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视野尽头,一个一个的黑点出现,看不出具体的数量。
却是让郑智心中一紧,女真人还有后手,还有援军,准备得比郑智想象的要充分许多。
郑智直接踩着马镫站起身来,往左右看了看,打量着左右准备的情况。三万人马的战前准备,比三千人马显然要麻烦许多。
“王帐,女真王帐。燕王殿下,是女真王帐,完颜阿骨打来了。”郭药师忽然惊呼出口,面色上也显出不少慌张。
郑智极目远眺,草原视野开阔,望山跑死马的道理在草原最适合不过,意思便是视线看到了敌人不对,但是距离其实并不近。
五六百步对面,爆发出剧烈的呼呵,便是对面的女真人,也发现了身后来的援军。士气高涨不少。
郑智目光四处旋转,忽然口中大喊:“击鼓,快快击鼓。”
郑智知道视线尽头的敌人,至少还有二十几里地,除了一架不小的金黄色辇车看得比较清晰之外,人马皆如蚂蚁一般,模模糊糊成为一团。
二十几里,即便是草原上的快马,也要一两刻。马力的冲锋,也不可能一直保持高速冲击二十多里。
而今摆在郑智面前的有三个办法,一个办法就是撤退,不计损失的撤退。第二个办法就是就地防守,把车架摆成围栏,任由女真人猛攻,箭雨的杀伤力也会带来巨大的损失。第三个办法便是进攻。
支援的女真还远,便有时间差,来回冲锋两趟,也不过十几分钟的事情。
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郑智,此时拖沓不得,不论哪种办法,时间都是极为宝贵的。
郑智已然当机立断,吩咐击鼓。那么郑智便是选择了第三种办法。
只见郑智牙关紧咬,长枪紧握,回头又是大喊:“击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皮鞭猛烈抽打在马尻之上,抽得马匹一声嘶嚎,四蹄而非。
麒麟兽一跃几步之外,马蹄腾空,能踏飞燕。
“驾……”
“驾!!!”
“走!!!”
大地发出巨大的颤抖,坐在疾驰的健马之上的米真务,吞了几下口水,弯弓搭箭,鼓起腮帮子,露出紧密咬在一起的牙齿。
人的勇气,通常都来自于内心的暗示,也来自于逞强。没有人会不惧怕,克服了惧怕,就是勇气。
军阵之后,一个汉子听得鼓声,急忙奔向刚刚点燃的柴火堆,拿起一个燃着的柴火,奔到大炮身后,点燃火捻。
四五百步的距离,对于大炮而言,要么以极小的仰角平射,要么控制减少火药量加到仰角抛射。
大炮在军阵之后,炮弹要越过友军,唯有减小火药量,加大仰角。这种射击之法,更考验装填手的技术。装填手的技术唯有训练与实验出来的火炮射击数据指南。好在这两点,凌振做的准备极为妥善。
二十多门大炮怒号,炙热的弹丸腾空飞出,然后又从最高点加速落下。四五百不,转瞬即到。
一颗人眼几乎难以分辨的弹丸砸在女真铁甲身上,铁甲与人体,还有座下的马匹,皆如纸糊的一般,一个整体直接炸裂开来,血肉四溅。
弹丸携带着巨大的能量击打在松软的草原上,随即如皮球一般往后弹跳起来,砸向另外一个铁甲女真。
斡离不似乎也没有料到郑智果断如斯,即便明知道自己有援军赶来,依旧在第一时间发动了大战。
便是斡离不座下的马匹,似乎也被巨大的响声惊得左右乱动。
却是斡离不狼牙棒高高一举,紧拉缰绳,双腿用力一夹,口中大喊:“冲,杀光这些宋狗!”
离弦之箭,一往无前。从白山黑水之地出来的生女真,从来不会惧怕世间的任何战斗。不论是与人战斗,还是与猛兽战斗。女真人皆是一往无前。此时的生女真这个民族,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勇士,最好的战士。便是草原上的蒙古,也比不得此时的女真勇武。
南边的郑智,身边响起无数的箭哨之声,命令着一排一排的箭雨腾空而起。
女真人的箭雨,不需要丝毫的命令,却是整齐划一,默契非常。
最头前的米真务与往利德,已然收了弓弩,拿起了利刃。
秃鹰盘旋而过,纯净的鹰眼之中,倒映着地面上两道急速的钢铁洪流,以最快的速度撞到了一起。
秃鹰依旧在盘旋,在等候,等候这一切结束,结束之后便是上天赐予的饱餐。
右侧一里之外的岳飞,也已疾驰而去,直往女真右边的侧阵飞奔。
远处也有两队千余的女真骑兵上前来拦截。
想要绕到女真后阵的史进,也有一队女真人迎面而来。
女真人对于草原战法,熟悉非常,局面之上,都在各自做着最大的努力,没有哪一方能在战术层面上占据丝毫的优势。
战争的胜负,已然只有战斗层面的争夺。
草皮被钉着铁蹄的马步踏得四处飞溅,露出春日里松软的泥土。从马背上跌落下来的骑士,被无数的马蹄铁踏成肉泥,化作了春日草原的养料。
哀嚎并不凄惨,因为在场所有人都已习惯了这种哀嚎,让这种喊叫再也不能扰乱人心。而是应该有的背景之音。
厮杀并不惨烈,因为这些厮杀的汉子,早已没有心思去在意这些事情,也没有心思感叹感慨。
人命只在瞬间,只在被击倒的一瞬间。没有人去想什么马革裹尸之类的文艺或者悲哀。
所有人的目光只在几步之内,只在自己身形的正前方,正前方出现的一个一个的敌人。
要么把敌人击倒,要么自己到底。便是死的恐惧都来不及,唯有牙关紧咬,不断挥舞兵刃。
远远在后周度文并不能看得十分真切,只能感受大地的震动,只能看得人仰马翻。却是这血腥之气忽然随着暖风而来,才让周度文陡然惊醒。
把长刀捏紧在手,汗水从手掌直接流入到了刀柄之上,又从刀柄护木低落之冰冷的锋刃之中。
原来这就是战阵,原来郑智的功名是从这种炼狱之地争夺而来,原来郑智并不欠别人任何东西,是这个大宋朝欠郑智的,是这个大宋朝安居乐业的百姓欠郑智的。
没有人在花天酒地美娇娘里,还会去想在边疆守土为国的贼军汉。
吴用脸上皆是焦急,踩着马镫站得笔直,不论别人听不听得见,口中却是疾呼:“来了来了,女真的援军奔起来了。”
周度文也连忙从马上紧踩马镫站起身来,站得摇摇摆摆,却是也见得视野尽头的尘土飞扬。却是周度文深知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唯有焦急等待。
忽然见得周度文高举长刀,口中大喊:“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战四方!”
大风歌,少了一句,改了一字,直抒胸臆!
吴用看得周度文一眼,心中澎湃不已,口中接道:“铁骑猛封狼居胥,金戈狂扫焉支山。”
此诗佚名,所言霍去病!
猛士郑智,已入敌阵,面如猛虎,不见云天,唯有铁光。
一匹一匹的健马,一个一个的眼眸,一抹一抹的血红。
埋头咬牙,力竭之时,还有坚韧!
待得豁然开朗,还来不及抬头去看,口中已然大呼:“调头,速速调头。”
所有骑士不断催马,调头集结。
斡离不满身是血,出得战阵,站起身躯,直接爬到马背之上,站得高高。又一次高举狼牙棒,口中呼喊不止。
一个一个的女真勇士再一次紧密到高高站起的斡离不身边。
刚才的战场,一片狼藉。却是又要迎来第二次马蹄。
整个世界忽然静止了一般,听不到鼓声,闻不到喊杀,不见嘶嚎。
人的血性便是如此,本性与禽兽本无差异。只要抛却了那些心中所想,也就返本归元,成了最为低端的生物。
嗜血、好战、疯狂!
两方人马再次撞到一起,苍茫大地,方园几里太小。大地无情,看着蝼蚁之人自相残杀。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并非说天地不仁慈,把所有的东西当作刍狗(草扎成的狗)。
而是说天地本身是没有仁慈的,对于万事万物都一视同仁。天地眼中,人类并不比其他事物高级。
“来了,来了来了……”吴用再一次紧张大呼,远方驰援过来的女真人,越来越近。再次入阵的郑智看不到这些,吴用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近万的骑士,五六里之外,必然转瞬就到。吴用双手都在颤抖,猛烈跳动的心脏就在喉咙处。
周度文已然马镫都站不稳,跌落在马背之上,却是又一次站起身来。一个书生穿着铁甲,竟然在马背之上不断摇晃着长刀。这种场面,兴许在其他文人眼里,显得格外的突兀与诡异。
气氛凝结在此,人心由不得自己掌控。
两方大阵再一次分开,所有的马匹都被主人勒得吃痛嘶嚎。所有的军汉也在第一时间调转马头,重新集结。
斡离不的视线之中,万余女真铁骑就在眼前,不过两三里的距离。
却是斡离不再转头环看左右,身边只与两千骑不到。斡离不大声嘶嚎起来,狰狞的面目已然不能反映出他内心的愤怒。
受伤的野兽,更是危险。再看这个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完颜宗望,调转马头之后,狼牙棒刺在马背之上,马步飞奔再去。
也在回头查看的郑智,估算一番,身边骑士,只余一万五六。即便是加上岳飞与史进两部,怕是也超不过两万之数。
不论古今,打仗永远都是这般赤裸裸的拿人命去堆。单以战争本质而言,没有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真正决胜之法,还是回归到大战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