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塞外长安 如此喜讯

    依然是夕阳西下时分,依然是人来人往的坊间大道,琉璃的目光落在斜晖笼罩的街头,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blank\">

    眼前的道路平整宽阔,两边的房屋一色的白墙黑瓦,戴幞头穿圆领长袍的男子多数步履从容,倒是不少穿着短襦长裙的妇人们显得举止轻捷,斗篷下那些色彩浓丽的石榴裙或碧纱裙在风中摇曳成了一道道风景,耳边偶然传来两句笑语低谈,竟是标准的河洛官话若不是路边那两排光秃秃的树木到底还矮小了些,这一切,几乎可以与她记忆里的长安重叠起来。

    身边传来了一道担忧的声音,“娘子娘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随即便有一双手扶了上来。

    琉璃回过神来,笑着转头看了小米一眼,后者正满脸忧心的盯着她的脸看,又看了看她如今还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腰腹,琉璃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想不想去看看长安是什么模样”

    小米怔了一下,随即便眉花眼笑起来,“自然想看听说长安是天下第一等繁华热闹的所在,道边的树都金贵得紧,是拿绫罗裹着的”

    琉璃不由哑然失笑,“你听谁说的长安道边都是些寻常的槐树,不过生得高大齐整些,倒是春日槐花盛开时,真真是清香满城你说的绫罗裹树,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炫富闹出的笑话而已,哪里值得一提”此事她自也听说过,早年间隋炀帝为了在外国使臣前显示天朝气象,令人拿绫罗裹了路边的槐树,奈何老外们却不吃骗,见了之后吃惊归吃惊,却只问皇帝,为何贵国有人无衣蔽寒,却能拿布帛来裹树闹出了一个国际笑话,没想到却被后人当成了炫耀之资。

    小米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横竖比这边要强吧婢子听那些长安来的人都只抱怨这边是风霜苦寒,是穷乡僻壤,又说长安是如何风流气象、富贵无边。”说着脸上不由露出了几分向往之色。

    琉璃想了片刻,怅然摇了摇头,“你信他们胡说。若说风流繁华,长安大约是天下第一,庭州也好,西州也罢,无论人口地界只怕都不及她之百一,但富贵多处是非多,若是能让我选,我倒宁可永世也不要回去。”就在今年年初,长安还有消息传来,上官仪父子因谋反被斩,家眷没入掖庭,同时被处决的,竟还有王伏胜。消息传来,裴行俭虽然并未多说什么,却是默然良久。她更是心中郁结,闷了几日后,忍不住还是到寺庙里捐了份功德,心里才好受了些。如今想来,其实能在佛前得解脱的,或许并不是亡者,而是他们这些无可奈何的生者

    小米似懂非懂的点头,停了片刻突然惊道,“莫不是阿郎要回长安了”

    琉璃笑道,“哪有此事,只是觉得庭州的街角巷尾,越来越有几分长安的模样罢了。”她倒是真心想终老西疆,可惜,他们却是迟早都会回去的

    小米笑嘻嘻的左顾右盼,“婢子也听人说,如今的庭州城是玉门关外小长安呢”

    小长安琉璃摇头一笑,没有做声。眼前这座城池足足花了两年时间才变成如今的模样。裴行俭这位金山副都护,走马上任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修城,除了将夯筑的外城墙重新加固过一遍,在城北又起了一道坚实的羊马城,还沿着城外挖壕引水,修成了一条颇具规模的护城河。若不是背后映衬着积雪晶莹的巍峨天山,四野望去都是在风吹草低的千里绿甸,这座四面环水、墙楼规整的城池,一眼看上去几乎与中原重城无甚差别。两年内新增的那数百户来自长安、沙州等地的贬官流人及边民,更是让庭州城内几乎人人都是中原衣冠,处处可闻长安官话,琉璃经常走着走着就有些恍惚,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从舅父家去西市的路上。

    小米犹自在惊魂未定的唠叨,“不是要回长安便好,娘子的身子如今连西州都去不得,怎经得起那般颠簸”搀着琉璃的手臂不由更紧了紧。

    琉璃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不由瞅了瞅了不远处那座门屋高大,院墙齐整的院落,正是建在都护府官署后身的麴府。只是门前冷清,石阶积尘,麴智湛这位名义上的金山都护,双足竟是从未踏入过这座城池,更莫说入住此间。他的那场大病到底没能痊愈,一直不宜远行,到了今年入秋之后更是卧床不起,前些日子,麴崇裕派人送了急信过来,裴行俭连夜便走了,她有些忧心云伊,也想跟着,却被裴行俭毫不犹豫的断然拒绝,也不知那边如今情形如何

    再往前几步,转入一条不甚起眼的巷子,巷子的尽头,才是琉璃如今的家。一处带着小小花园的三进院落,宽宽松松的住了裴家上下几十口人。刚到门口,门房便笑着迎了上来,“娘子可算回来了,阿郎已问了两遍”

    裴行俭回来了那么麴都护琉璃忙加快脚步往里便走,小米忙提裙追了上去,“娘子慢些走”

    琉璃心里有些着急,脚下虽缓了缓,到底还是没彻底慢下来,刚进转了个弯,眼前人影一晃,一双手便扶上了她的肩头,“你怎么又走这么急当心些。”

    小米唬了一跳,脱口叫了声,“阿郎,”又忙屈了屈膝,用“娘子你自求多福吧”的眼神看了琉璃一眼,飞快的溜了下去。

    琉璃抬头对上裴行俭紧皱的眉头,紧张的眼神,顿时也有些心虚,忙笑了笑,“适才门房说你问了我两遍,可是有什么事麴都护可还好”

    裴行俭的眼神略暗,“我到西州第二日,麴都护便去了,走得极安详。玉郎与祇夫人都早有准备,后事置办得也颇为从容体面。”

    此事虽然早在预料之中,琉璃也不由呆了呆,她这两年里只是半年前回过西州一次,麴智湛那时已瘦得不成模样,说来久病之下,如此的确不失为一种解脱,只是想起当年西州城下那位圆团团、笑眯眯的中年男子,她的心头依然有说不出的难受,怔了半晌才道,“那麴玉郎可是要回长安”

    裴行俭点了点头,一面将琉璃拢入自己的大氅,揽着她缓步往回走,一面道,“待七七过后,麴玉郎便会扶棺回乡,将都护归葬于金城的麴氏祖坟,按我朝羁縻州府之制,都护之位原是父亡子继,然而金山却不同于昆陵瀚海等地,玉郎出了孝期,多半不会再回西疆。我看云娘也已有了准备,只道会送他一程,再归本部,还说待回程时会过来看你,让你好好保重身子。”

    琉璃不由默然无语,此事大约是云伊和麴崇裕在一起时便已注定,她虽然从未赞成过此事,但想到云伊此刻的心情,却是高兴不起来。

    裴行俭瞅了她一眼,转了话头,“我原是想在西州多呆几日,好歹出了头七再回来,只是收到飞马来报,朝廷有任命下来,也只能赶紧回来”

    琉璃脱口道,“可是让你做那劳什子的安西大都护”

    裴行俭一怔,“你如何知道”

    琉璃只能笑了笑,“我猜旁人也不敢接这道任命。”她依稀记得裴行俭是做了安西大都护的,只是不记得时间而已。说来这安西大都护的职位也邪性了,三年之内换了三个,竟然都是横死,苏海政固然不必说,接任苏海政的那位高贤当年冬天因弓月部引吐蕃侵犯于阗,他也用了围魏救赵之计带兵直扑弓月部老巢,却在阵前中了流矢,次年春天便没了。好容易朝廷又派了一名叫匹娄式彻的官员,竟是今年秋日行猎时坠马而亡这么邪的位置,不是裴行俭这样的人,大约还真镇不住。

    裴行俭不由也笑了起来,“说得也是。”眼神里却多少有些嘲意,他这位发配到西疆的罪臣,两年之内连跳四级,若说前一次是高宗对于未曾处置苏海政而给出的补偿,这一次,却多半是发出一道明确的信号,看来长安那对帝后之间的矛盾并未随着上官仪之死而真正弥合,反而是在暗流汹涌

    琉璃看到他的神色,心里不由一突,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守约,这任命可是有什么不妥”

    裴行俭心中微凛,笑容倒是更温和了些,“说来这安西大都护虽是从二品之衔,真正在朝堂里却是做不得数的,也只是个名头罢了。大约是我这天煞孤星的名头着实响亮了些,如今居然还有人记得。”

    天煞孤星琉璃忍不住脚步一顿,“你胡说什么”

    裴行俭转头看着琉璃,眼中又流露出那种说不出的复杂神色,“那你还不当心些总是这般毛躁,这般雪多路滑的时节,也敢走那么快,万一有个闪失如何是好”

    琉璃瞅了瞅地面,哪里有什么冰雪自打韩四上个月诊出喜脉,裴行俭看自己的眼神时常就像此刻这般复杂难言,并没有太多喜悦,反而好像自己突然化身成了一尊名贵瓷器,一不小心就会碎成一地。他平常随和惯了,这一紧张起来,全家上下没一个人不跟着他紧张的,这院里总是一天扫上八遍,就差没有再洒层黄土下去防滑,能滑倒了,那才真是怪事。

    难道老来得子的人都是这样琉璃心中暗暗腹诽,想到自己多半又要搬家了,又有点发愁,突然想起一事,忙认真的抬起头来,“守约,若是我们这次能得个男孩,我想给他起个名字”

    裴行俭明显的怔了一下,看向她的目光顿时变得充满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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