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皇后很安静地吃过了白粥咸菜,她吃的很仔细,连一粒米也没有剩下,吃过之后,曹皇后淡淡道:“往后你不要来了。”
这句话很平淡,仿佛刚刚喝下的粥一样,可是赵宗霖却大惊失色,他不无委屈道:“大娘娘,太子哥哥那么忙,也没时间过来看你,孩儿替兄长尽孝,也是应该的,还请大娘娘不要赶走孩儿。”
提到了赵曙,曹皇后更加烦躁了。
她狠狠一拍桌子,“哼,那个逆子早就把我当成了寇仇,哪里还会来看我?他巴不得我赶快死呢!省得挡了他的路!”
赵宗霖听得心惊肉跳,小脸煞白,“大娘娘,这是说气话吧?太子哥哥纯孝,人所共知,大娘娘不要多想了,误会了哥哥,也不要被小人离间了母子之情。”
曹皇后摇了摇头,她没有再说下去,可是脸上的轻蔑,却是表露无遗。
又沉默了一会儿,赵宗霖手足无措,要起身告辞,曹皇后突然招了招手,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赵宗霖乖乖照做了。
“你在我身边,也有十来年了,当初你娘就为了夺那个位置,不惜设计,差点要了我的命!”
赵宗霖更加惶恐,连忙道:“大娘娘,那个女人不配做孩儿的母亲,她太狠毒了!”
“错了!”
曹皇后突然怒道:“她不是狠毒,是愚蠢!她被别人利用了!”
赵宗霖被她话语之中的怒火给吓到了,低着头不敢说话。
曹皇后缓和了一下,又自嘲一笑,“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争了一次,结果就成了那帮人手里的工具,想安安静静吃斋念佛,人家也不答应了。你做过了一次,就永远不清白,连儿子丈夫都会怀疑你,普通人家,无非是吵架大闹而已,可是到了皇家,这是要命的事情啊!”说到了这里,曹皇后语气缓和了不少,她伸出手,摸了摸赵宗霖的头。
“孩子,你还小,罪名还落不到你的头上,往后就在自己的宫里住着,哪也别去,等日后出宫建府,老老实实过日子吧!”
曹皇后声音哽咽,论起来,这个二皇子在她面前的时间,甚至比赵曙要长,又乖巧懂事,天长日久,连当初的仇恨也都淡了。而且时至今日,曹皇后也早就想通了,身处宫中,要么就拼死一搏,拿到最高的权力,要么就甘心情愿,被千人踩,万人踏。
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
二皇子听完了曹皇后的话,他突然仰起头,痴痴道:“大娘娘,孩儿躲起来,就能活命吗?”
曹皇后吸口气,脸色变了变。
躲?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还能躲到哪里?
自己不就是想要躲吗?
可结果呢!
有人利用自己,有人疑心自己,风风雨雨,避无可避!
“孩子,不躲必死,躲了,或许能生……大娘娘连自己都庇护不了,又能帮你什么,你,你好自为之吧!”
赵宗霖默默点头,他低着头,走到了宫门口,突然,猛地转身,跑到了曹皇后面前,扑在地上,急促道:“大娘娘,武学的师父教了,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认输!你可千万不能坐以待毙啊!”
听到如此稚嫩的话,曹皇后又是悲,又是无奈!
“傻孩子,你哪里知道,圣上已经动了心思,或是赐死,或许殉葬,总而言之,大娘娘随时都会死。”曹皇后突然变得好恨!
“他是君,他是夫!他可以一手遮天,想干什么干什么!当年他为了生儿子,拼命选秀纳妃,连看我一眼都舍不得!后来我侥幸怀上了孩子,他又把我捧在手心里,他把我当成了什么?这些年过去了,他老了,要死了,害怕我欺负他的儿子,就想让我也***!从头到尾,他都没把我当成赵家的人!我揽权是为了自己吗?曹家世代将门,荣华富贵,什么都有了!我还争什么?我是怕你赵家大权旁落,怕我的儿子被人欺负,结果呢?你们不去对付真正威胁朝廷的奸臣,反而把我当成了威胁!”
曹皇后声色俱厉,“赵祯,你还有良心吗?赵曙,你个狼崽子!你们赵家的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赵匡胤欺负孤儿寡母,赵光义欺负侄子,轮到你了,又欺负妻子,好啊,真是好啊!就冲你们赵家的作为,就该有报应!老天爷都不会白白看着的!天啊,打个霹雳吧!”
……
曹皇后突然情绪爆发,好像山洪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赵宗霖只是默默看着,他并不意外,在这座九重深宫里,待的久了,都会发疯。她的母亲当年就是如此,如今又轮到了曹皇后而已。
想想也是,曹皇后本来出身名门,是个娇小姐,几时受过委屈,结果进入宫中,这些年来,无时不刻,都处在算计当中,再强大的心脏也会扭曲变形的。
好不容易,曹皇后发泄够了,她一眼看到了赵宗霖,把脸一沉。
“你还等在这里干什么,这些话也是你该听得?快滚!给我滚!”
“不!”
赵宗霖突然变得倔强起来,他梗着脖子道:“大娘娘,孩儿虽然年纪小,可孩儿知道,大娘娘说的都是对的,外面早就沸反盈天了,还说什么万寿盛典,各国来朝,根本是粉饰太平,自欺欺人。我大宋江山都被他们弄得天下大乱,国将不国了!”
曹皇后突然一惊,她一把拉住了赵宗霖,盯着他的眼睛道:“孩子,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话可不能乱说,当心祸从口出啊!”
赵宗霖抹了一把眼泪,鼓着勇气道:“大娘娘,这些是皇家书院的先生讲的,他们说,只要出了洛阳,周围的村镇男人都跑光了,只剩下一班老弱妇孺,衙门的差役还像是凶神恶煞似的,逼迫他们交丁税,明明都没有男丁了,还要交税?还有天理吗?不交税,就会被弄得家破人亡,凄惨无比。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再往远处,可想而知,什么变法,根本是滥法,是要乱国害民的法!”
曹皇后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说法,她沉吟了一下,“难道就没人管?”
“谁敢管?王相公手握着考成法,如果收税不够,就没法升迁,连续三年完不成任务,就要被贬官……谁能冒着丢官罢职的危险,替老百姓说话?”
曹皇后脸上更加忧虑,她摇了摇头。
“这些年来,有关变法的争议就没有断过,上一次我想拉拢几个旧臣,也无非是要平衡朝局,让他们盯着,免得胡来,只是想不到啊……唉!”曹皇后又重重叹了口气,“还说这些干什么!我不过是一介女流,将死之人,朝廷天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就让他们闹去吧,有朝一日,大宋亡国了,也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说完,曹皇后一甩袖子,不想再多说什么,直接去了佛堂。
赵宗霖从地上爬起来,脸上还挂着泪,可一张小脸,却显出了怪异的笑容!
显然,曹皇后已经彻彻底底,厌恶了变法派,而且也恨透了王宁安等人,就连跟儿子赵曙也产生了无法修补的裂痕。
这正是他们要的!
没错!
二皇子也不是一个人!
他的背后,同样聚集了一大批的势力。
这些人很杂,有当初苗贵妃,甚至汝南王府残留的旧臣,也有因为变法而被边缘化的诸臣,还有利益受损的士绅。
当然,光靠着这些人,是成不了气候的。还有一大股力量,那就是像韩家,还有东南的士绅,河北的大族,他们其实倾向于变法,甚至他们在某些问题上,比如土地兼并,不如发展纺织,他们比王宁安的派系还要激进。
只是他们对目前的局面很不满意,主要的问题就是利益分配不均,海外的利益被王宁安一系霸占着。金融制高点落在了朝廷的手里,一个强势的皇家银行,砸了太多人的饭碗。
他们要抢夺变法的主导权!
谁都清楚,保守派的那一套已经不管用了,谁坐上那个位置,也没本事扭转乾坤,更不想改变什么,但是权力必须在我的手里!
……
距离过年,只剩下不到半个月,西京到处一片和乐,老百姓们抢购年货,囤积物资,准备享受难得的假期。
如果注意一下,就会发现,买东西的都是上了年岁的人,所有的工厂,各个作坊,还都在忙碌,尤其是酒楼饭店,更是没有休息的概念,越是到了年节,就越是忙碌,恨不得把一个人当成两个人,三个人用!
大家都在为了多挣一点钱而努力着!
就在这时候,喧嚣的街上,突然听到了沉闷的响声!
是打雷?还是地震?
正当大家迟愣的时候,紧接着一声接着一声,鼓响震天。
是登闻鼓!
这下子所有人都想了起来,在几年之前,当时罢黜百官,结果冯状元带着一帮人,敲响登闻鼓,找皇帝要个说法,如今登闻鼓又响了,莫非还是百官闹事?
人们忧心忡忡,而此刻,有一队禁军已经冲进了登闻鼓院,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个穿着青布衣衫的老妇人,她挺直了腰板,头上顶着状纸。
运了运气,大声吼道:“我要告御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