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小麦已经开始收割,河北各地府衙都在忙碌着税收之事,各地皆是府库大开。
税收之外,府衙之处也收购着百姓多余的粮食,价格公道,现钱交割。
官道之上,一队一队的大车载着粮食往北而去,到河间,到燕京。一部分往西入草原,一部分到各处关口。
燕云的粮食过得十天半个月也要大量收割了,到时候也不需要河北运送。
东京城内,缺粮的事情也得到了缓解,粮食价格虽然还比较高,却是也下降了许多。东京城也慢慢开始繁华起来,出城谋生的人也一批一批回到城内。
大宋朝看起来又是一片繁荣景象,提着钱袋出门的达官贵人依旧乐在其中。
种师道依旧到了淮南濠州,城外到处都是简易的窝棚,住着无数从淮西而来的难民。这些难民。
如今的淮西,出逃之人越来越多。这也是大战久而未决的后遗症。
一座一座的城池被围困,却是这围困之兵一共才四万不到,许多城池之外不过三四千号西军汉子,便也围不住这些城池。
城池之内的贼军缺了口粮,便也会出城来抢夺。也就逼得人远走他乡。
许多事请当真不能看细节。不论西军的汉子们怎么努力剿匪,只要不攻城,城内的贼寇虽然不敢出城来与西军对决,却是也仗着城池以为安稳。夜里便有一些人摸出来寻找粮食物资。
摸出来的人也有许多倒霉的,被躲避在暗处的西军汉子逮个正着,小命不保。便也有许多幸运的,背着东西回到城内,也有一顿大鱼大肉。
折可求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却是就不攻城,往东京去的书信,大多都是士卒缺粮,又无饷银,无心作战,城高难攻,战事难以推进。若是朝廷催得急了,折可求也会拿下一两个县城之类,然后去信东京报捷,报捷之后,便是攻城之下损失惨重,军心不稳,哗变逃散无数,在此催促东京发钱发粮。
招兵大旗竖立在濠州四门之外,一个个面黄肌瘦的汉子争先恐后上来报名,只为换取一些口粮养活自己与家人。
兴许这也是种师道想要看到的场景,却是这场景又不是种师道愿意看到的。
濠州城内,却是另外一番景象,连一个破衣烂衫的乞丐都看不到一个。只因为太上皇赵佶在濠州城内,不能让这些刁民贱众冲撞了太上皇。
种师道入得一处大宅之内拜见赵佶。
赵佶就坐在一个大厅中央的一把太师椅上,种师道拜下之后,赵佶连忙上前来扶,口中说道:“种卿此来,朕不胜欣喜,能再见种卿,实在可喜可贺。”
种师道慢慢起身,看了看眼前的赵佶,犹记得当初在宝座之上的赵佶,大怒不止,几言之间,便把手握重兵的种家二人圈在东京城内,不得出城。
而今的赵佶,依然一身龙袍,却是也不复当初的意气风发,两鬓已白,面色憔悴。眉宇之间一股挥之不去的忧愁。
偌大的国家,繁华的盛世,本都在赵佶一手掌控。却是赵佶自己也没有弄明白,为何眨眼之间,自己会落到这般地步。
“臣能再见太上皇陛下,也是臣之荣幸。臣此来,主要是为招兵讨贼。而今淮南流民几十万,招得十万大军,操练精兵,北上剿灭郑智。定要还我大宋朗朗河山。只要剿灭郑智,燕云也当回归故国,如此便是那汉唐盛世,陛下之名,也当流传千古。”种师道躬身身形,慢慢说道,便是心中知晓,面前这位太上皇,还将是这大宋朝的皇帝陛下。
练兵之事,剿贼之事,将来还会是面前这位太上皇一言而决。如今这个机会,种师道也想跟赵佶拉进关系,得到真正的信任,避免当初的事情再发生。
赵佶闻言,连道几声:“好,好,此事极好。既能解决淮西流民之事,又能再聚强兵剿贼。好事,好事啊。朕之子,看来也是个圣明之君。”
赵佶口中说着好,心中却也有无限唏嘘,大宋朝似乎依旧还是大宋朝,换了皇帝也依旧能顺利运行。
种师道已然从赵佶脸上看出了他内心的悲哀,慢慢从怀中拿出一份圣旨与一份书信,递到面前,开口说道:“陛下请看,圣旨乃是皇帝亲笔,是给老臣的。书信也是皇帝亲笔,乃是给太上皇的。此来濠州,招兵乃是其一,其二便是此事。”
赵佶面带疑惑接过,展开之后看得许久,脸上阴晴不定,心中潜意识里愿意去相信这一封感人肺腑的退位让贤的书信,却是理智里又有怀疑。如今的赵佶,已然不是当初的赵佶,人性的复杂,赵佶也真正见识了几番,便也不可能是一封书信就能说服的。
“陛下,太子向来纯善,对陛下更是从未有多忤逆。而今国家多有危难,为国家,为社稷,陛下也该回朝处理这些棘手之事。此番太子愿意退位,实乃大孝大义,更是为江山基业。如此父子同心同德,何愁家国不宁?”种师道心中当真多有感动,感动人子孝义无私,感动人父教导有方。便是种师道的称呼上也有变化,赵桓已然又成了太子。
赵佶看了看种师道,拿起书信又读了一次,慢慢坐下身形,也示意种师道落座。
便听赵佶开口问道:“种卿此来,什么时候回京?”
“回禀陛下,臣打算招了五万人便先行操练月余,招满十万就启程北上。到得东京再行操练,有得十万精兵,才可与郑智争锋。”种师道开口答道,也在与皇帝陛下赵佶解释。
“郑智当真如此势大?”赵佶又问。
“陛下,郑智兵威之盛,古今少有。其麾下不止有西军强兵,还练有几万铁甲,还有党项骑兵为其卖命,如今只怕还有草原上的达旦人为其驱策。将来战阵之上,只怕是几万骑兵来去纵横。难以匹敌啊……”种师道对于军事上的事情,从来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赵佶闻言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唉……最近朕想了许多,想当初种卿与西北御党项大敌,想当初郑智过拒马河攻入辽国腹地。如今已有结局,便是这些结局,无不证明朕当初是错的。党项已灭,辽国也亡。朕从未上过军阵,却是偏听偏信,不听将帅之言,非要听那些文人之言。后悔晚矣……”
赵佶话语后悔不已,听得种师道更是涕泪俱下,一个皇帝当面认错,还有什么能比得上这份恩德。
“陛下,往事已矣,臣心中从未怪罪过陛下。即便天子有错,也是天子身边的臣子奸佞,蒙蔽了圣意。而今西夏与辽国皆亡。面前不过一个郑智而已,郑智兵威再盛,臣也有御敌之策,陛下放心,我大宋必然千秋万代,强盛繁华。”种师道一边说话,一边抹着眼泪。老臣之心,必是鞠躬尽瘁。
赵佶能在此时说自己错了,兴许也是真有反思。更多的也是在拉拢种师道的心。赵佶也知道种师道麾下将有十万大军,十万大军意味着什么?十万大军就意味着赵佶能稳坐龙椅。
“郑智如此兵威,不知种卿可否详谈御敌之策?”赵佶语气已然是商量的语气,更是放低姿态的问话。
“这是自然,御敌之策岂能不禀奏陛下。郑智骑兵强横,如当初党项一般。但是西军对党项,胜多败少。其中最主要的战术就是倚仗坚城而守,敌打不破城池自然退去,此时便可往前推进。与郑智战,便也可用此法,坚城而守,防守反击。只要守住城池,郑智屡屡受挫,必然一退再退,军心涣散之下,便是机会。”种师道慢慢解释着,以前种师道从来没有这种机会与赵佶面对面解释着作战方略。也造成了临阵换帅之事。如今种师道也是吃一堑长一智。
赵佶闻言点了点头,开口说道:“种卿可否早日北上回京?”
赵佶此时这些话语,便也是为了这最后一问。试探了种师道的态度之后,赵佶已然心安不少,回京的顾忌便也少了许多。如今郑智的问题种师道也说了可行的解决之法。
赵佶心中的担忧,已然去了大半,少了担忧,赵佶便也只想快点回东京去。便是种师道招兵的事情,赵佶都好了几分注重。
种师道闻言一愣,也明白赵佶有些迫不及待了,思虑片刻,答道:“陛下,早点回京也未尝不可,招满五万人,操练月余之后,便也可先行回京。兵刃甲胄军备多在东京,军粮也在东京,回京操练必是事倍功半。淮南新招的兵丁,只需让当地衙门源源不断送到东京即可。”
赵佶听得种师道话语,连忙又问:“如此,多久可以启程?”
“城外招兵之处人满为患,以此推算,两月左右,便可启程北上。”种师道答道。
赵佶闻言面色已然有笑,开口道:“好,两月之后,朕便随你回东京去。”
种师道闻言又躬身行礼,口中说道:“臣这就去操持招兵之事,尽快随陛下启程北上。”
赵佶也不再多说,只道:“种卿先去忙,晚间来此,朕备下酒菜等候,今夜与种卿一醉方休。”
种师道闻言直感觉心中暖暖的,又拜了拜,答道:“多谢陛下恩典!”
说完种师道慢慢退后,赵佶却是上前来送。
待得种师道离开之后,赵佶心情大好,开口喊道:“来人,备笔墨,许久未作画了,今日便也画一幅《万里江山图》。”
左右随行太监连忙去准备笔墨。
却听赵佶又笑道:“朕还要画一幅《千军万马》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