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四章 如此才稍稍解恨

种师道听得郑智话语,听得郑智自称“乱成贼子”,气得手都在发抖,开口说道:“郑智,你岂可染指于鼎?宝器之重,岂是为人臣子所能觊觎的?”

郑智知道种师道是那最正统不过的士大夫,所以面对种师道,郑智自己下意识便自嘲一句“乱臣贼子”。其实郑智面对种师道也是有些心虚的,种师道对于郑智的恩情自不用说。所以郑智听得这一问,脑中还在组织着应对的语言。

种师道不比童贯,童贯是无可奈何,也有面对夙愿不成的心如死灰。

郑智犹豫了瞬间,种师中却是先开了口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个世界,无数的文明种族国家。只有中国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么一句来自底层百姓的反抗之语传承了两千多年。两千多年来从未听说过有西方人说出一句“国王大公宁有种乎”,国王大公历来都是有种的,千年不变的种。

“染指于鼎,乃狼子野心,世人岂会容忍?”种师道大呼一句,双目圆瞪。

郑智听得种师道的话语,脑中准备的应对之语已然抛诸脑后,开口答道:“相公,染指于鼎之事,结局如何?”

种师道闻言一惊,哪里还不知道郑智说的什么意思。

染指于鼎这个典故,来自春秋时期的郑灵公与公子宋的故事。公子宋有一项技能,只要附近出现美味佳肴,食指便会不由自主的抖动,这也是“食指大动”的成语由来。

有一天公子宋到王宫觐见郑灵公,食指又不由自主的抖动,进去之后发现是楚国人送给了郑灵公一只巨大的甲鱼,正在烹煮。

郑灵公知道公子宋最爱美味佳肴,便故意给在场所有人都分食甲鱼,就是独独漏了公子宋,故意让公子宋出丑。

公子宋看得所有人都吃得津津有味,唯独自己没有,嘴馋之下,忍无可忍,见得郑灵公面前的鼎内还残留了一些汤汁,便忍不住把手指伸了进去,蘸了一些汤汁放在口中尝一下。

公子宋的动作显然是逾越了,那鼎也只能是郑灵公的食器,乃是国家地位的象征,旁人是没有资格用的。但是公子宋却用了。便是染指于鼎。这个词语多用来形容狼子野心之辈。

郑灵公大怒,便要杀公子宋。但是这个故事的结局是公子宋直接把郑灵公给杀了。郑灵公就因为这件事情,死于公子宋的剑下,在位不到一年。

种师道自然知道这个典故,听得郑智的话语,已然听出了决绝之意。种师道颤抖说道:“郑智,你便是不顾生灵涂炭,山河破碎。要以天下百姓之命作为脚下之阶?”

郑智摇了摇头道:“百姓之命,自不可枉死。这天下,也只能是越来越繁荣兴盛。我心中之想,并非只是为了争夺这个天下,更不在于功成骨枯。相公且看,看看将来会是如何一个朗朗乾坤。”

郑智解释不了许多,两人的见识差距,并不是几句话语可以弥补的。

种师中闻言便道:“好,某便与你一起见识见识将来会是一个如何的朗朗乾坤。”

种师中与郑智一句对话,彻底击破了种师道的念想。种师道看着面前两人,摇了摇头道:“师中,几代种家,终究毁于一旦啊。”

“大哥,世间之事,皆是如此,盛衰交替,兴许不破不立,兴许将来更是一个全新的崛起。”种师中话语之意,已然是反骨尽显。全新崛起的意思不言而喻。

种师道满脸愁容摆了摆手,摇头道:“好,好,好,你们有所谓鸿鹄之志,可以不在意家国破碎,不在意荒冢枯骨,不在意伏尸百万,不在意饿殍遍野。今日便如此散去吧,我自去陛下面前请罪领死,你们便亲眼去见证一下这个破碎山河。”

种师道说得极为悲哀,说得极为无奈,说得心如死灰。那些老早就想好的大局为重,家国大义的话语,已然没有了任何意义。

郑智闻言,拱手拜道:“相公多保重。”

种师道再也不说话语,只是默默站起,佝偻身躯往将台慢慢走了下去。

郑智连忙到一旁牵过一匹健马,交给种师中。种师中会意之下,快走几步到得种师道身前,把缰绳递到种师道手中。

种师道接过缰绳,回头看了看,走到马匹一侧,抬脚踩住马镫,发力往马背而上。

却是未想种师道竟然上不去马背,试了几下,依旧还是一只脚在马镫上,一只脚又落到了地面。身形也如风中残烛,摇摇摆摆。

郑智连忙上前扶住种师道,待得种师道再一次发力往马背跃起的时候。郑智也发力送了一把,种师道才摇摇晃晃上到马背坐好。

随后马蹄已起,便往南去。郑智又连忙吩咐左右,出得十几员骑士跟随,一路送到附近城池。便是怕种师道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

有道是,不许将军见白头。几个月前,种师道还能打马驰骋。却是不想几个月后,种师道竟然上不去马背。

郑智与种师中两人相视一眼,皆是悲凉。

种师道走了,种师中却留下来了。这也是郑智没有想到的事情。却是也极为欣喜,种师中与内政军事上,样样精通,这个大宋朝能比得上种师中者,凤毛麟角。种师中已然就是这个时代最为顶尖的人才了。

“相公请!”郑智抬手作请,请种师中上将台去。

种师中闻言,摆了摆手道:“郑智,以后该我称你为相公了,以后你便是郑相公。郑相公先请吧。”

郑智闻言大喜,种师中这句话语更是一种态度。郑智连忙又低身作请道:“相公先请,以后的事情,多要拜托相公操持。先行拜谢。”

种师中点了点头,也不多说。起步往将台之上,落座于蔡京刚才坐的位置旁边,把蔡京的位置留给了郑智。

郑智落座之后,开口说道:“相公放心,过不得片刻,武二必然把秦桧的头颅带回来。”

种师中点了点头,拱手说道:“此子必不能活。”

武松带人往南直追,道路上皆是奔跑的人群,人群只要听得身后的马蹄,便自动往路边去躲,哪里还敢在官道上狂奔。一路之上,皆是被人丢弃的东西,零星的甲胄、兵刃,甚至整架的马车,还有拉车的牛马。官道之上到处都是。

武松不断左右寻找,只要路过车架,更是叫人仔细查看。

蔡京逃跑并不久,两刻之后,武松忽然大喜,开口往身后大喊:“头前那一队人马便是,快追快追。”

左右军汉闻言往前看去,果然一队几十健马,马上之人虽然多穿劲装,却是颜色鲜艳,不同与普通士卒的衣着。还有一辆马车在前。

马队见得身后有人追来,更是奋力打马。

武松身边的军汉已然拿出劲弩,开始往前攒射,不时射落几人。却是也有人主动下马,往路边的丛林奔去,便是为了逃命了。

东京这些护卫汉子,不说坐下的马匹不如党项马的速度,便是打马的技术也差的太多。还有蔡京坐的马车这么一个累赘,如何还能逃得脱。

待得铁甲骑士们慢慢咬上头前的马队,便是一个接着一个被长枪挑落马下。

马车终于被截住了,武松放下长枪,下马抽刀,便往车厢而去,左右护卫,要么跪地求饶,要么倒在血泊之中。

“出来!”武松大喊一句。

车厢的车帘被掀了起来,头前走出的正是蔡京,蔡京慌慌张张之间,却是又强做了几分镇定,开口说道:“老夫乃尚书省蔡京,尔等岂敢无礼?”

武松听言,哪里管得这么多,上前一把抓住蔡京的衣衫,发力之下,蔡京已然从车架之上栽倒在地。只听武松口中喝问:“秦桧可在车架之内?”

一个战战兢兢的头颅从车帘处露了出来,面色煞白说道:“在下秦桧,不知将军寻在下有何事。”

武松心中牢记了郑智的话语,一听秦桧这么名字,又是上前拽住秦桧的衣衫,直接拖下来车架。

年过七旬的蔡京摔倒在地,闷哼一声,却是久久爬不起来,到了这个年纪了,哪里经得住这么去摔。头冠早已滚落在几步之外,衣衫上都是泥土,头发也散落在脸上,脑袋之中嗡嗡作响,眼冒金星。

秦桧被武松的大手牢牢拽住,拖下来的时候倒是未摔倒,而是被武松一直提着,随即被放在地上。只见武松开口道:“来把它按住,得一刀把头颅砍下来。相公要他的人头。”

秦桧闻言,大惊失色,人已瘫软,口中急道:“将军,你是不是听错了?郑相公可是确定说要我的头颅?不是要另外一个人头颅?”

显然秦桧正被吓坏了,心中也有疑惑。为何郑智不是要主帅蔡京的头颅,反倒要自己一个三品御史中丞的头颅。直以为是武松听错了,以为郑智所说是要蔡京的头颅。

“闭嘴,你既然是秦桧,那便没错。”武松开口呵斥道。左右几个军汉已然上前摁住了秦桧。武松也举起了长刀,砍头要一刀两断也是一个技术活,但是军中这些汉子倒是熟练非常。

“饶命饶命,将军饶命,且容我见过郑相公,我还有话要说啊,头前是有些得罪之处,但是都是小事而已,郑相公必不可能会杀我的。将军饶命。”秦桧开口大喊,却是两腿之间已有液体喷出。秦桧倒是知道见机行事,便是在金人手下,也能混得风生水起,比赵佶的待遇还高。

奈何武松哪里管得这么多,口中轻笑一句:“当了这么大的官,却是被吓尿了。”

武松话音随着手中的长刀一起落下,话音一落,一个头颅已然也滚落在地,还有喷射的鲜血在几个军汉的控制下直往头前,没有沾染到任何人的身上。随后武松把长刀在秦桧的后背擦拭了几番,收刀入鞘。

待得秦桧脖子里的鲜血喷溅完毕,武松直往头前几步,捡起了滚落的头颅,寻来一个布包裹住,系在了腰间。

此时蔡京才清醒过来,看得面前还在淌血的尸体,更是吓得面色惨白。几个军汉架起蔡京,便往马上绑去。

武松已然上马,开口大喊:“回去复命。”

郑智与种师中就在将台上等候。半个时辰之后,武松果然带兵回来复命了。刚刚离开不久的蔡京与秦桧,两人只能坐马车,而不能自己打马。显然也跑不远,若不是道路上的人太多,武松早早就把两人追回来了。

将台之下一千多人下马,人群之中抬出了一个略微发胖的老汉,老汉头冠早已不见,白发散乱,身上的衣衫沾满了泥土。正是蔡京。

几个军汉把蔡京抬上将台,往将台一扔,摔得蔡京一个闷哼。却是又慢慢站了起来。站起来第一眼不是看郑智,而是看种师中,看种师中安安稳稳坐在郑智旁边,开口大骂:“狼心狗肺之徒,原道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只恨当时未听老种所言早早撤兵,信了你这个不知廉耻之辈的话语。可恨可恨,你不得好死!”

种师中却并不回答蔡京话语,眼神已在武松手中提着的一个布包裹之上。

只见武松把包裹往地下一扔,一个血淋淋的头颅滚落在地,开口说道:“相公,幸不辱命。此头颅便是秦桧的。”

不需多说,种师中也认出了秦桧,起身往前走得几步,直接身后抓住头颅上的长发,抬起来放在眼前,开口说得一句:“如此才稍稍解恨。”

说完种师中把头颅往地上一扔,又抬头看了看蔡京。心中大概也起了一些想法。

郑智已然开口说道:“把这厮绑缚起来,牢牢看管。不得叫他走脱了。”

几个军汉闻言又上前去把蔡京提了起来,往将台而下。还听得蔡京口中大骂:“乱臣贼子,不得好死……”

种师中转头问得郑智一句:“郑相公,这蔡京如何处置?”

郑智眉头一皱,开口说道:“本来随意杀之也无妨,如此却是要想一想了。”

种师中自是不知郑智在想什么,却是也不多问。但是种师中心里还是想要蔡京性命的。

大战慢慢落下帷幕,并没有尸横遍野,也不没有多少追赶掩杀,显然郑智并未把这场战争当作不死不休来处理,也没有要杀伤多少人命的想法。都是同胞,每个人身后都有一个家庭,杀伤过多,也会给郑智带来麻烦。

一队一队的人马皆收兵而回,在将台之下重新集结,各自点校。鲁达也从城内出来汇合。

上得将台的鲁达咧嘴一笑,拱了拱手,又拜见了一番种师中。

郑智点点头道:“鲁达,此番你做得好。”

鲁达闻言摇了摇头,笑道:“哥哥,算不得甚么,小事一桩。嘿嘿……”

郑智点了点头道:“今夜步卒应该都能赶到,童太师也该到大名府来,有一事安排你做。”

鲁达听得郑智有事吩咐,面色一正,只道:“哥哥吩咐就是。”

“先入城去,晚间再说。”郑智说道。

鲁达又恢复了笑意:“嘿嘿……哥哥神神秘秘的,那便先入城中去,卢员外的府邸早已收拾妥当了,今夜相公与哥哥便住在卢员外的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