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纲闻言,上前问道:“相公,军中匠人不多,大型的器械怕是难以打造,要不要去信往河北征调匠人上前线来?”
郑智摇了摇头道:“不需征调,就打造长梯而已,这些长梯并不拿来攀爬城墙,而是在长梯之侧加装一个支撑木腿,以长梯模样打造大量的拒马。”
吴用听得郑智这么一句,心中陡然会意道了,张大眼睛想得片刻,开口说道:“相公妙计也,打造大量长梯模样的拒马,夹杂在人群之中,敌人必然难以发现,待得耶律大石带骑兵冲阵,直接摆放成一个口袋模样,敌骑必然深陷其中,难以冲杀起来。如此便可瓮中捉鳖。耶律大石必败无疑。”
吴用显然是猜到了郑智的谋划,却是郑智还是一脸凝重摇了摇头道:“困兽之斗也不可小觑,安排得当,人群中大量的拒马自然可以阻挡敌人马蹄,却是这几千悍卒也非同小可,必然是一场惨烈之战,还需多多安排。阻挡敌人马步只是埋伏的第一步而已。”
郑智此时极为的冷静与理智,对于自己麾下这些新兵的战力没有丝毫侥幸的想法,即便几千下马的辽人悍卒,怕是这些新兵也难以顶住压力。打仗,从来都不是人多就可以取胜的。勇武永远是第一位,没有勇武,再多的人也只是一群绵羊,有了勇武,再少的人也是一群饿狼。
羊与狼的比喻再合适不过。十万头羊,哪里会是几千匹狼的对手。
吴用闻言,脑中飞速运转,开口说道:“相公,可以围困为重,床弩硬弓必然可以奏效,若是把大炮也拉到人群之中,只要用拒马分出敌我,这些远程兵器必然都能发挥巨大的作用。”
郑智听言点了点头道:“这些都是基本,吩咐祝龙多备火药包,西军将士定然要首当其冲,顶住压力,沧州步卒把战阵排列紧密压后。让米氏打马冲城。一战而定。”
众人闻言,一扫刚才烦躁不安的氛围,此时人人皆是一脸的兴奋。显然众人皆是,这个计划是可靠的,具体能不能真正奏效,还要看上阵时候才能见分晓。
耶律大石的斥候再怎么多,到得那个时候,也只有进攻。再加上郑智把拒马都打造成长梯的模样,在这空地之上,耶律大石必然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就看老天爷的安排了。
郑智拿起笔便在纸上画着长梯的模样,长梯自然还是那个长梯,只是加宽了不少,如此横放起来,才能挡得住健马的脚步。木梯侧面,又加装了一条支撑的木腿,木腿都设计成活动的,不打开的时候,与平常长梯没有什么两样。
只在打开的时候,便能把木梯横下来撑在地上,形成一个阻挡马蹄的障碍。
郑智画完,立马交给李纲,口中还道:“发动所有人伐木,打造得越多越好。待得列阵之时,再来安排携带木梯的方式。”
李纲接过郑智画的简易图纸,连连点头道:“相公放心,三日之内,定然打造出五千具如此长梯。”
李纲心中也是清楚,拒马这种东西,对于大规模的骑兵,少量的基本不奏效,只能稍微延缓敌人的马步。只有数量极多而且密密麻麻的拒马,才能真正挡住骑兵集团的马蹄。
朱武也上前道:“相公,此事定然要保密。打造长梯的人数可以多,但是加工木腿的人一定要围起来,避免走漏风声。长梯也一定要到列阵之后才发到士卒手上,避免敌人提前知晓了。如此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此言有理,便按照朱武所言,把打造长梯的人与加装木腿的人要分开,后者要严加管控起来。李纲,你速速去安排。”郑智此时直觉得十分舒服,议事之法,本就该如此,集合所有人的智慧,才能更加稳妥。
李纲闻言,拱手之后,出得大帐。
郑智又道:“鲁达,还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做。”
“哥哥吩咐就是。”鲁达已然跃跃欲试。
“带领骑士们四处猎杀辽人斥候,若是碰到辽人大部队,一定不可与之交战。拼命猎杀斥候即可。”郑智说道。
“还是相公想得周到,如此耶律大石获得情报必然困难许多,以为我等是不想让他侦查到攻城的动向,如此待得攻城之时,耶律大石得了消息,也会少上一分戒心。”吴用心中对郑智显然更多了几分佩服。
鲁达本还想问几句,听得吴用一番解释,也不多说,起身告辞之后,也就出去点校人马。
所有人开始忙碌起来,打造长梯的事情,必然是所有人都要干活的,军将们自然都要配合李纲行事。
第二日午后,在雄州的童贯忽然跌在了座椅之上,面色皆是紧张,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掉落。
护卫吴泽也是一脸焦急,开口只道:“太师,这般该如何是好啊。”
童贯微微坐正了一下身形,长叹一口气道:“你可知那徐氏为何不愿出城躲避?”
吴泽想了片刻,答道:“小的进那清池城的时候,碰到了老胡,老胡说麾下还有两百多号骑士,想来便是有这份倚仗在。城中刀枪甲胄健马都不缺,老胡几十年战阵之人,心中定然是不惧的。”
童贯无力的举起了手臂,在空中摆了摆,开口虚浮说道:“非也,非也。”
童贯已然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沧州清池的消息刚刚传到雄州,那些走脱的步卒还没回来,却是那个走脱了的蔡攸护卫,已然赶到雄州,刚才还跪在童贯面前痛哭流涕,请求童贯速速调兵去剿。
当童贯听得蔡攸都被抓进了清池城,已然就变成了这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向来稳重的童大太监,此时似乎也被惊吓到了。
“太师,不是这个原因?那还有什么原因?此番蔡学士千余人马被打得溃不成军,要说郑相公手下这些老军汉着实了得。”吴泽便问,还便夸奖一句,显然对于老胡也是有几分敬重。
童贯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叹道:“郑智向来重情义,未想他这个妻室也是这般。徐氏不走,便是不想把城中那些军汉家眷被蔡攸拿捏了去。即便此番你不去报信,大概也是这么一个结果。蔡攸算得个什么东西,哪里知道战阵的惨烈,此番害了自己也就罢了。却是把郑智也害惨了,蔡攸被囚在清池,便是有天大的罪过安在郑智头上,也被坐实了。这叫我如何处置啊……”
吴泽闻言大惊,刚才吴泽也是焦急,却是没有想透这些关节,此时听得童贯点破,心中立马冒出一个词汇:“谋反”!
吓得吴泽连忙说道:“太师,这当如何是好。郑相公此时还在前线厮杀,若是知晓此事,必然心急如焚,怕是……后果怕是……此番……难以预料啊……郑相公也不是那般受人拿捏之辈……只怕……”
吴泽连说几个“怕”字,却还是没有把心中担忧的事情说出口。吴泽随着童贯,见郑智无数次,虽然并未说过几句话语,却是对郑智也有几分了解。就如话语所说,郑智也不是受人拿捏之辈。那么这个后果,实在不可想象。兴许这个大宋朝都要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童贯闻得吴泽一番支支吾吾的话语,陡然站起身来,口中怒道:“胡言乱语!岂敢胡乱揣测。此时得想办法补救,你速速往清池再走一趟,带我一封密信与徐氏亲手,叫老胡把蔡攸交给你带回来。一定要把蔡攸带到我面前来,让我亲自与他来谈。”
吴泽看得震怒的童贯,哪里还敢多说,连忙躬身答道:“太师恕罪,小的这就去备马,稍后来取密信。”
说完吴泽转身就走,心中大概也寄希望于童贯把这事补救起来,以免真闹得那般不可想象的地步。
吴泽转身而走,童贯伸手又招来身边一个心腹护卫。
这护卫走近几步到得童贯身边,见得童贯手臂还在招呼自己,连忙又凑近几分,直凑到童贯脸颊旁边。
“刚才那个蔡攸手下之人,必须要死!”童贯面色狰狞说道。
这护卫闻言,只答得一个“是”。转身也出得帐门。出门左右观瞧一下,往不远处一个营帐走去,里面有一个满身污秽的汉子正在大吃大喝,显然这汉子也是饿坏了。
这护卫走得进来,话也没有一句,便抽出了腰间短刀。
这正在大吃大喝的汉子,正是从扈三娘手下逃得一命之人,此时端起酒杯,正欲饮下,听得有人走了进来,回头看得一眼,并未在意,却是余光看到了刀光之色,连忙又转头去看,却是为时已晚。便是这汉子如何也想不到好不容易逃到了雄州,竟然还有人来杀自己。
涿州大军,正在热火朝天打造着攀登的长梯,军汉们也知道大战之时不远,待得长梯造好,便是攀登城墙之时。大多数军汉都是愈发的紧张,不时远眺涿州那并不十分高耸的城墙,心中多是担忧与担心。
便是怕自己从那城头上摔落下来,到底是死是残。
却是这些军汉不知,攻城之战,能真正简简单单摔落下来,倒是有运气,大多还死不了,断手断脚而已。若是被檑木滚石砸中,亦或是被火油点燃,那才是真正的悲哀。
吴泽带着两人,七八匹健马。沿着大道一路狂奔,并不南下经过河间府,而是直接往东进入沧北那些堡寨之地,再直接往南,路途节约了不少。这条路也是吴泽前两天刚刚走过的道路。三百里地。
待得第二天大早,吴泽已然到得清池城。
徐氏接过童贯亲笔书信,倒是也没有多想,徐氏对于童贯也是极为信任的,自己儿子的名字都是童贯起的。徐氏也并不懂得官场政治上的事情,自然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疑虑。
吴泽把身上散发着浓重药味,大腿还夹着木板,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蔡攸直接绑在健马之上,飞奔往回。
半道之上,蔡攸却是又转醒了过来,看得左右,出言大骂:“你是何人,带本使去哪里?”
头前的吴泽也不回话,更不回头,只是打马快走。心中焦急无比,只想把蔡攸赶紧送到童贯面前。
这么一路,蔡攸已然要抖散架了,刚接上去的腿骨,大概又错了位置。只有阵阵哀嚎。
此时的蔡攸才心中惧怕非常,见得这一路都是往北,而且道路也不熟悉。直以为这些人要把自己送到北地郑智军中去。
夜到凌晨,蔡攸才安心不少,眼前已然是雄州大营,认出这雄州空荡荡的大营,蔡攸泪水已然忍不住哗哗的往下流。
绝处逢生,不过如此!
一个从小养尊处优之人,忽然经历了这么生死一遭,再获安全,心中五味杂陈,哪里还控制得住眼中的热泪。
待得几个护卫把蔡攸架到营帐之内,童贯早已等候多时,见得蔡攸进来,连忙亲自来扶,把蔡攸扶到座椅之上。
此时的童贯,已然是笑脸:“蔡学士实在辛苦,沧州妇孺之辈不通大义,酿下如此祸事,让蔡学士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定然不可轻饶。”
童贯边说,还边用眼神示意左右几人出去。帐内只余童贯与蔡攸二人。
蔡攸见得童贯的笑脸,又听童贯极为客气的语气,忽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口中楞愣答得一句:“童太师,此事与那些什么妇孺有何关系,此事乃郑智所为,是那郑智包藏祸心,大逆不道,一心谋反。此番下官逃得此劫,必然要叫那郑智不得好死。”
童贯闻言也不生气,反而又极为客气道:“蔡学士,那郑智一心与辽作战,岂会谋反。此番蔡学士受了这么大一番罪过,实属误会,都是一些不通道理的女人所为。还请蔡学士多多担待,某府中这么多年倒是有些积蓄,二三百万贯的钱财不在话下,便算作郑智与学士赔礼道歉了,学士以为如何?”
蔡攸闻言,抬头看了看童贯,哪里还不知童贯是个什么意思。只见蔡攸一副心中了然模样,点了点头道:“童太师,到得此时你还想包庇郑智这个狗贼?几百万贯的钱财就想收买与我?你也不看看我这一身伤痛拜谁所赐。只有郑智不得好死,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童贯闻言,起身在案几之上亲自倒得一杯热茶,放在蔡攸身边,面色依旧带笑:“蔡学士,何以这么大的火气,都是同朝为官,何必把事情做绝了。三百万贯的钱财倒是算不得什么,不过是给学士带回去压压惊,蔡学士向来有君子风范,东京人人都说学士乃仁德无双之人,此战之后,学士若是想拜个相位,某必然前后奔走,不遗余力。学士以为如何?”
童贯话语,已然百般讨好,便是想用巨大的利益与蔡攸交换,想把此时平息下来。
蔡攸此时却是发笑起来,童贯越是姿态低下,蔡攸反倒越觉得自己高大,身体的疼痛已然不在,只有心中的爽快。只听蔡攸发笑道:“童太师,你如此维护那个郑智,莫不是那郑智是你入宫之前与那个勾栏女子私生的子嗣不成?哈哈……也是,童太师二十岁才入宫,有个子嗣也是正常。”
童贯听得蔡攸话语,眉头一皱,心中震怒非常,却是旋即又笑道:“蔡学士不需玩笑,此事可,还是不可?便是学士一句话的事情。一门两相,在这大宋几二百年,也是美谈。不知羡煞天下多少人啊。”
却是不料,蔡攸忽然收了笑脸,开口说道:“童太师不需费心,此战之后,下官回得东京,官家自有封赏,两府之下,左右之职,总能落到一个。”
北宋元丰之后,相位其实只有两个,之前二府三司的制度已经被废。便是尚书台左右仆射,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这次改制其实很有问题,把权利都集中在了少数人手里。
元丰改制之前,二府为枢密院与政事堂,三司为户部、盐铁、度支。几个长官都不互相统属,皆可称为“相”。权利分化之下,自然比较难出只手遮天之人。
如今相位实质上只有两个,赵佶更是把相位变相的缩成了一个,如蔡京,一个人执掌三省,权利之大,以某种角度来说,皇帝都不如蔡京。
童贯闻言眼神微微一眯,笑道:“蔡学士如此有把握?若是蔡学士觉得还需要一些帮衬,不妨直言,只要此事能揭过去,什么条件都好说。”
童贯话语说到这里,已然就是请求的意味了。童贯对于郑智的保护,一半出于对自己权柄的维护,一半也来自于两人的私交。却是哪一半更多,也说不清楚,但是童贯当真就在蔡攸面前说出了这番话语。
蔡攸听得连连发笑,拿起身边童贯亲自倒的茶水,抿了一口,笑道:“未想童太师也有今日,也有如此来求我的这一日。没想到啊没想到,童太师似乎也不敢回东京了吧?郑智谋反,童太师怕也是没有一个好下场。只是我实在没有什么要童太师来帮衬的,对不住了。”
蔡攸一脸得意之色,心中也是知晓,此时自己拿捏的东西,足以让童贯与郑智一起万劫不复。说话间也不再自称下官,语气上也是得意洋洋。
童贯闻言,哪里还不知今夜谈判是不成功了,面色陡然一怒,开口喝道:“蔡攸,你算个什么东西,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可要自己掂量一下。”
童贯终究是忍无可忍,谈不拢也就罢了,还受了蔡攸一个后辈之人的侮辱,都到得这一步了,也不必再委曲求全了。
蔡攸听得童贯还来威胁自己,更是不虚,开口道:“童大阉人,若是侥幸活得一命,来日到我蔡府门前乞食,当有一顿好酒好肉。”
蔡攸比蔡京,实在差得太多。蔡京若算是白手起家的富一代,这蔡攸显然就是那个不争气的败家富二代。两人心计,差得十万八千里。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童贯听得一句“童大阉人”,眉头微微一松,眼神微眯。慢慢站起身来,走出大帐之门。
蔡攸见得童贯自己走了出去,还开口道:“童太师何不来把我背出去?”
蔡攸竟然还有心思调笑童贯,让童贯来背自己出门。
却是不想童贯片刻之后真回来了,手中握着一柄短刃,这柄短刃也不知是在那个护卫身上拔出来。
蔡攸见得童贯拿着刀走了进来,面色大变,口中急忙说道:“童太师,你拿刀作甚?”
童贯闻言答道:“便是教你看看阉人是如何狗急跳墙的。”
蔡攸哪里还听不懂话语,忙道:“太师有话好好说嘛,适才只是玩笑而已,事情还可以再谈。”
蔡攸此时也知道害怕了,却是还以为童贯是在吓唬自己,或者是拿刀了来威胁自己。此时连忙改口,只为稳住童贯,如此也好回京。却是蔡攸心中大概也以为童贯十有八九不会真杀自己。
童贯却是也不多言,往前几步待得断了一条腿的蔡攸旁边,提刀就刺。
这大概是童贯第一次真正自己动手杀人。却是童贯尸山血海面前待多了,杀人竟然手都不抖一下。
只是技术上差了许多,没有牛大那般的熟练,鲜血溅得童贯满脸都是。
蔡攸哀嚎几声,栽倒在地,抽搐不止,双眼瞪得大大看着童贯,直到瞳孔慢慢放大,血流一地,死得透透。
童贯把刀往地上一扔,人也瘫坐在座椅之上,看着地上死透的蔡攸,心中一团乱麻。
事情到得这个地步,童贯再也不是那个遇事胸有成竹的童贯了,操作掩盖之法,童贯心中有无数,却是没有一个能够稳稳妥妥。
只要童贯一想到“东京”这两个字,便只觉得全身无力,坐都坐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