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两位男主的桂花对决(下)

邵清松泛了眉眼,施然赞道:“这干桂花,灿若碎金,芳香馥郁,颇费了些工夫吧?”

有姚欢在场,曾纬当然不愿被她瞧出自己对邵清的削刻。

听邵清主动亮出恭维之意,曾纬的口吻亦透了五分和煦:“确是如此。家母甚爱陶渊明公的辞风,更属意他归隐田园后的躬耕做派,因而平时在府中,许多炊事都是亲历亲为。”

他转向姚欢道:“欢儿,母亲知晓你与二嫂在吃食上极是讲究,故而,今岁这些桂子,她命人打下后,放在细孔竹篾筛上,一勺勺舀着井水,以流动之水冲洗筛选,沙灰尽去后,还要再细细剔除已经枯烂的,才放在石盘上,用柴火烘干。烘烤的时候,亦是离不得人,晴荷一直盯着,火不可太旺,以防桂子现了焦黑之色。”

晴荷正在兢兢业业地磨那小凤团的茶粉,却仍留了一大半的心思给四郎,准备随时助攻。

恰见曾纬颇有深意的目光扫过来,晴荷忙莞尔凑趣道:“是咧,姚娘子可见到奴婢留的这两个长指甲?也是夫人叮嘱的,说筛选桂子时,不可用手捏,要用指甲,免得人身上的热气捻蔫了花瓣。”

曾纬点头:“母亲此举,甚得章法,好茶采摘时,亦是只许以指甲断之。当然,御茶制法的精妙,绝不仅在采摘之际,否则,这才五钱重的小凤团,怎地要一两黄金一片。”

姚欢听了,不由乍舌。

她前日从宫里领了赏赐的两个金锭子回来,姨母沈馥之提过,一个金锭子等于十贯,按照当下米价的话,相当于后世13万人民币的购买力。

此刻瞧着晴荷,捣碎茶饼后,还要研磨,研磨完了还要用茶筛筛去些叶梗筋脉的碎片,手腕翻飞间,难免损失些茶粉。

姚欢只觉得,阳光下那灰尘般散佚的茶粉,都是经费在燃烧哇!

磨得这么细作甚?直接泡了喝不行嘛?姚欢再是尊重北宋人民的风雅爱好,也不免觉得可惜。

还是咖啡豆好,物美价廉,量大管饱。再好的咖啡粉,50克也不要十两黄金吧!

对了,若非曾纬不预而至,姚欢原本是记着,今日趁着邵清上门,与他问问找咖啡豆的事。

那边厢,晴荷似乎终于捣鼓好了,将三个黑紫色的兔毫建盏放在茶盘里,恭恭敬敬地奉到曾、邵、姚三人面前,又回身取来汤瓶、一碗清水、一把竹制茶筅和一根细细的尖头竹棒。

曾纬眉峰一动,眼里现了踌躇满志的兴奋。

他先往其中一只建盏里冲了少量沸水,执起茶筅,指绕腕悬,将盏底的茶粉捣成膏状,再冲了三四遍沸水,冲一次捣一次,冲到最后一回时,捣起茶筅的腕力陡然加重,速度极快,茶筅飞转如轮。

姚欢看得既呆且迷。

她上辈子喜欢古筝,而古筝艺术家里,她偏爱看男性弹奏。大师级的男性古筝演奏家,手指的灵活度绝不逊于女士,小关节的抓弦力度更是令人叹为观止。

曾纬这手竹筅点茶起沫的表演,亦是如此。巧劲、力量并存,气势、优雅兼具,太抓人了!

顷刻间,那建盏里,已泛起厚厚的一层浅黄茶沫。

一旁的邵清,亦在凝神观看,看到打出的茶沫并非白雪乳花一般时,他还略有些诧异。

这曾家公子,方才执意留自己饮一盏茶,言语间颇有自傲之气,显是对他自己的斗茶功夫十分自信,怎地打出来的是这个颜色的浮沫?而他好像还甚为满意似的。

北宋茶艺门外汉的姚欢,以为茶打出了沫沫,点茶总算大功告成了吧,遂将第二只建盏也推到了曾纬面前。

曾纬却抬头盯着她,眼眸深深,嗓如磁震:“莫急,还没完呢。”

他的声音这般温柔动人,说得姚欢心里一惊,手上一滞。

自然,也说得被迫吃瓜的邵先生……胸口一紧。

曾纬放下竹筅,又捻起那根细细的竹条,在尖端浸了些清水,往茶沫上试蘸几次,便以竹为笔,以沫为纸,手势纯熟自信地作起画来。

竹尖的清水,如点化的神机,轻巧落下时,浅黄茶末被溶解,底下的雪白茶沫泛了上来,成为了画中各样景物的轮廓。

金庭玉阶,雕镂阑干,隐隐约约。中天明月,院中秀树,分分明明。

沫上一览秋夜微凉胜水,盏里尽现月影清疏如梦。

曾纬收势后,将竹笔倒过来,用其干燥的一端,去白瓷盆里挑了一撮干桂花,对着建盏松松一抖,桂花便落在了那树冠上。

曾纬的嘴角,终于露出赋得佳作般的朗然笑意,小心地捧起茶盏,放到姚欢面前。

“欢儿可还记得,王驸马府上那次西园雅集,李校书的小女李清照,作了一首《桂花词》,连晏公都惊叹,余词皆废?四叔最喜欢的是其中的两句:梅定妒,菊应羞。画阑开处冠中秋。今日便打一回茶百戏,将这两句,画出来试试。”

姚欢上辈子既然喜欢历史,风俗史或器物史,自然也会涉猎些,知道宋人在茶沫上作画的茶百戏。

原来曾纬今日,不是简单的点茶,而是点茶后还作了茶百戏。

姚欢穿来后,大部分时间还是与饭菜打交道,何曾真的见过如此出神入化的茶百戏。

她满脸大写的“乖乖这功夫好厉害”,一时之间对着这碗比咖啡拉花牛得多的大宋茶画,不知道是继续欣赏好呢,还是端起来喝。

正犹豫间,那幅意境深幽的画,竟如浪潮溃退似地,淡了、塌了、不见了,只留下颜色深浅交融的一堆泡沫,和上面的十几粒金灿灿的桂花。

姚欢惊呼道:“啊……画这么快……这画,留不住的么?”

却听一旁传来邵清心平气和的声音:“既见过美好,何必再求结果。丹青已逝,而茶意仍浓,正合欣然品之。”

曾纬原本还想说叨几句什么佐料都不加的干桂花的自然清雅,以影射糖渍桂花的格局不高,蓦地听到邵清品评茶画消失的画,顿时辩才滞塞。

既见过美好,何必再求结果。

说得出这番境界的人,在他面前显摆茶饼昂贵,提点与欢儿曾有过的经历,乃至揶揄糖桂花过于匠气,难道,就真的让他,落于下风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