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万人与马渡河,从中午一直到入夜,还在继续。后面还有三万沧州骑马的步卒,还有一番忙碌。
上一次渡河,郑智倒是不觉得花费了这么久的时间。便也是两次渡河的心情有些差别。
郑智却是还未渡河,依旧在北岸看着河中的大小船只。
一骑快马有备而来,口中不断大喊:“紧急军情,快快让路,快快让路。”
岸边拥着无数等待上船的士卒,却是井然有序让到一旁,等着快马往前而去。
军旗之下,郑智接到送来的书信,拆开封漆,书信所言之事不多,却看得郑智眉头大皱,口中低沉说道:“他妈的,阿骨打却是还不死!”
种师中接过信件,看完说道:“王爷,女真何以有兵到了关口之外?”
“高丽调回来的,速度真是快,只怕是古北关口刚一增兵,阿骨打就从高丽调兵回来了。”郑智猜测道。
吴用从种师中手中接过书信,看得片刻说道:“殿下不需着急,高丽对于女真而言,太过重要。若是没有高丽的人口,女真人以何与我等争锋。此番关口之外不过一万甲兵与两万多高丽奴隶。必然攻不下史将军把守的关口。”
郑智闻言点了点头道:“阿骨打倒是好计算,他也是在探虚实,有空档便钻。没有空档,也要用关口外的大军拖某的后腿,拖住某更多的兵力去驻防关口。倒是好打算。”
郑智说得咬牙切齿,心中忿恨非常。
吴用自然明白其中道理,开口又道:“关口处有史将军,还有一万铁甲,当安枕无忧。”
吴用说话便是在安慰郑智,便是也有私心。此时东京就在眼前,大事将成,这般的机会,可不能错过了。
只见郑智皱眉想了片刻,开口说道:“传令,着米真务带一万在高丽的党项人上船,前往关口驻防。阿骨打从高丽调兵,某便也从高丽调兵,倒是高丽人走了运道,能多苟延残喘几日。”
如今郑智麾下大船不少,直有十六艘之多。高丽坐船到燕京,比女真人陆路而行不知快了多少。此令即便是从京畿发出,米真务不得多久便能出现在关口之内。女真人即便要进攻关口,也该是等到郑智这边真正大战起来才会动手。也还有个南北信息传递的时间,这个时间便也足够。
吴用提笔就写军令,写好之后取印盖好折叠,上了火漆,便由这快马带着又往北去。
第二日下午,天色似乎也随着气氛变化了,阴霾遍布,东京城上空不透一丝艳阳。
巨大的东京城,一百多万的人口,绵延看不到尽头的城墙高达五六丈,城门便是更高,城楼高耸,直有十几层楼的高度。
如此的城池,便是从北而来的五万五千多号骑士,相比之下,也显得差了几分雄壮威武。
要想围住这座城池,五万多兵马,无异于痴人说梦。若是有人想从城内出城而逃,得逞的几率也是极大的。因为南北城墙之间,相距二十里,便是来百万兵马,兴许才能大致把这座城池包围起来。
若是有人从城墙寻一处空档逃跑,能不能发现都是问题,即便是发现了再去追,这人也跑出了十几里地外。这也是金人围城之时,为何以蒙骗来诱惑赵桓赵佶的原因。便是这座城池实在太大,大到了超乎想象,四万金人面对这座城池,实在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北城之外,有卫州门,陈桥门,封丘门,新酸枣门等大城门,小城门便也不少。
城门之外是护城河,护城河宽有三四十米,河上有拱桥。
郑智这一回来,与上次不同。这一次便是真正要攻城了,要打入汴梁城内。
军汉们按照以往的惯例,开始安营扎寨。开始准备着一切攻城的事情。
刘延庆站在城头之上,看着远处那些数不过来的马匹,心中大惊。刘延庆尽管知道郑智麾下的战力,也有自己充分的预计。却是如何也没有预计到郑智竟然有这么多马。多到五六万匹的马。
这个数量实在太多,便是铁木真统一蒙古之时,麾下马匹也比这个数目多不了多少。草原虽然养马,但是马并非草原人生存的第一需求,马不过就是代步工具,牛羊才是生存所需。所以相对而言,一个部落养马的数量远远低于牛羊数目的许多倍。并非数之不尽,用之不竭。
城外的军汉再一次开始伐木,若非连续不断攻伐城池,大军一般是不会带着梯子这种东西行军的,与其带长梯这种笨重之物行军,不如多带一些粮食箭矢之类。这个时代本身就运力不足,长梯多是用完就扔,到了新地方再重新打造。
这个时代也不缺乏树木,不论哪个城池之外,伐木也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长梯的打造也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城外军汉的动作,无不预示着一场大战的来临。
刘延庆一脸凝重在城墙上踱步,一个军汉上前与刘延庆耳语几句,刘延庆飞快下得城墙,上马便在大街上狂奔,直往西城而去。
西城之外,三千从永兴路来的军汉终于赶到了,便是刘延庆的麾下。刘延庆飞速赶去,便是要亲自下令打开城门。
过得不久,郑智也接到了刚刚散到汴梁城附近的游骑来报,说是西边出现了一队人马,正在等候进城。
郑智闻言,打马带着几千骑兵飞奔往西城而去。
却还是来晚了,远远看到那三千人的最后一队进入城内,随即城门关闭了起来。
郑智便也拉住了马匹,并不再往前狂奔,只是感叹道:“当真好大一座城池啊!”
便是郑智也是第一次这么绕城狂奔,若是一般的城池,北边到西边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却是汴梁城,郑智足足奔了两刻多钟,方才寻到是哪个城门有士卒进入。
一个一百多万人的古代城市,其大小的形容,实在难以比较。就如一座后世三四百万人的城市整体被高大的城墙包裹住了一般,如此兴许才能较为准确形容汴梁城的大小。
刘延庆有惊无险把麾下的三千号西军士卒迎进城内,却是来不及安置,立马又打马往皇城奔去,郑智大军到了,便也该进宫禀报一下。
赵桓在宫内,也是寝食难安。几个心腹,昨天拂晓就入了宫,一直随在赵桓身边,等待着各方的公文与禀报。
自从昨夜拂晓听得郑智大军过了河,这东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已然没有一个不是人心惶惶。
本来准备在朝堂之上商议如何处置童贯的问题,却是朝会之上也没有一人开口说这件事情。
就连李邦彦都故意没有提这件事。
显然人都知道如何避祸,童贯之事,兴许便就是一件祸事。李邦彦都如此去想,何况旁人。若是万一郑智真的进城了,那童贯,众人巴结还来不及。何以还会在这种关头去祸害童贯。
若非此时这朝堂之上还端坐着大宋的皇帝陛下,此时只怕已然有些投机取巧的钻营之人开始巴结童贯了。
刘延庆快步入得皇宫内的一个小厅,拜见了赵桓,又与左右几人简单见礼。然后开口急道:“陛下,反贼大军超过五六万之数,已然到了被外城封丘门之外,正在安营扎寨,打造攻城器械,明日只怕就要攻城了。”
赵桓对于这件事情倒是不意外,因为拂晓就听闻了郑智渡过了黄河,开口也问:“折可求到了哪里?他麾下多是百战之兵,与反贼不相上下,他若是到了,东京无忧。”
李邦彦闻言面色一变,只道:“陛下,折可求被贼军尾随拖累,正在摆脱淮西反贼,所以脚程慢了一些,想来过不得几日就到了。”
李邦彦话语明显有假,只是在场众人不知而已。折可求正在与反贼王庆的十万大军厮杀,这个消息东京城了只有几个人知道。便是那几个钦差与李邦彦。
却是李邦彦把这件事情隐瞒下来了。李邦彦不禀报,便是怕头前那位皇帝陛下担忧之下又来一个出城而逃。李邦彦实在不想逃,这个念头并非李邦彦有多么忠君爱国,能为国效死。而是李邦彦实在舍不得这一身刚到手的权柄。
便是李邦彦心中所想,即便是割地赔款,还是要什么东西,都可以忽悠赵桓满足郑智,就是这大宋的都城东京不能给郑智。有了东京,便有了这朝廷,也就有了李邦彦一身的权柄。
就如历史上的李邦彦,面对金兵在外。为了议和,什么条件也能接受。为了不触怒金人,李邦彦甚至下令斩杀了东京城上一个忍无可忍私自发射火器去打金人的士卒。便是宁愿杀一个奋勇为国的大宋士卒,李邦彦也不想把金人触怒了。便也是要保这一身的权柄。
赵桓闻言大急,开口又道:“快快派人去催促折可求,让他星夜兼程赶来,郑智已然兵临城下,他还在路上迟迟不来,可是想获罪不成?”
李邦彦闻言连忙说道:“陛下放心,城中士卒必然能坚守几日,待得折可求大军一到,反贼必然兵败如山倒。”
李邦彦便是想着先把折可求的事情拖过去。只要坚守几日,郑智攻不破城池,郑智即便自己不退军,和谈之事也应该不在话下。许诺一些好处也无妨,李邦彦与郑智打过交道,便是也觉得郑智算是比较好打发的人。
因为上次李邦彦打发郑智,也并没有费多少手脚。
却是此时,东京城内已然大范围出现了种师中写的那份清君侧的檄文。
外城城墙脚下的一处破旧民宅之内,几个挎刀的汉子不断磨墨,另外几个挎刀的汉子提笔疾书,不断抄写着种师中所写的檄文。字迹虽然不好看,但是也能让人清楚认出檄文的每一个字。
做这件事情的并非旁人,便是童贯的心腹护卫吴泽。
当檄文写出了几十张,便有人带出民宅,寻个人多的茶楼之处点上一杯茶,喝完就走。走的时候便留下这一摞檄文。
待得后来喝茶之人看到座位上遗落之物,便是整个茶楼都炸开了锅,所有人争相来拿,更有人为了显示自己读书认字的身份,也会开口去读于众人听。
如此几日,这百万东京城,便是人人都知道了这份檄文的内容。
便是城外大军而来,百姓们倒是显得不那么紧张了,相反还有几分轻松。到处都在谈论这李邦彦到底会不会被官家交给燕王郑智斩杀了。
李邦彦自然也听过这个消息,却是李邦彦并无多少害怕,一来他觉得种师道的死与他真没有多少关系。二来童贯还并未死,若是李邦彦带着童贯出城谈和,想来郑智看在他把童贯安然无恙送出城的事情上,应该也不会出手杀人。三来,李邦彦心中也笃定非常,郑智带兵来东京,可不是为了李邦彦来的,李邦彦的人头还值不得这番劳师动众的花费。只要李邦彦能真正满足郑智的要求,李邦彦自然也能保命。
如此去想,李邦彦便也觉得自己死不了。却是这份檄文,便也不能让人传到赵桓的耳中。
赵桓对此自然是一无所知,只是又道:“再催折可求,让他快一点,他若是早到一日,朕也能早些睡个安稳觉。可不能让郑智再逃走了,一定要折可求早日赶到东京,把郑智围在东京城下,一网打尽这些反贼。”
李邦彦闻言连连点头。刘延庆面色之上却是一脸担忧,却是又不敢多说,只是内心里疑惑,实在搞不懂这个皇帝陛下为何就觉得能把郑智一网打尽。
这天下领兵之人,便是谁也不敢这么去想。即便是让刘延庆掌管整个西军,再多几万。来个十万大军,刘延庆也不敢说把城外的郑智一网打尽。
守城可求胜,若想灭之便是痴人说梦。没有马匹,何以能灭郑智?用两条腿如何去追四条腿?
这个问题也是大宋的悲哀。战争的胜负,总是处于被动,北宋面对辽金,南宋面对蒙古。胜再多也意义不大,因为追不上逃跑的敌人。若败,那便是灭顶之灾,一败涂地。
这一场大宋战前最高级别的会议,就这么三言两语开完了。刘延庆也打马回到城墙之上开始准备战事。
郑智并不派人上前交谈,已然打定主意要破城。刘延庆自然也不会派人出城去交谈,没有上官的应允,刘延庆私自派人出城,只怕也要落一个通贼的名头。
第二日大早,城外的号角声叫醒了整个汴梁城。
无数的士卒开始整队集结。只是让刘延庆感到愕然的是郑智大阵阵前,竟然出现了许多被清空的车架。
然后无数军汉们开始往马车上抬着东西,远远望去,看不真切。
直到许久之后,鼓声才起,几队举着盾牌的铁甲士卒开始迈步往前,然后是无数手持弩弓的皮甲士卒,最后便是无数的车架步履缓慢跟随。并无一人打马。
直到近前,刘延庆才看清楚车架上到底是什么。
便听刘延庆惊呼道:“郑智是要填护城河!快,命令所有人放箭。”
原来车架里面,装的皆是大小的石块。发现这一点的刘延庆,立马也发现远处的一些小河堤坝,村庄里的一些院墙之类都被人拆掉了。
显然郑智已然定了计策进攻这座巨大的城池。护城河才会这座城池真正的屏障,若是不能在护城河上填出几条宽阔的进攻路线,所有人都挤在几处拱桥上往城头冲锋,那便是任人宰割的后果,城头上的士卒也不需在其他地方多防守,所有守城之物皆集中在几处城门口的拱桥就可以了。
到时候只怕城墙上落下来的石块都能把城门堵得死死。实在得不偿失,即便是有大炮也没有用。
所以填护城河便是首当其冲。东京城的护城河,皆是活水,护城河也与汴河、五丈河、蔡河,金水河想通,环绕城墙之外,但是也因为是环形的河流,水流十分平缓。人工开凿的河床,水也并不深。填出几条进攻道路便也不难。
大炮还在路上,此时填河也是正好。待得道路填出来了,火炮到了,那便是真正的大战。
城头之上,羽箭大作,四处乱飞。能真正用强弓强弩攒射的汉子,却是并不多。刘延庆麾下的三千多人,倒是其中好手。
城下的床弩也开始发作,向前冲锋的盾牌兵身后的弓弩也开始往城头上回击。
冲锋的士卒不时有人倒地,却是城墙之上,瞬间看不到多少人影了。大多数射不出几步弓弩的人都往城下去避。能射的军汉也躲避在垛口之后,一箭一箭的还击。
马车到得河边,一块一块的石头集中在七八个地方往水中倾泻,溅起无数的水花。
待得石头全部落入水中,所有的士卒便快速撤退,拖着伤员飞快撤走。
高高的城墙之上,也开始救治伤员,满地的哀嚎,许多没有见过血腥的淮西汉子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刘延庆麾下的汉子却是来回奔走,大呼小叫,用西北的口音骂着这些淮西的汉子,教导这些汉子该如何处置伤员之类。
刘延庆看着水面上还未彻底散去的涟漪,久久不语。似乎也在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到东京来走一遭。
抬头去看,远方的车架,又一次在装载着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