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宏义宫,李承乾心里仍旧闷闷的,他找到长孙氏,倾诉自己的疑惑,捂着心口说:“阿娘,这里很不舒服,我是不是病了?”
长孙氏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不是病。承乾会如此,是因为你有一颗柔软善良之心。因为你懂得了他人的疾苦,并与之共情;因为你收获了他人的感激,这份感激对你来说过于沉重,让你觉得受之有愧。”
李承乾咀嚼着长孙氏的话,慢慢领悟过来,闷闷道:“我从来没见过有些人那么努力,却连活着也如此艰难。他们那么感激我,可我其实并没有做什么。教授他们的事情一直是家庆表哥在负责,我只是吩咐了一句。”
长孙氏蹲下来与他平视:“你怎么会没有做什么呢?豆皮腐竹都是你制作出来的东西。若不是你,哪来的技术教授他们?你认为你只是吩咐了一句,可若没有你的这一句吩咐,家庆又怎会寻访到他们,帮助他们?
“承乾,所谓帮助并不单单指你亲身去做的事情,也可以是由你引导的事情。家庆值得被他们感激,你也值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李承乾接受了这个说法,再次摸了摸心口:“还是有点点难受。”
“既然这样,不如承乾想想怎么做得更好,让他们的感激更值得。”
李承乾重重点头,小手握拳,小脸扬起:“嗯,阿娘说得对,我这就去想。”
小孩子听风就是雨,撂下这句话就跑回屋苦思冥想,还真让他想到了。次日,李承乾带着一批西红柿种子又去了杨家村,顺便把醉冬从庄子上叫了回来。
长孙氏身边原有四大宫女:抱春、盈夏、敛秋、醉冬。
李承乾从小就表现得与众不同,长孙氏知道不能把他当普通小孩儿对待,加之一岁多的时候那场持续许久的梦魇事件,长孙氏心有担忧,便将心腹抱春派给了李承乾,总揽他身边的大小事宜。
后来李承乾喜欢上耕种,想寻一个既机灵又细心、做事谨慎、还得读书识字会记录、懂农田之事,且忠心稳妥的自己人。
这么多条件一项项筛选后,全部过关的人中醉冬最合适。于是长孙氏又把醉冬给了他。
李承乾将醉冬叫过来的意思很明确,让她教授杨家村种植西红柿。作为新品,经过去岁一年的分批种植实验,如今他们已经基本知道西红柿的种植时节与方法。而对此最了解的除了负责种植的佃农,便是全程跟随记录的醉冬了。
李承乾知道物以稀为贵的道理。目前除了他,没人有西红柿种子。而他除了自己庄子上种植外,也就给了皇庄一些,尽够皇家人吃了。
这种情况下,如果杨家村种出来,一定不愁卖。而且西红柿的周期短,三个月就能成熟,种起来比小麦稻子要容易,不需要收割打谷脱粒,摘下来就能吃。体力不够大的妇孺以及半大的孩子也能胜任。
就算家里没有田地,也能整理出一块后院栽种,这样收成虽然少了点,但凭借稀罕度,也能赚一笔。
李承乾想得特别美,兴冲冲跑过去将种子塞给三娃,表明来意。三娃却好似捧着烫手山芋:“给……给我们种?”
李承乾点头。
“族长爷爷说过,去年他去城里时,听几个贵人闲聊,说皇家得了样新果子,红皮红瓤,入口沙甜,汁多爽口,可生食可熟食。除了皇家,也就几位大臣得了赏赐。其中一个贵人说,他们家是尹德妃家的亲戚,去尹家拜访时吃过一个。其他人听后羡慕得很呢。这……这……”
三娃双手开始颤抖,声音也开始抖:“这等东西,你……你直接给我们种?我……我……”
他的反应让李承乾始料未及:“你不想种吗?”
“不是不想,我是怕种不好。”
李承乾笑起来:“没关系的,我会让人教你们。”
三娃仍旧犹疑,李承乾再看其他人,发现在场村民竟都惴惴不安。李承乾隐隐察觉到什么,忙说:“你们不用担心,皇家想推广西红柿,不只让你们种,还会给其他人种。杨家村有,银月村有,别的村子也会有。”
这话一出,众人才放下心来:“这就好,这就好。多谢小郎君,我们一定好好种。”
见他们收下,李承乾也松了口气,回去的路上交待长孙家庆,把西红柿的事情各个村子安排下去。
长孙家庆言道:“如此一来,种植西红柿的多了,杨家村就卖不出高价了。”
李承乾歪头:“为什么一定要卖高价呢?不贱价就可以了。”
长孙家庆一顿:“小郎君不是想帮杨家村,帮三娃吗?”
“我想帮他们,也想帮别人啊。像三娃这样的情况一定不会只有杨家村才有,对不对?我是想帮他们摆脱贫困,并不是想让他们依靠西红柿漫天要价,一笔致富。
“这样钱财来得太容易了,不是我帮助他们的初衷。更何况西红柿若是杨家村独有,对他们来说未必是好事。”
长孙家庆张大嘴巴,很是惊讶,他没有想到,这些话是出自一个五岁的稚童之口:“小郎君真厉害,思虑周到。”
李承乾扬眉:“那当然了。我是想帮人又不是想害人。先生们教过我什么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也听过小儿抱金过市的故事。”
长孙家庆眉眼带笑,能够记住先生的教诲不算什么,能把这些放在心上,并结合进自己遇到的事情里,真正去体会才是最难得的。
他看向李承乾,提醒说:“西红柿不耐储存,摘下来没几天就坏了,售卖时不如豆皮腐竹便利。”
“我知道啊。可就算多个村子种植,收成也不会很多,除自己散卖外,还能送去醉仙楼等食肆,糖拌西红柿、西红柿炒蛋、西红柿鱼汤、西红柿烩面……”李承乾一样样数起来,忍不住滋溜一声,“都很好吃呢!”
说完,他顿了下,转头问:“醉仙楼那边怎么样了?”
“骆老板动作很快,仅仅用三天就联合了十二家食肆。有我们这边的食材供应,他们的新菜品早已推出,反响很好。现在一品香不但做不了独门生意,连豆皮腐竹的菜品样式也没有别家多,已是门可罗雀。”
见李承乾双眼闪亮,兴致勃勃,长孙家庆心想果然还是个孩子,于是提议:“小郎君可要去瞧瞧?如今时辰尚早,赶过去刚好可以用午食。”
正合心意,李承乾拍手叫好。
如今的醉仙楼又恢复了往日的客似云来,但作为东家的贵宾,李承乾自是不愁没位子的。骆履平十分贴心地留了个包厢,专做招待。
坐在包厢,凭栏感受着大厅的红火生意,李承乾心情特别棒。醉仙楼的生意好了,代表什么?代表一品香的生意差了啊。
吃完饭,李承乾说要走走消食。长孙家庆哪会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没有戳破,反而十分上道地领着他去瞧别家食肆。
“这边几家都是骆老板联合的食肆,除平康坊外,东市有三家,其他坊有五家,生意都不错。前面就是一品香。”
李承乾眼睛一眨一眨,背着手闲庭信步,慢悠悠走过去。但见原本一品香门前的长龙队伍已经没有了,不但没人等号,店内也萧条得很。
伙计亲自出来拉客:“这位客官,去里面坐坐,你们想吃豆皮腐竹,我们店也有。这东西最先还是我们店开始卖的呢,别家都是赝品,我们家可是从宫里弄来的御膳方子,最是正宗,旁人哪里比的了。”
路人翻了个白眼:“别吹了,当谁没吃过你们家似的。什么你们最正宗,人家醉仙楼、天香楼都不比你们差。而且人家菜品样式比你们多,招待态度也比你们好。”
有人附和:“就是,就是。瞧瞧你们家以前生意好的时候那态度,就差把店大欺客四个字写脸上了。要不是以前豆皮腐竹就你们家有,谁愿意去。现在别人也有豆皮腐竹,态度还好,谁还会去你们家?”
“呵,那还不是你们该。为口吃的,至于吗?该学学我,他们家伙计态度差,掌柜的更是眼睛长在脑门上,拿鼻孔看人。全天下又不是除了豆皮腐竹没吃的了,作甚去受这种气。”
“哎,这不是没吃过豆皮腐竹,想尝个新鲜吗?而且他们家一直说是宫廷秘方,皇家人才能吃的。咱们也能吃到皇家人吃的东西,就这点想想就有面子啊。”
“这倒是,我可不是馋这玩意,也是觉得有面子才来的,毕竟请客吃饭不就是要有面子吗?现在别家都有了,全是一样的宫廷秘方,谁还会来花钱找气受。”
“说这么多作甚,走走走,我们今天是去醉仙楼还是天香楼?”
……
路人一个个拂袖而去,掌柜气得暴跳如雷:“呸!什么都是一样的宫廷秘方?知道我们家是谁吗?我们家的方子可都是德妃给的,真正宫里出来的东西,也是别家可比?一群不识货的东西!”
李承乾就是此时走过来的,掌柜骂着骂着就看到了他,突然一顿:“是你?”
他记得李承乾,年岁不大,身边跟着的人不少,行事奇奇怪怪,让人摸不着头脑。等下,掌柜忽然想起似乎就是在眼前这小子来过之后没几天,其他食肆陆续推出豆皮腐竹,一品香的生意一落千丈。
掌柜想到一种可能:“是你!是你搞的鬼对不对?”
李承乾半点不避讳,洋洋得意:“是我啊,你好笨哦,现在才知道。”
一副不服打我的嚣张表情,掌柜气得肝疼,却不敢动手。毕竟他虽不知道这小孩的身份,却看得出身世不凡。他不清楚尹家是否得罪得起,但肯定不是他一个小小掌柜能撒野的,所以,再气也只能憋着。
回去的路上,长孙家庆小声提醒:“小郎君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没必要再去理会一品香的掌柜。”
“你怎么跟我阿耶一样。如果我阿耶在这里,也会这么说,还会说我太容易志得意满,过于孩子气。可我本来就是个小孩子呀,我就要孩子气。”
李承乾说得理直气壮,眼珠忽而一转:“我不但要去一品香炫耀,我还要去找尹家人炫耀!我孩子气,气死他们!”
长孙家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