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外,蔡京在将台之上发了一通脾气,该斥责的一个不少,该贬官的也毫不留情。
有人倒霉,有人更倒霉,却是也有人心中担惊受怕,便是怕自己这几天上阵也会成为倒霉的那个人。
待得蔡京一脸怒意未消的进得刚刚搭建起来的大帐,种师道上前说道:“太师,如此打法,实在是枉送了士卒的性命,是否可以让在下前去与城内之人谈判,兴许可以奏效。”
蔡京抬眼看了看种师道,又看了看种师中,心中越发生气,开口道:“便是天子之军攻之不成,种相公三言两语就成。看来种相公在军中威望甚高啊,陛下之威望也不如也。”
人总有一种负气心理,此战若是胜了,蔡京对种师道兴许谈笑而过。此战败了,蔡京对于种师道似乎越发的看不顺眼。
就如汉末袁绍与田丰,曹操与袁绍官渡战役之前,田丰多次进言,让袁绍以固守分兵,多路出击的办法让兵少的曹操首尾难顾,而不是大军与之决战。袁绍不听,以为自己兵多将广,执意要直接正面决战。
田丰多次极力劝阻,也说了一些难听的话语,触怒了袁绍,被袁绍直接拿下大牢。官渡之战,袁绍果然大败而归。旁人皆以为有先见之明的田丰会得到释放,未想有先见之明的田丰反而被袁绍杀死了。
便是田丰死前自己都说:若是袁绍胜了,高兴之下兴许不在意之前触犯的事情,把我放了。如今袁绍败了,回来必然先杀我。
这便是人心。蔡京一句诛心之语,已然把种师道架在了火上烤,种师道哪里还敢再说其他,连忙答道:“太师误会了,在下只是想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不敢妄言威望,一介罪臣,只在以命一试。”
蔡京闻言,轻蔑冷笑道:“哼哼……兴许郑智倒是能卖你几分脸面,不会把你也杀了。如今攻破此城,郑智才会知道厉害,才有你说话的余地。若是此城不破,凭你几句话语,郑智岂能罢兵认罪,痴人说梦尔。”
蔡京此言听起来极为不善,却是还真有几分道理。打仗蔡京兴许不懂,但是人心的把握,蔡京显然极为老道。已然走到这一步的郑智,哪里是人一两句话就能停住脚步的。以战促和显然是唯一的办法。
若是蔡京能打胜一两仗,打得郑智难以招架,种师道再出言相劝,事情大概是能成的,毕竟人都不是傻子,没有谁会真的愿意自寻死路。只是蔡京想要打胜仗的前提似乎难以成立。
种师道已然无言以对,种师道偏向文人的性子,总是会多出许多烦恼,亦或者说更躲忧国忧民。
反倒是种师中,完全对这些事情漠不关心,就如同一个局外人一般,此来好像就是看戏的一样。
蔡京语气不善又道:“若是二位有能胜之谋,便说出来。若是没有用兵之计,便都各自回营帐去吧。”
种师中起身就往外走,种师道站起身来,犹犹豫豫之间,开口说道:“太师,如此攻城,必不能奏效。若是军中有少数敢死之士,可聚在一处,以官爵重金赏之,可为先锋,兴许奏效。”
种师道终于还是出了一个主意,这个主意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对于东京禁军来说,与其一群乌合之众上前枉死,不如把其中少数敢死之人聚在一起搏一把。
蔡京闻言,眼睛一亮,看了看种师道,点了点头。
种师道说完词语,拱手转身也出了大帐。却是已经走到门口的种师中闻言也停住了脚步,回头用疑惑的眼光看向种师道。
待得两人一起出得营帐之后,走得几步,种师中连忙开口问道:“大哥,你何以为蔡京出谋划策?”
种师道摇了摇头,一脸为难道:“我必须要见上郑智一面,兵乱四起,山河破碎,实在非我所愿也。只有见到郑智,才有可能避免这一切。”
原来种师道为蔡京出得这么一个主意,便是为了过得这大名府,能与郑智见面。面对郑智要说的话语种师道都想好了,便是以大局为重,避免同室操戈生灵涂炭之类。
种师中闻言大摇其头,开口道:“大哥,你聪明了一辈子,为何此时犯糊涂啊。你今日一计,不论最后谁胜谁负,不过也是徒增伤亡罢了。即便蔡京过得大名府,以这十来万乌合之众,又岂会是郑智麾下虎狼的对手。郑智又岂会投降?投降之后哪里还会有郑智的活路?便是我为郑智,也不会下马投降。这个道理大哥你怎么就不懂呢?而今已然是你死我活的地步,何必徒增烦恼?”
种师道闻言,只道:“不论如何,我也要试上一试。”
种师中听得叹了一口气:“唉……大哥,说起来郑智与我并不十分相熟,与大哥却是极为熟悉。奈何大哥你却不如我了解郑智。你叫郑智投降,便是让郑智自取死路,满朝诸公与蔡京,或者包括东京的官家,何人会放郑智一条生路。兴许留郑智一个后人便是莫大的恩惠了。如此结局,谁愿意在手握重兵之时不求活路,反而求死。古往今来可有这等愚蠢之人?我等本就是局外之人,何必蹚入这般浑水?管他天崩地裂山河破碎,躲在一边看着岂不是更好?”
种师中其实早就想对自己大哥说出这番有些大逆不道的话语了,却是又怕说出口让自己大哥不高兴。直到此时,终于一口气全部说了出来。种师中对于之前许多事请的憋屈,也一并从这个态度之中爆发了出来,对于朝廷的不满丝毫没有压抑隐藏。
种师道闻言,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种师中,面色上皆是惊讶,之前只以为自己这个兄弟只是军汉脾气耿直了些。实在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兄弟心中其实早有不忿与不满,更没想到他还把这种不满与愤怒赤裸裸的表现了出来。
“师中,我种家世受皇恩浩荡,家国大难之际,岂能坐视不管?”种师道已然有些苦口婆心,兄弟二人在这个问题上已然有了分歧。
却是这个大宋朝,也只有种家兄弟二人提前能预测时局可能的发展方向,也是种师道第一次说出了“家国大难”这个词语。满朝诸公,显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大宋朝即将遭遇大难。
没有任何一个人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郑智会逍遥法外,只觉得郑智伏诛是迟早的事情。这个大宋朝,还会是那个繁华安宁强大的大宋朝。与大宋朝作对的反贼,必然不得人心,天诛地灭。
“哼!世受皇恩?大哥,你为国领兵,忠心耿耿,功勋无数。为何临了获罪东京,连你我住的房子都要郑智接济?皇恩浩荡啊,不知世代忠心的种家先祖在天有灵,会不会觉得可悲可叹。”种师中说完,快步往前走去。
只留种师道一人还在原地站着,面色痛苦、纠结、悲哀。一个人遭受的最大的打击,莫过于最亲密之人对自己的否定。
撑起这个大宋朝统治基础的是士大夫阶层,这个阶层里,贪生怕死自私自利者有许多,忠君爱民死而后已者有不少,蒙受冤屈愤愤不平者不缺乏。
这才是人间百态。种师道便是那个有坚定信仰之人,不论心中有如何委屈,还是愿意为国尽忠,或者说岳飞也是这一种人。此事不存在对错,只在各人的选择。
如今的大宋朝,也并不缺乏这种人,许多人的忠心相对来说其实更应该得到表扬与传承,就如岳飞的故事被传颂千年一般。人们一方面欣赏褒奖岳飞的“精忠报国”,一方面为他的冤死而感到极为的惋惜。
却是站在郑智的角度来说,这些人兴许会是障碍。愚也好,忠也罢。世间之事,永远不是只从一个方面与角度就能说清道明的。
待得种师道第三天再一次跟着蔡京登上将台,身上还残留的一分英武与几分儒雅,都已一去不返了,已然成了一个佝偻模样的老头。
种师中看得心酸不已,上前伸手去扶自己的大哥,口中说道:“大哥,大公无私,忠心如你,如今这世间少有了。”
种师中这句话语自然是夸,却也是心酸。
种师道回头看得一眼种师中,面色舒缓不少,心中也升起了一点暖意。兄弟二人,终究还是兄弟。
蔡京站在两人头前,又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敢死之人,十来万里总能拔出几个,一份加官晋爵的希望,一份一朝暴富的希望,总能让一些胆大之人愿意为之舍命,不论是不是真的敢死,总有一些人想搏上一搏。
四千多敢死之士,也凑出了四千套铁甲头盔,还凑出了四千柄锋利的兵刃。这回倒是安排得妥当了一些,排了简易的战阵,也交代了节省体力到三百步时开始冲锋。
蔡京便要靠着这四千敢死之士,击败郑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