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延庆终于带着先头部队赶到了东京,永兴军比秦凤近了许多,一路从京兆府沿黄河而下,到得东京不过二十日。
却是到了东京的刘延庆,心中也多有忐忑。接到圣旨出发之时,满心欢喜,以为自己终于熬出了头,一步登天,从此前途无量。
快到东京之时,一个消息就成了刘延庆的噩耗,加官晋爵的欣喜,已然就成为面对郑智的担忧。
更有一些消息也让刘延庆心中惴惴不安,便是听说了童贯下狱,正在等待朝会之后处置。种师道也死在了皇宫之内。
这两个消息,便是让刘延庆有一种对于自己的担忧。
刘延庆先拜见了李邦彦,两人方才寒暄几句,李邦彦便带着刘延庆入宫觐见。
对于李邦彦内心来说,对于童贯也是有一些羡慕的,特别是这种乱世兵峰四起的时候。李邦彦便也学着童贯的手段开始拉拢人心。
刘延庆便是李邦彦要拉拢的人选,刘延庆也将是李邦彦将来立身与朝堂之上的资本之一。
所以在送往刘延庆的圣旨之中,李邦彦也附上了一封私人信件。信件内容自然就是说一下刘延庆能够调入枢密院任副使的原因,便也是旁敲侧击说出自己的举荐之功。
刘延庆当然也听得懂其中含义,所以入京之后,便是谁也没有拜会,直接就去拜见了李邦彦。
随刘延庆而来的,还有刘延庆的儿子刘光世。这个历史上被与岳飞韩世忠并列的名将,也被称为南宋中兴四将,此时年纪不大,却也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三人一道往皇宫面圣。
刘延庆到了东京,赵桓自然是欣喜非常,东京的战事终于有了依靠。
拜见之后,便听赵桓笑脸直接问道:“刘卿此来,不知带了多少精兵悍将入京?”
刘延庆面见天子,拘谨非常,听得问话,连忙毕恭毕敬答道:“回禀陛下,臣此来东京,为了赶路,先带了五百铁甲骑士。大军还在道路上,应该五六日之内便能赶到东京。”
赵桓闻言又问:“刘卿一路飞奔,着实辛苦,忠心可鉴。不知五六日后还有多少军将入京?”
赵桓便是只关心这一件事情了,军将越多,赵桓才能安然入睡,北地而来的战报如雪片,若是没有足够多的军将拱卫东京,赵桓寝食难安。
“回禀陛下,臣麾下精兵三千六百人,此番皆带了过来。五六日之后,三千多步卒便能到达。”刘延庆不疑有他,便是如实回答。
却是这话语一出,李邦彦面色一垮,更是紧张往赵桓看去。
赵桓笑脸一止,更是阴沉下来。一两万精兵变成了三千六百人,这个差距实在有些大了。
刘延庆也不傻,看得两人面色上的变化,已然知晓原因所在,连忙又道:“陛下,兵不贵多而贵精,臣麾下三千多人马,皆是与党项人战过几番的精兵,军阵之中,比两三万厢军更有战斗力。攻伐之间,皆是一往无前,奋不顾死之辈。”
刘延庆说到这里,赵桓面色方才好看了一些,却是口中只道:“反贼麾下,便也多是精兵悍将。刘卿可有把握与之一战?”
刘延庆听得此语,眉头一皱,稍显犹豫。反贼是谁,刘延庆岂能不知。要说与郑智打仗,刘延庆实在有几分心虚。
刘延庆虽然与郑智并未有多少交集,但是郑智第一次攻陷灵州城的时候,刘延庆随着老种就在军中,郑智勇武之威,印象实在太过深刻。
李邦彦见得刘延庆还在犹豫,连忙开口说道:“刘将军,虽然你麾下只有三千多人,但是东京城内有新老士卒七八万之多,折可求也该接了圣旨,便也会启程来援。此番面对反贼,军力之上便是优势。”
刘延庆听得李邦彦的提醒,便也知道此时在皇帝赵桓面前不该显得犹犹豫豫,连忙开口说道:“陛下,臣与郑智在军中虽然没有打过多少交道,但是素来听闻其善战非常,也见识过一两次。此番若是与之野战于外,臣不敢保证。若是仗着东京高墙而守,当有胜算。”
赵桓闻言面色更好了几分,刘延庆这一语,至少保证了赵桓的安危。便听赵桓再问:“若是想把反贼一网打尽,可有谋划?”
赵桓与李邦彦早已有过对谈,便也说过要把郑智一网打尽。此时这个问题到了刘延庆这里,便成了真正的为难。刘延庆怂是怂了点,便也不是傻,一年多前,西北运往河北的马匹,在永兴路的官道上绵延不绝,押送的党项俘虏,便是连尸体都布满了官道两侧。
刘延庆还带人到官道之上去收拾过那些被迫迁徙的党项人尸体。
便听刘延庆说道:“陛下,若是想将反贼一网打尽,还需折相公入京之后再详细商议,议定计策之后,再来向陛下禀报。”
刘延庆大概也是权宜之计,至少刘延庆知道刘法之子刘正彦可是一心向着郑智的。折可求的态度便也能大概猜测几分。要把郑智一网打尽,这件事情,怎么都看起来有些不现实。却是刘延庆也不敢直白去说。
赵桓闻言倒是也不再多问了,只道:“那便等折可求也到得东京,再谋划剿灭反贼之事。折可求麾下四万西军人马,当是一大助力。”
刘延庆躬身拱手,却是觉得这件事情越想越不对劲。带着儿子随李邦彦退出大门,刘延庆眉头皱在一处,脑中也在思量。
郑智,种师中,折可求,刘正彦,杨可世……
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远超出了刘延庆之前的想象,也就更是棘手,而今这些事情忽然都压在了刘延庆身上。
刘延庆意味深长看了李邦彦一眼,又与自己儿子刘光世对视一眼。心中大概已经有些后悔了,好好的在西北自己地盘里待着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身陷东京这处旋涡之中?
此时的折可求,也正在为难之中。刚刚接到了东京的圣旨,命他带所有兵将进京勤王。勤王之事,折可求已然有个了解。就是去跟郑智打仗。
折可求之为难,不仅在郑智,更在刘正彦与杨可世。若是单纯带兵进京,折可求兴许会欣喜非常,新君登基,若是能获得新天子的信任,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不说别的,就是开口要钱要粮也不知方便了多少。
此番入京去,以刘正彦的态度,局面当真不是折可求能想象的。兴许勤王不成,反倒会助了郑智一臂之力。那当如何?
所以折可求拿着圣旨,左右军将本来准备去叫刘正彦与杨可世前来相会,却是被折可求挡住了。
这份圣旨,当真烫手。
折可求可没有要翻天覆地的心思,更也没有多想这大宋倾覆的结果。若是这大宋真的倾覆了,对折可求而言,并没有多少利益可言。此时折可求虽然多有拥兵自重,或者是当一方土霸王的心思。主要的需求也在钱粮之上。
所以这么一个大宋朝相对而言对折可求是有利的,若是换成了郑智当家作主。岂能容得折可求这么一个土霸王的心思?更容不得折可求阳奉阴违的行事办法。
这西军,也不是折可求一个人的西军,虽然明面上折可求为帅。但是军中派系是分明的。派系分得也简单,就是地域分别。刘正彦继承了刘法麾下的士卒,平夏城的驻守军队皆在刘正彦麾下。
杨可世来自熙河兰湟,麾下也多是熙河之兵。
折可求麾下,大部分是秦州兵,也有种家的军汉。
折可求此时可以如臂指使调动刘正彦、杨可世与种家的军汉,那是因为大家都有一样的利益。若是在真正意见相左的时候,这份领导权大概也会立马分崩离析。
折可求捏着这份圣旨,犹犹豫豫,思前想后,实在没有一个办法。
传旨之人也还在营中等候,等候着折可求回复一句,然后启程快马回京。
折可求看着麾下几个心腹军将,已然踱步不止。
片刻之后忽然开口问道:“尔等谁知种相公在淮南招了多少兵马去东京?”
一个军将上前来道:“相公,末将倒是有听闻。说是种相公一个多月招了五万人回京,最近当地衙门又送了一万多人去。招满了十万就不招了。”
折可求点了点头道:“那便是东京城有六万多人,加上东京禁军,怎么也有个十来万人。守卫东京想来是足够了的。”
军将不明所以,开口问道:“相公所言?莫不是……”
折可求点了点头道:“传令全军,聚兵攻城,与反贼王庆决战。”
“相公,这般如何与那几个钦差回复?”
折可求闻言并不着急,只道:“就再演一出戏给他们看一下便是。”
军将也不多问,心中自然是无条件信服折可求的,只道:“可是让小刘相公与杨将军也全面攻城?如此这王庆怕是支持不了几天了。到时候怕是没有理由再找附近这些州府要钱要粮了,也无法找东京要钱粮了。”
折可求脸上皆是成竹在胸的样子,经过刚才一番思索,便也有了定计,只道:“郑智已然南下,经此一战,朝廷当真正感受到郑智的威胁,将来朝廷必然更需要我等保持军力。卸甲之事大概是不可能了。此番与王庆决战,便是要避过与郑智作战的事情,把王庆灭了,当也有不少的钱财收获。一举两得之事。”
折可求思虑得周密妥当。不去那旋涡的中心,便是避免与郑智作战。更避免了刘正彦作出什么出乎预料的事情。东京那般的城池,十万大军防守,折可求心中想郑智大概是不能打破的。
何况全国各地皆有无数军队进京勤王,郑智必然更难得逞。最后的结果兴许与之前一样,郑智再威胁一番好处,兴高采烈撤兵回去了。
当然,折可求也不会想着郑智会兵败山倒。
如此结局,最符合折可求的个人利益。既能有朝廷的倚重,又能有郑智的交情,还能剿灭王庆收获一番钱财。当真是长袖善舞、左右逢源。
折可求不可谓不聪明。此时瞒着刘正彦与杨可世,所有人都是折可求的棋子,都为折可求从中谋利做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