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情奏报,自然往枢密院去,折可求与种师中早已写好书信,加盖几方大印。
内容便是党项人又在聚兵聚粮,这一个动作也就预示着党项人又要起兵来犯。穷兵黩武不过如此,整个党项大族已然要奋死一搏了,押上了西夏国所有的一切赌注。
这个消息着实让折可求、种师中等人震惊不已,西北已然无多少可战之兵,唯有种折两家还保留的一些私兵,一家不过千余。还有州府厢军几万,如是党项人真的举族来袭,这些兵马实在难以抵御。
许仕达带着奏报一路快马加鞭赶到汴梁,进了内城遇见李师师,不欢而散,许仕达自然也就往枢密院而去。
郑居中童贯等人皆在上朝,枢密院唯有邓洵武在座,许仕达递上文书,看得邓洵武大惊失色,起身就往皇城而去。
许仕达倒是落得清闲,回头便去约三五旧友打听消息,打听如今这东京哪个权柄在手,哪个说话有分量,跑官之事该去找谁。
不外乎圣宠正隆之王仆射,见不到王仆射,拜见一下王仆射的心腹秦桧秦中丞也可成事。
许仕达几年西北,内心倒是越发的骄傲起来,西北之地多是武夫,从东京来了这么一个正儿八经的进士及第,任职灵州知府,自然受人尊敬。那些当初的骄兵悍将早已解甲归田,种折两家也是以礼相待,这许仕达虽然没出的什么力气,也没有什么政绩,但是明面之上倒是面子极大。
自古边疆,即便有文人,大多也是犯官贬谪。贬谪的犯官多无职权,如苏轼乌台诗案贬谪黄州,任团练副使。看似还有官职,其实无权无事无俸禄,还要自己开荒种地,否则就要饿死。
可想许仕达在灵州也是比较舒服的。只是条件所致,吃不惯睡不惯,还要日日受风沙。
邓洵武飞奔入宫,不想早朝已退,文武皆往外而来。邓洵武寻得童贯奔过去,口中急道:“太尉,西北军情。”
童贯接过文书,快速浏览一番,心中也是大惊。左右看得一下,开口喊道:“王相公留步。”
王黼正在头前与左右谈论什么事情,听得童贯忽然喊自己,转身一脸笑意过来,开口笑道:“恭喜童太师高升啊,今夜矾楼摆酒庆贺一番如何?”
童贯面色微沉,开口道:“王相公且看看刚到的西北军情奏报。”
王黼接过奏报,浏览一番,急道:“如此大事,快快往宫内去见官家才是啊!”
童贯答道:“合该见官家禀奏,某先回衙门询问一番,王相公速速先去禀报。”
童贯心思,已然就是向王黼发难。枢密院执掌军事,但是三省才是真正的国家领导机关,王黼才是这些中央机关名誉上的一把手,此事给了王黼也是正好。
王黼听言眉头一皱,已然知道童贯心思不对,口中说道:“童太师最知兵事,合该同去面呈官家。”
“王相公乃朝中首席,合该先与官家奏报商议。某此时也不知具体情况,回衙门里询问清楚之后,再来奏对,以免官家有问,某无以答。某先行告辞,王相公快去。”童贯显然知道这王黼有几斤几两,如此先后而去,便是要让赵佶有个对比,若是同场而去,也就显不出这么一个对比了。
童贯要的就是赵佶问王黼,一问三不知。至于什么询问情况,不过就是托词,西北之事,东京之中还有何人能比童贯更了解。
童贯说完转身就走,王黼拿着这一份文书当真有些左右为难,却是也不得不往宫内而去。
郑智跟随左右,已然知道事情大概,随着童贯往皇城之外急走,开口问道:“恩相,党项人再起兵事,此番可灭其国!辽人已经不足为惧,自身难保,必然不可能再插手西夏之事。”
宋夏之战几十年,中间永远横着一个辽国,打胜了辽国也来斡旋,打败了辽国也来斡旋。辽国就是宋夏两国中间的裁判一般,这裁判的执法能力还异常强大。如今辽国就如郑智说的自身难保,这个裁判也就再也没有了执法能力了。
“唉……当真是焦头烂额,攻辽迫在眉睫,党项又起战端。此事当真还需从长计议。”童贯答道,党项人当真会选时候。
“恩相,与党项之战不难,不过钱财尔。只要种相公带着一笔军饷回西北,短时间内便可再起一支强军。渭州秦州府库之中军械充足,种相公回去振臂一呼,大事可定。”郑智答道。
道理也是简单,西北卸甲几年,原来的那些精兵良将也挥了几年锄头,生活多窘迫,战力自然不比当年。但是西夏也不是当初的西夏,如今的西夏,只怕甲胄都凑不出几副,精兵也早已损失殆尽,战力必然也是大打折扣。
种师道若是归了秦凤,短时间内拉起一支队伍应该不难,倚仗着府库里的军备,与西夏一战应该不在话下。
“种师道已去了河朔备战,此时再调秦凤,河朔之事该如何?”童贯问道。
“种相公必然也愿回秦凤作战,有种相公在西北,党项不足为惧,河朔之事,下官可保定妥。”郑智开口说道,种师道从河北回西北,郑智必然大权在握。如此虽然官职没升什么,但是实际权柄就大了太多。
童贯眯着眼看了一下郑智,似乎心有所感,却是也未多想,也是别无他法,只道:“唯有如此了。先回枢密院去等候官家召见,看看那个王黼能说出一个什么所以然来。”
王黼觐见,赵佶依旧在艮岳之上,心情大好,身边也还有赵缨络相随。西北已平,南方已定,内外皆安,收复燕云似乎也近在眼前,每日上朝也轻松愉快,更有艮岳美景,还有什么能让赵佶烦心的。
绛霄宝楼,赵佶刚刚摊开画院新进画作,准备带着自己爱女品评一番,也是教导赵缨络画作上的造诣。
“陛下,西北军情奏报,请陛下过目。”王黼呈上奏报。
梁师成接过文书,摊开在赵佶面前画作的角落处。
赵佶把眼神从画作移开,瞄上几眼,开口道:“朕懒得看了,你便说吧,西北有何事?”
“陛下,西北党项正在聚兵,党项人十三岁以上皆召入伍,随时大军来犯。折家经略估计,可有十万大军。”王黼开口说道。
“什么?”赵佶听言一惊,眼神又往角落的文书看去,随即又问:“世间岂有这等厚颜无耻之徒,刚刚订立的城下之约,此时翻脸就不认了。西北备战如何?”
“陛下,文书上说,西北禁军皆已卸甲几年,无兵可战,请朝廷速派援军。”王禀又答。
赵佶眉头一皱,派兵不就是要钱?士卒东京多的是,却是这钱……
“合该派多少兵将支援?”赵佶问道。心中也知西北兵力不够了,卸甲令都是赵佶自己亲自颁发的,如何不知这些事情。
王黼对于兵事哪里懂得,支支吾吾两句,说道:“这个……依臣之见,党项善战,起兵十万,援军至少也要比党项人更多,方可得胜。”
“比党项人更多?多多少?二十万?二十万去出征西北,要多少钱粮?”赵佶开口又问。
王黼一个御史出身,虽然如今掌管六部,但是哪里懂得这些,又答道:“二十万兵马出征西北,粮饷……粮饷……一千万贯。”
王黼当真也是信口开河,若是真从东京派二十万大军远征西北,一千万贯哪里够用。若是再打上几个月,士卒就该饿肚子了。军费并非就是钱,粮食才是重点,军备消耗也是重点。西北缺粮,要养活二十万人,从东京运粮去,若是一个民夫能运一百斤粮食,半路就得吃大半,到得西北边境,能不能剩下二三十斤都是问题。此乃火耗,也是主要的消耗之一。远征从来都不适合农耕民族,便是卫青霍去病远征大漠,也把大汉家底消耗殆尽。
“一千万贯,你尚书省下户部赶紧准备钱粮。多备一些,攻辽之战也迫在眉睫,不可有误。”赵佶问道,似乎问题也解决了,不过就是二十万人马,一千万贯钱粮。
王黼听言一愣,别的事情不清楚,但是户部有多少钱王黼是一清二楚了,哪里来的一千万贯,连忙开口道:“陛下,户部存银只怕……只怕不够。”
“户部有多少钱?”赵佶皱眉问道,这事情似乎已经到了死胡同了。
“陛下,户部存银不足三百万贯,今年江南两浙有方腊作乱,未收到赋税,府库已然捉襟见肘。”王黼答道。
“捉襟见肘?如今方腊已平,着江南两浙各个州府赶紧把欠缴的赋税收上来以充军资。”赵佶倒是自己提供了一个解决办法。道理也想得简单,欠的钱还上来就是了。却是没有想过江南之地有没有钱来还。也不想战火之后的江南已然是满目疮痍。
江南两浙之地,交的赋税多是粮食。几百万石的粮食多在郑智手中控制,也在杭州城,这么多粮食,如何运得来?即便动员整个江南民力物力运得来,郑智也不会拱手献给朝廷,自己在沧州更是捉襟见肘。何况还要养活那些江南两浙战乱之民。
王黼听言更是为难,开口道:“陛下,这个……怕是来不及。各个州府收取赋税再运到东京也不是一时半会,必然要几个月时间方才能到。”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如何?”赵佶听言有些烦心,好好的艮岳赏景赏画的时间,非要来点烦心事情,已然有些不耐烦。
“陛下息怒,依臣之见……这个……依臣的想法……”王黼依了几次,便是依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赵佶听得更是心烦,盯着王黼看得几眼,大袖一挥,把那案几角落的文书挥到地下,起身左右踱得几步,已然怒上心头。
王黼见得赵佶要发怒了,连忙又道:“陛下,依臣之见,童太师兴许有办法。”
赵佶怒道:“那还不快把童贯召来。”
王黼满头大汗,拱手答是,连忙起身去请童贯。
国家大事,终究不只是谄媚迎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