也懂一点遁甲之术,这正堂似乎走的是奇门九宫之法,让我好好破之。”鱼韶仔细打量着走廊房间的位置,笃定地说。
随着鱼韶加倍小心地探路,祖菁发现自己渐渐走出了盘根错节的正堂回廊,顺着阶梯渐渐到达了栖凤楼的后堂地室,心中不禁对鱼韶知识的广博暗暗钦佩。就在她刚刚到达地室门前之时,一股奇异的味道突然窜入她的鼻尖,令她心生警觉。
“阿韶姐,你闻到了吗?这是什么味道?”祖菁奇怪地问。
鱼韶正全神贯注于破解唐门暗藏于栖凤楼内的密阵,对于周遭的环境失了警惕,如今经祖菁提醒,顿时也闻到了一股怪味。
“这味道似乎是油腥味。怪了,这里离厨房这么远,怎会有这么浓的青油味。”鱼韶抽了抽鼻子,再次确定了一下自己的判断。
祖菁快步走上一层楼道,四外闻了一下,扬声道:“阿韶姐,这味道似乎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
听到祖菁的话,鱼韶浑身一激灵,失声道:“不好!”
柯岩和屠永泰双双向唐斗呈上两份儿一模一样的书信。
“禀告大少,这两封书信分别是我们在凤凰客栈和凤凰赌坊门口发现的。”屠永泰沉声道。
唐斗接过书信,打开信封,把信纸从里面抽出来抖开,仔细观看,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唐门大少如晤,咱知道你用迷春酒迷奸良家少女,逼良为娼,好不卑鄙。我今夜决定乘风而来,一举铲平你造的淫巢,解放所有误入歧途的女子。此举乃是小惩大戒,之后尔等若再行差踏错,小爷手下决不容情。”
“大少,信上语焉不详,也没有写明出处,实是疑点重重。会否是离台人马放出来的烟雾?”柯岩沉声问道。
“不太像,我感觉有点像龙门甘泼胆的风格,此人自诩游侠,行事乖张,不能以常理判断。大少和龙门颇有过节,他来示威,也有可能。”屠永泰摸着下巴,喃喃说道。
唐斗上上下下看了看这封信的笔迹,冷笑着“哧”了一声:“龙门,离台?哧,这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毛头小子写的。”
“何以见得?”柯岩和屠永泰齐声问道。
“你看看这称谓就成问题,唐门大少如晤,他谁啊?我和他很熟吗?见着我也不认识啊!还有,你们看看这信上的字,歪七扭八,连笔字都写不顺溜,隶书写不好,还想用狂草?还有,这个……”唐斗一抬手从信上抓起一根黄褐色的绒毛,“看见了吗?这就是根乳毛!”
一直站在他身边的风洛阳瞥了这根黄毛一眼,插话道:“或者是根兔毫。”
“呃,也许吧。”唐斗心情复杂地看了风洛阳一眼,随即转过头,面对着柯屠二人,瞪圆了眼睛,“乳臭未干,居然敢到唐门惹事儿,真是胆边生毛!老屠,小柯,你们立刻点齐两队唐门弟子到栖凤楼跟我会合。看我不把这小兔崽子煎皮拆骨!”
“是!”柯岩和屠永泰应声得令,分别去调集人马。
“我也跟你去看看。”风洛阳沉声道。
唐斗转头投来一丝感激的目光,用力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去。”
二人刚刚来到梧桐岭,唐毒和唐冰已经带着两队唐门弟子迎面赶来。一见唐斗亲自赶来,唐冰连忙抢先一步拱手行礼,扬声道:“大少,你已经知道了?”
“当然!有人要到栖凤楼生事嘛!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唐斗狞恶地呲牙道,“你们怎么回事?为什么不给我看着栖凤楼?那些龟公老鸨呢?”
“大……大少!来的不是别人,乃是祖菁姑娘和鱼大当家,我们不敢惹,被她们赶了出来。龟公和老鸨们也被冲散了。”唐毒挠着头说。
“啊,这个……”唐斗一听这两个人的名字,顿时头大如斗,舌头也打了结。
“知道了。你们带队离开吧,这件事我和大少会自行解决。”风洛阳暗暗松了口气,开口道。
唐冰和唐毒唯唯应是,偷眼看了唐斗一眼。唐斗不耐烦地挥挥手,朗声道:“就这么办。还有,你们去告诉小柯,老屠,别带人来了,剩下的事情由我和老风搞定。”
“是!”唐冰唐毒如蒙大赦,各自长出一口气,带队飞一样地离开了梧桐岭。
人烟散尽的梧桐岭上,只剩下杳无声息的栖凤楼独自屹立在皎洁的月色之中。瑟瑟的山风吹过,一股沁脾的凉爽袭上心头,令人精神一振。呼吸着南山清澈的空气,唐斗和风洛阳都感到心绪安宁了下来,仿佛重新回到了昔日肝胆相照的时光。
“嘿嘿,”虽然毫不必要,但是唐斗仍然拿出自己的折扇,在自己的身侧好似整暇般扇了扇,“你猜现在她们在干啥?”
“我猜……”风洛阳长年累月阴沉不定的脸膛上露出一丝希罕的笑容,“她们应该在楼里找你安置的摘星八女。”
“那我可要祝她们好运了。在楼内我唐斗布下了奇门五行九宫八卦阵,摘星八艳就被我摆在阵心里。就算是鱼韶,我看也要折腾一晚上才能救她们出来。”唐斗得意地说道。
“你真是不嫌累。”风洛阳摇了摇头。
“你说那封信是她们谁写的。小祖雅擅丹青,那么难看的字,求她写都写不出。鱼韶……难道我这些年来和她疏于联络,不知她的笔迹已经退化到如此程度?”唐斗问道。
“鱼韶每日批示上百乘风卷轴,字迹娟秀,如何写得出那种烂字。”风洛阳嗤之以鼻。
说到这里,二人突然同时浑身一震,互望一眼:“不妥。”
就在这时,湛蓝色的夜空中忽然闪现出一道拖曳着长长弧光的亮丽火焰。风洛阳和唐斗同时抬起头来,目视着这道艳丽迷人的光焰仿佛一枚天际流星,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端端正正落在栖凤楼的屋顶。
“噗”地一声脆响,这一点光焰仿佛火神之子在楼顶点齐了千万火兵,熊熊烈焰化为一片光毯,一瞬间整个楼顶全部淹没。数十道火链宛若数十条火焰形成的瀑布,从楼顶蔓延下来,在整个栖凤楼的外层展开。成百上千条疯狂乱走的火蛇横冲直撞,撞破了栖凤楼三层楼台的门窗,朝屋内冲去。
“火箭?!”风洛阳和唐斗半张着嘴,浑身僵硬,呆若木鸡,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栖凤楼化为一片火海。半晌之后,二人同时咽了一口唾沫,齐声惊呼:“不好!她们还在里头。”
想到祖菁,鱼韶还有摘星八女仍然困在栖凤楼,无论是唐斗和风洛阳都急得七窍生烟。二人争先恐后地冲到栖凤楼前院的水缸前,一人打了一瓢水泼在身上,接着将外袍浸水披在身上,并肩冲进了烟熏火燎的栖凤楼正堂。
“老风,跟紧我,别迷了路!”唐斗扯开嗓子吼道。
“别管我,先找摘星八女,菁儿和鱼韶一定在那里!”风洛阳吼道。
二人沿着唐斗记忆中的捷径,风驰电掣地冲到关押摘星八女的地室之中。一人扛起两个,转头朝外就跑。风风火火冲出着火的青楼,唐斗和风洛阳齐刷刷抖手将扛出来的摘星蜂女丢到距离栖凤楼数十步之遥的青草地上,接着转头冲入火场。
再入栖凤楼时,楼内光景已经天翻地覆。大火烧穿了楼顶,燃烧着的断木残片雨点一般坠入二楼,点燃了二楼的地板。楼内装潢典雅的数根巨柱被地板上蔓延的大火点着,开始熊熊燃烧,而栖凤楼的房梁则在大火中摇摇欲坠。唐斗记忆中的捷径此刻堆满了倒塌的门板和燃烧坠下的木质地板。唐斗和风洛阳抬腿扫开挡路的燃烧残骸,徒劳地用手中浸水的外袍扑打着面前的大火,顶着烟熏火燎死命冲入关押摘星八女的房间。因为这间密室深埋地下,大火还没有烧到这里,只有满屋子滚滚的浓烟。
风洛阳和唐斗此刻已经被大伙熏得提泪横流,双眼模糊一片,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屋子内人影乱窜,仿佛摘星八女也被大火吓得不轻正在满屋子上窜下跳。
“别怕,我们会救你们出去!”风洛阳大吼一声,一把扛起一个冲到面前的蜂女,朝唐斗望去。唐斗此刻也抱住一个蜂女扛到肩上,大声吼道:“老风,看不到其他人!”
“先把她们救走,其他人也许跑到别的地方去了!”风洛阳叫道。
二人受不住大火的熏烤,顶着浓浓火焰,双双撞破栖凤楼的墙壁,扛着两个蜂女冲出火场,将他们放到数十步外的草地上。
安置好这两名蜂女,风洛阳对唐斗道:“还差两个!”
“冲进去再找!”唐斗一把披上已经被熏得半干的外袍,一马当先,穿过刚才撞出来的墙洞重新杀入楼内。风洛阳紧跟其后,挥袍掸开几簇火焰,也从墙洞钻入。
此刻二楼的木质地板已经全部烧穿,淋漓的火雨浇在一层地板之上,将所有可以点燃的家具摆设全部点着。整栋栖凤楼仿佛一座葬礼上烧给逝者的冥楼,在大火中扭曲变形。唐斗和风洛阳在楼内横冲直撞,扯开嗓子大声呼唤着轩辕紫蝶和她麾下蜂女的名字,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糟了,不是被熏死了吧?”唐斗惊道。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风洛阳执拗地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搜寻着摘星八女的踪迹。
就在这时,两个模糊的人影从火影憧憧的走廊里急奔出来。风洛阳和唐斗顿时松了一口气,两个人一拥而上,一人扛起一个,为她们披上自己的外袍,转头就朝外冲去。
他们刚刚冲出栖凤楼,轰隆隆一声巨响,栖凤楼的房梁烧断,直坠下来砸塌了两层地板,摔在楼内,雨点一般的瓦片带着纷飞的火星,纷纷坠落。整栋栖凤楼仿佛被人从天上一拳贯入地室,被大火烧了个通透。
扛着二女的风唐二人瞠目看着缓缓倾倒的栖凤楼,双腿同时一软,齐齐跪倒在地。
“菁儿,阿韶!”风洛阳和唐斗口干舌燥,痴痴望着这座失火的青楼,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的力气都在一瞬间被抽得一干二净。
就在这时,轩辕紫蝶带着七位蜂女结队来到在地上瘫作一团的风唐二人面前,一起躬身万福行礼:“多谢四位舍身相救,令我姐妹逃出升天。”
风洛阳木然转过头,朝面前的摘星八女望了一眼,忽然一怔:“怎么会有八人,我们救出来的最后两个是谁?”
唐斗听到轩辕紫蝶的话也是一惊:“为什么要多谢四位舍身相救,我们分明是两个啊?”
就在这时,两串清脆可人的笑声猛地从风唐二人的肩头传来。唐斗和风洛阳浑身一激灵,同时抬头观看,无不又惊又喜。原来风洛阳此刻扛着的乃是鱼韶,而唐斗抢出来的则是祖菁。
“咳!”风洛阳和唐斗如释重负之余,顿感哭笑不得,恼羞成怒,同时将鱼祖二人摔在地上。
“阿韶,菁儿,我还以为你们已经……”风洛阳气不打一处来,话都说不利落,只是拼命抓着自己的头发。
“你们真吓死我了。装什么摘星八女嘛!要是你们被烧死楼中,我唐斗岂非……”说到这里,唐斗一把抓起头上已经被烧穿的秀士帽,狠狠摔在地上。
祖菁和鱼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双双躺在草地上,捂着肚子,神经质地咯咯直笑,仿佛遇上了世上最滑稽最好笑的事。
风洛阳和唐斗一肚子郁闷无从发泄,互相看了一眼对方狼狈的样子,忽然没来由地也感到一阵笑意,不禁同时大笑了起来。
看到这四个人笑成一团的模样,轩辕紫蝶和七位蜂女受到感染,也涌起一股笑意,纷纷低头莞尔。
轩辕紫蝶鼓起勇气,走到唐斗面前,低声道:“大少,栖凤楼已毁,不知……”
唐斗此刻已经笑得喘不过气,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朝轩辕紫蝶一挥手:“你们走吧!走走走!”
摘星八女大喜过望,纷纷朝唐斗万福下拜,叩谢大恩,随即相互搀扶着离去。
夜已近三更,天上的明月被一朵轻云遮挡,漫空疏星的流光被人间的大火冲散,唐斗,风洛阳,鱼韶和祖菁并肩坐在高高的青草坡上,默默注视着栖凤楼高高窜入天庭的烈焰。
“真美啊!”祖菁痴痴望着眼前跳动如飞的韶光,喃喃说道。其他三人听到她的话,同时发出一阵轻柔的叹息,仿佛从心底里赞同她的感慨。
“洛阳哥,阿斗,这场景是否似曾相识?”鱼韶柔声道。
风洛阳和唐斗的脸上同时浮起一朵微笑。
“多少年了?十年?十三年?”唐斗微微皱着眉头,喃喃地问道。
“十三年了,当年你……”风洛阳笑道。
“不,这和当年不完全一样。”唐斗笑着截住风洛阳的话头,“我可不是只会放火的无胆匪类,当年的我那可是英姿飒爽,正大光明地……”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然从山岗上传来,将他的话头打断。只见燃烧的栖凤楼旁,一人一骑犹如一道乌黑的闪电倏然而至。骑马的少年黑衣黑裤,肩披黑氅,头包黑布,仿佛从夜色走出来的精灵,神秘而狂放不羁。
“呔,唐门的人听着,今日烧你青楼的是小爷我,他日若是再听到尔等作奸犯科,为非作歹,小爷定将乘风而来,将尔等杀得片甲不留!”那黑衣少年对着远处的凤凰客栈和凤凰赌场大声吼道。
他喊完话,双腿一夹座下乌锥马。乌锥马受了刺激,人立而起,仰天大声嘶鸣,眼看就要放开四蹄,朝远方奔去。但是那黑衣少年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拉马缰绳,想要让马停下。然而这乌锥马已经起了奔跑的兴头,哪里肯依,屁股一抖,将这黑衣少年摔了下来,自顾自欢鸣着飞奔而去。
那黑衣少年在地上狼狈爬起身,掸了掸土,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朝四周看了一眼,发现没人看见,顿时舒了一口气。他将手圈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声吼道:“对了,忘了跟你们说,小爷我是姓彭的,唐门的家伙,你们可记清楚了。”喊完话,他双手成刀,撒开双腿,追着乌锥马的尾尘,疾驰而去。
看到他飞奔着远去,坐在青草坡顶的四人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阿斗,十三年前你就是这样烧的青楼吗?”祖菁好奇地问。
“除了比他英俊,我基本就是这么做的。”唐斗窘迫地揉了揉太阳穴,看了鱼韶和风洛阳一眼,似乎在猜是谁把自己当年的糗事告诉祖菁的。
“十三年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你了。”风洛阳抬手轻捋鬓发,言语间满是感慨。
“阿斗,如果当年不是因为我,你还会去烧那座青楼吗?”鱼韶忽然幽幽地问道。
“我不知道……”唐斗微微摇了摇头,身子向后一倾,仰天躺倒,双手枕到脑后。
“我猜就算阿斗不去,小师叔也会去的。”祖菁用手指抵着自己微翘的小巴,仰望着天空中的火光,喃喃说道。
“也许吧。如果他去了,我也会去的。”唐斗笑了起来,“所以,我还是会去烧那座青楼。”
“呵呵。”风洛阳忽然笑了起来,往后一倒,重重躺在地上,用力伸了个懒腰。
“你怎么了,老风?”唐斗转头问道,“想起了有趣的事?”
“是啊。我忽然想起了当年鄱阳湖上我们对着湖面喊出来的抱负……”风洛阳笑着说。
“是什么?”唐斗和鱼韶齐声问道。
“济困扶危,行侠天下!”风洛阳面朝着天空,淡淡说道。
“哈哈哈哈,真够傻的。”唐斗傻笑了起来。
鱼韶淡然一笑,闭目摇了摇头,腰眼一松,也学着风唐二人的模样仰天躺倒,长长吐了一口气。
“我不觉得傻,我觉得很好!”祖菁忽然兴奋地站起身,仰首对着面前熊熊燃烧的栖凤楼大声叫道,“我就喜欢这样的好汉!我想嫁给一个这样的英雄!”
“好!”唐斗一竖大指,对祖菁道,“小祖,既然你想要找一个这样的英雄,我唐斗有办法!”
江南镇恶堂,原来闻名天下的洛家仁义庄。自从上一代洛家出了一个不拘一格的大小姐,这座被视为江湖圣地的名园经历了一次烈火的浩劫,也失去了本来的声誉。后来的洛氏子弟北上长安、洛阳,将洛家商业王国的核心建造在了繁华的两都要隘,而原来的扬州仁义庄则捐给了武林盟。当时执掌武林盟的关中剑派将仁义庄新建为镇恶堂,仍然作为武林中悬赏大奸巨恶的基地,但是失去了洛氏一族这个巨大的悬红来源,镇恶堂的赏金已经无法和昔日相比。再加上关中剑派因为天书群魔的折腾而一蹶不振,势力日渐凋零,如今的镇恶堂门口罗雀,只能成为江湖子弟临窗凭吊的昨日黄花。
但是在唐斗遭到离台伏击两个月之后,数百唐门子弟排着整齐的队列,在唐门诸将带领下,浩浩荡荡开进了这块今非昔比的古园之中,令这块昔日的江湖圣地重新热闹了起来。
镇恶堂悬红阁内至今仍然悬挂着琳琅满目的天书会群魔悬红。这些大大小小的悬赏已经在那里悬挂了几十年,从来没有人理会,反而占了不少地方。唐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这些悬红拆了个一干二净。
这一惊天动地的举动令本来就已经暗潮汹涌的天下江湖立刻沸腾了起来。关中剑派势力日减,但仍然执掌武林盟,关中掌门仍然是武林盟主。如今在江湖上风头强劲的八大世家,年帮,龙门,凤阁,越女宫,少林派,甚至包括西少林寺,机关堂,鬼楼,离台这样的邪门外道都觊觎这武林盟主之位,但是没有任何门派愿意公然向关中剑派的权威挑战,成为众矢之的。枪打出头鸟这样浅显的道理,任何人都明白。除非某个一派之主有了同时对付天下武林的能力,否则挑战关中剑派的权威实属不智之举。
然而唐门的大少似乎根本不懂得什么是低调。拆掉了象征武林盟权威的悬红之后,立刻大派英雄帖,广邀天下豪杰,齐聚镇恶堂,共讨离台。离台十二剑的悬红被唐门子弟光明正大地放到了悬红阁,离台主人的人头赏格则由唐斗亲自挂在南墙巨恶榜的最上面。
“离台主人,以金银黄白之物定人存亡生死之运,以凡夫俗子之躯行阴司地府之职,视人命为草芥,视钱财为粪土,本末倒置,不知所谓。此物不除,余心难安。今有天山女侠,国色天香,冰清玉洁,性喜结交天下豪杰,愿以一生幸福换取离台主人项上人头。谁若杀得离台之主,唐门愿以万金为媒,助其成为天山佳婿,流芳百世,天下扬名。”
黄金万两,天山美人,青史留名,宇内扬威,这四重诱惑就算是江湖上最韬光养晦的名士高人都难以无动于衷。更何况如今的江湖,风起云涌,豪杰并起,胸怀异志之士犹如过江之鲫。离台主人的悬赏一经风媒的快骑传播,立刻风靡天下。唐门散到大唐十三道的英雄帖瞬时被人抢得精光,很多没有得到英雄帖的门派高手,竟然派出门中高手巧取豪夺,甚至雇用名家仿制,削尖了脑袋想要杀入江南镇恶堂的唐门英雄会,亲眼一睹天山美人的绝代风华。一时之间,整个江湖蒸腾如沸,早就已经不甘寂寞的名门高手,天书魔头,黑道豪杰纷纷涌入衣冠锦绣的天下名城扬州。本来歌舞升平的销金窟,如今成了刀光剑影的修罗场。而本来令天下人闻名丧胆的离台主人,如今成了天下武者觊觎于心的异宝,不得不从狩猎者的宝座上跌落下来,心不甘情不愿地变为芳香四溢的猎物。
“嘿嘿嘿嘿!”每当唐斗看到镇恶堂悬红阁前离台主人的悬红,就忍不住自己连绵不绝的奸笑,得意得仿佛一只连续叼到一百只小鸡的黄鼠狼,让人看得毛骨悚然。
“你笑够了没有?”站在他身边的风洛阳忍耐了良久,终于爆发了出来。
“嘿嘿……呃,老风,怎么了?”唐斗问道。
风洛阳沉沉叹了口气,抬掌一指面前的悬红榜,偏了偏头:“悬红缉拿离台主人是好事……但是你笑起来的样子就好像把它当成坏事一样。”
“我只是替离台主人觉得滑稽。其实这些年来赏金杀人,他赚到的钱比我只多不少,却只能干瞪眼看我悬红拿他,却无法拿自己赚的钱出来悬红于我,嘿嘿,怪只怪他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买卖。钱财没有我来得光明正大。”唐斗得意非凡地说。
风洛阳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悬红榜,摇头叹了口气。
“怎么?”唐斗看到风洛阳的表情,连忙问道。
“我只是觉得……”风洛阳看着悬红榜撇了撇嘴,“有点悲哀。离台主人这样的穷凶巨恶,我们要出到黄金美人这样的代价才有人愿意去铲除于他。若在初唐时代,那些传奇的侠客早就已经取走了他的项上人头。”
“时代不同了。初唐豪杰一穷二白,活在世上没什么享受,唯一能够消遣的就是心中的理想抱负,做起事来毫无顾忌,心到手到,格外痛快。如今天朝繁华富庶,酒醉金迷,世人趋利。若无赏格,谁会抛却性命,去做那苦行僧般的行侠之事。这是人性使然,你我为之奈何。”唐斗苦笑道。
风洛阳点了点头,凝神望了望悬红榜上“天山女侠”的字样,微微叹了口气。
“老风,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有些委屈小祖了?”唐斗关切地问道。
“呃,这我倒不觉得。其实掌门师兄这一次派她下山,实际上就是为了解决她的婚事。如今有这个机会让她结识一些豪杰少年,这是好事。谁能够杀得了离台主人,定然武功高强,胆识过人,值得托付终身。她嫁得好,也了却我的一件心事。”风洛阳喃喃地说,“我只是觉得,既要杀得离台主人,又要保得菁儿一段好姻缘,我们是否太过乐观,总感到有什么地方会出错。”
“你太杞人忧天了……”唐斗笑着回过头望向风洛阳,却惊讶地发现在侧后方的墙角处,一身白衣的祖菁正用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深深凝望着风洛阳的背影。当她接触到唐斗的目光,连忙一扭头,身形一闪,缩回了阴影之中。令唐斗吃惊的是,在对祖菁惊鸿一瞥的注视中,他忽然感到了一阵深深的伤楚。
“距离英雄会还有数日,你真的拿定主意了?”看到祖菁走进房间,正在给一群风媒指派任务的鱼韶立刻转过头来,沉声问道。
祖菁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一双妙目微微一红。
看到她的神情,鱼韶心中一凛,立刻一挥手,将屋子里的风媒都打发出去,转过身来,伸手搭住祖菁的肩膀,扶她坐到屋内的竹椅上,低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听到了小师叔和阿斗的谈话,他对我公开招婿并无担忧,他根本不在乎我是否嫁与旁人。”祖菁嘴唇一颤,伤心地轻声道。
“这个世上,没人知道风洛阳的心意。”鱼韶听到这里,神色一黯,“也许他碍于辈分,不敢表达对你的爱意,所以装作对你毫不在乎。也许他以为唐斗喜欢你,所以不敢越雷池半步。或者,他根本不喜欢女人。这样一个闷声不响的木讷男人,没的让人急煞。如果你下定决心喜欢上他,我立刻去找人取消了悬红招婿的彩头。咱们对付离台,根本不需要用你的终身幸福作代价。”
“不!”祖菁听到鱼韶的话,吓得猛地站起身,摇了摇手。
“怎么?”鱼韶对于祖菁暧昧难明的心意也感到捉摸不透。
“我觉得招婿是个好主意。掌门师伯让我下山,也是为了让我找到一个江湖的救星。如果能在英雄会上找到一个这样了不起的少年,即能够消灭离台主人,又能够完成下山的使命,对我来说,真的没什么可抱怨的。”祖菁红着脸看着鱼韶,用比蚊子更细的声音小声说道。
看着她赭红色的脸颊,鱼韶了悟于心,忽然诡异地微微一笑,悠然道:“而且,说不定,最后杀死离台主人的,偏巧是咱们天下无敌的大英雄风洛阳,那样的话,你嫁给他,顺理成章,便是天下江湖中的豪杰,对你们这对叔侄恋人也没有任何话说。”
祖菁用力抿了抿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抬起头:“阿韶姐,我想来想去,若要明了小师叔的心意,这是唯一的方法。你不会怪我吧?”
“我对你只有羡慕,如果当初我有你一半的勇气,也许我的命运便会完全不同。”鱼韶感慨地笑了笑,抬手捏了捏祖菁的鼻子。
祖菁洗去一脸愁容,重新挂起一丝满是希望的微笑,凑到鱼韶的身边,朝屋内书桌上的乘风卷宗看了一眼,却发现有数张少年人的画像摊放在桌面上。这些画像或粗狂,或严肃,或英俊,或阴戾,无不画得惟妙惟肖,他们之间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每个人的双眼都被画上了淡淡的金色。
“这些人是……”祖菁拿起桌上的画像,忍不住问道。
“这些人是忽然出现在扬州城内的。每个人都姓岳,来自岳州洞庭湖畔的岳家庄。祖上乃是大名鼎鼎的初唐开山公子岳堂威。自岳堂威战死华山,岳门一蹶不振经年,后来烈斧天王岳鸿志独创飞燕斧法,重振岳门,但是因为行事偏激,武功入了魔境,被武林盟通缉,整个岳门消失了踪迹。如今这些岳家人忽然出现在扬州,其来意令人无从揣测。”鱼韶沉声说道。
“他们的眼睛为什么都是金色的?”祖菁问道。
“这也是让我最担心的,他们的金瞳和当初与风洛阳争天下第一的魔剑公子孟断魂一模一样。我怕他们也和他一样中了南疆的魔化。”鱼韶语气沉重地说。
“小师叔曾说孟断魂临死之前警告过他有更多的魔化高手会杀入江湖,果真如此!”听到鱼韶的话,祖菁也感到全身一阵发寒。
“我曾经到南疆查探,孟氏一族已经全部毒发身亡,断掉了一切线索。本以为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没想到又有一批难缠的魔化高手重出江湖。我怀疑有一个秘密门派正在用鬼蜮手段制造这种魔化杀手。如果这是真的,这个江湖恐怕更要多事了。”鱼韶眯起眼睛,深思着说。
“难道我们在对付离台的同时,还要对付这些魔化高手……”祖菁拿起桌面上最上层的一张人像,仔细观看着。画像上少年英俊诡谲的妖异相貌随着纸张的颤动起起伏伏,仿佛想要从画面中耸身而出,择人而食。在画像之下,两个隶书的大字映入祖菁的眼帘:“岳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