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五章 何人所作又有何妨?

赵缨络听言,起身一福,开口与郑智道:“璎珞有礼!”

赵缨络倒是传统教育下的女孩,礼节上面一丝不苟。按理说应该郑智先给赵缨络行礼,倒是赵缨络听过郑智几首大作,心中对于郑智还是有几分好感,反而先行一礼。

“拜见顺德帝姬殿下。”郑智也拱手来拜。

赵佶开口说道:“郑卿,今日无事便随朕挥毫几番。若是得了佳作,郑卿再填词一曲。璎珞头前也听得你的词作,今日正好遇见,且指导一二。”

郑智听言也无可奈何,只道:“只怕臣难出佳作,配不上陛下丹青之美。”

郑智心中自然是有排斥的,刚才听得赵佶说战事完结之后再行卸甲,心中便有不快。

“哈哈……拙作也可,你些就是,随心而为才符合山水之乐。”赵佶倒是不在意这些,心中对郑智词作水平也有自己的认知。

梁师成极为见机,连忙开始准备笔墨纸砚。

郑智心中有话想说,思虑片刻,开口道:“陛下,臣对一事有些许见解,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佶正在收拢大袖,以免画画的时候沾染了墨迹,听得郑智话语,轻松答道:“但说无妨。”

“臣以为,西北强军卸甲不妥。”郑智终究还是想说这件事情。

赵佶听言一愣,这种事情关乎赵家之根本,也是朝堂之上的共识,从来不曾听过反对的话语,便道:“且说来听听。”

赵佶当真也就是让郑智说来听听,此时自然不会真去多想。大宋朝哪里容得别人掌握强大的军事实力。

“多谢陛下,臣以为,此战若胜,党项虽然国灭,看似西北平定。但是党项人实非我族类,必然有异心。若是西北没有强军压制,必然还要再起叛乱,此为其一。其二,若是西夏尽归大宋,那么我大宋便与黄头回纥,草头鞑靼,西州回鹘等部落接壤,还有吐蕃诸部在一旁,这些部族势力极强,必然还有战端,若是西北无强兵,如何能抵御这些异族之兵。陛下圣明,开疆拓土之时,必然要有强兵弹压异族才能守土无忧。”郑智说了一番道理,也是希望说服赵佶能保留一部分西军悍卒。希望至少也让当初那些西军同袍有一个不错的生活。

黄头回纥与草头鞑靼都是甘肃酒泉附近的少数民族,回鹘人自然是新疆之地的少数民族,吐蕃是青藏高原的各部少数民族。势力都是不小。

赵佶听言,只是点了点头答道:“嗯,此事等战事平定之后再议。”

郑智已然无话可说,只得站在身后等着赵佶作画,画作的内容也还是艮岳一景。

虽然已是深秋时节,艮岳却还是郁郁葱葱,丝毫不显萧瑟,常青树木皆不凋敝,竟然还有各种各样盛开的鲜花。人道是春暖花开,其实秋天开的花也不少,这艮岳如同一个植物园一般,应有尽有。

赵佶一边作画还一边与赵缨络闲谈,内容多少教导赵缨络作画的技巧。两人一个教得好,一个敏而好学,画面当真极为温馨。

一幅丹青,与赵佶的心情也极为吻合,花草树木好风景。

赵佶转身来道:“郑卿,且填词一首。”

郑智心情不比赵佶,自然是不爽的,看着这一幅草木花鸟,也想不出什么符合立意的词作。

片刻之后,只道:“陛下,臣愚钝,实在想不出好词。”

赵缨络听言,撇了撇嘴角,开口道:“草木花草之词,最是好作,如何写不出,周度文常说你有大才,天下罕见。如何一曲草木也作不出来?莫不是你不愿意为我父皇作词?”

生长于皇家的赵缨络,当真少了一份对人对事的修炼,可能也是年轻,话语棱角尽出。心下想得也是直白,便是以为郑智不愿意给赵佶作词。

赵佶听言哈哈一笑,说道:“无妨,好坏本是他人评,且作出一曲再说。”

郑智听言,口中答道:“陛下,臣有一曲,却是不符合题意,不知陛下愿不愿听。”

赵佶听言,轻轻一抬手,示意郑智直说。

郑智也不多等,开口说道:“臣偶得一词,乃麾下军汉之妻所作,请陛下品鉴:

此恨何时已

滴空阶、寒更雨歇

葬花天气

三载悠悠魂梦杳

是梦久应醒矣

料也觉、人间无味

不及夜台尘土隔

冷清清、一片埋愁地

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

好知他、年来苦乐

与谁相倚

我自中宵成转侧

忍听湘弦重理

待结个、他生知已

还怕两人俱薄命

再缘悭、剩月零风里

清泪尽,纸灰起”

一曲《金缕曲》,道尽了对亡故之人的思念。本是纳兰性德悼念亡妻所作,却是柔情悱恻,更似女子手笔,情深意切,相思之苦,泪尽死灰。

岂不闻,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郑智用这一曲来表达妻子对于马革裹尸的丈夫心中思念,实在恰到好处。

赵缨络已然听得潸然泪下,一股愁情,阴阳相思。如此感情最动少女心思。

赵佶听完,一口长叹,问道:“当真是你麾下军汉之妻所作?”

“军汉战死沙场,未亡人肝肠寸断。臣每见此情此景,无不动容落泪。何人所作又有何妨?”郑智答道。

百姓疾苦,从来不出汴梁半步的赵佶又哪里知晓。郑智便是要说与这个才子去听,用文人的方式与之述说。

“好词,绝妙好词!朕深知百姓疾苦,奈何家国事业未晋,北方强敌环伺,兵事也是无可奈何。待得收复燕云,成就太平盛世,百姓便可安享天伦。”赵佶心中显然也有所感,但是虽说深知百姓疾苦,却是他又哪里真知百姓之苦。

“陛下,兵事无奈,却是这些出生入死的军汉不能弃之如敝履啊,如此太过寒心。”郑智终究还是要表达这个意思。

赵佶此时也听懂了,看着郑智,眉头微皱,答道:“郑卿用心良苦,朕已知晓了。此词极佳,且唤伶人来唱。”

郑智听得赵佶话语,直感觉一股寒意,如之奈何?

赵缨络听得话语,擦拭一下双颊泪水,开口道:“父皇,便不请伶人了,儿臣来唱吧。儿臣头前恰巧学了苏学士《乳燕飞》的音律。”

《金缕曲》这个词牌,最早收录《东坡乐府》,便是苏轼的词最早开始传世,本来名叫《贺新郎》,因为苏轼的《贺新郎》之中有一句“乳燕飞华屋”。这个词牌名又称《乳燕飞》。当朝翰林学士叶梦得又填这首词牌,里面一句“谁为我唱金缕”。这个词牌便又称作《金缕曲》。

“璎珞来唱极好,朕也听听璎珞琴艺与唱腔有没有长进。”赵佶倒是欣喜,有这么一个女儿,也是赵佶的享受。

郑智站在一个军人的角度考虑许多事情,也背出了这一首词作,此时对赵佶大概也是死了心。并没有多少欣赏公主唱曲的心情。

梁师成安排好案几瑶琴。赵缨络便开始抚琴唱曲,技艺也是不差,只是少了曲中那一份极致的哀愁。没有真正感受的哀愁,终归达不到动人的效果。

赵缨络边唱便去看郑智,郑智却是没有丝毫感受。

一曲唱罢,赵佶提笔手书,把词句写在了宣纸之上,印章几处,随即递给了赵缨络,开口笑道:“璎珞弹唱技艺见长,朕便把这词赏给你了。”

“多谢父皇。”赵缨络接过词作,开口又问:“父皇赏赐之物,儿臣可不可以转送他人?”

说话间赵缨络还偷偷看的郑智几眼。

“赏赐给你了便是你的了,你想送谁便送吧。”说话间赵佶把印章往怀中收去。

“儿臣想把这幅词作转送给郑智,此曲本是他所作,送给他正好。”赵缨络接着说道。

说话间,赵缨络拿着这幅瘦金体的好字走到郑智面前,递了过去。

郑智接过之后开口道:“多谢帝姬殿下。”

郑智一句多谢,赵缨络莞尔一笑,回到座位上坐好。

郑智便也不想多待,开口道:“陛下,时候不早了,臣今日刚入东京,还要往枢密院交割事宜,先行告退了。”

赵佶挥了挥手。郑智慢慢退出绛霄楼。

郑智一走,赵佶看得赵缨络,开口说道:“璎珞,这郑智早有妻妾,并不合适。”

赵缨络听言面色一红,忙道:“父皇说的哪里话呢,儿臣可未多想什么。父皇也不可乱说。”

赵佶看得赵缨络脸红模样,也是觉得有趣,从来未见过自己女儿有过这番模样,笑道:“哈哈……未多想便好。皇家帝姬是不可能下嫁有正妻之人的。郑智善战,以后也多上沙场,更不合适了。”赵佶终归还是表达出了内心的自私。说郑智多上沙场,所以更不合适,言外之意便是将士难免阵前亡。

“父皇,你说这郑智如此大才,为何偏偏要做一个领兵的武夫,当真是可惜了。”赵缨络又说一句可惜了,这一句可惜与上一次的语气已然不同。上一次单纯只说可惜,这一次便是带有个人感情的惋惜。

“朝廷用人,自然是善战者上阵。这郑智也是一方经略,有什么可惜的。”赵佶随意答得一句,抬头又是艮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