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智抬头看了看天空,云层低矮乌黑,便是要下雨的预兆,回过头来,看了看鲁达跃跃欲试的模样,开口只说得一句:“进城!”
鲁达似乎对于抢府库的事情上了瘾,一脸兴奋打马就走,郑智随之也催动着马步。三千铁甲引来无数人城门之处所有人行注目礼。
几个守城军汉见得一队人马往城门奔来,连忙上前去拦。
众人近得城门,自然也放慢了马速,郑智走到头前,眼神已经往江宁城内看去,江宁府衙便在这江宁城,郑智内心也十分好奇,也想见识见识这大宋繁华的江宁城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从城门洞往里看去,映入眼帘的白墙黑瓦,墙角飞扬,左右店铺,人来人往。却是没有汴梁熟悉的那种叫卖声,来往行人也少了许多呼喝,多的是一种安静与祥和,又不失繁华与忙碌。
守城士卒上前拱手说道:“不知哪位上官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这守城的士卒显是见过世面,一般有上官来访,多是提前就知晓的,忽然碰到这般声势的马队,却是也有礼有节,进退有据。
郑智听得话语,看了马旁的士卒一眼,心中也有疑惑,两世为人的郑智第一次到南京(江宁府)这个地面,一直以为这南京讲的是音调温柔的吴侬软语,此时听得这士卒的口音,完全听得懂,与那吴侬软语显然相去甚远,口音之中还能听到一丝北方的味道。
也不怪郑智没有见识,实在是华夏之地太大,郑智一个军汉哪里能全然知晓透彻。
“江宁府衙往哪条路去?”郑智马步不停,随意问得一句,眼神又到得这江宁城之中。
墙角的青苔,墙上的花纹,窗格上的雕花,门梁上的祥瑞,样样精细非常,一丝不苟。
李煜词中的雕栏玉砌实在不假,汴京不能比的地方,便是这个城市的精致。精致不仅是外表的模样,更是在于人心,一颗精致的心,方能建造这样的城市,过的也必然是精致的生活。
“上官请,小的头前带路,府衙就在这条大道正中之处,两刻便能到。”这士卒连忙往前作请。
郑智也不多说,扔下缰绳与这士卒。这士卒连忙接过缰绳,牵马前行。马蹄之下钉有蹄铁,马蹄铁磕在这青史铺的街道之上,嘎嘎作响,几千马蹄慢慢入城,响声一片,煞是好听。
郑智左右慢慢打量,在一处店铺前看得几个汉子不断举起大木锤子敲打着什么,便多看几眼,便也了然,却是许久没有见过这般场面了。
牵马的士卒十分玲珑,连忙笑道:“上官,此乃年糕,以江米所制,江米乃糯米的一种。年糕软嫩爽滑,煞是好吃,要不要小的去买一点来?”
郑智听得这士卒话语,开口笑道:“买一些来尝尝也好,此物某家乡也有,只是好久没有吃过了。”
郑智说的家乡自然是上辈子的故乡湖北,湖北之地自然是有年糕的。却是这士卒见多了来往客商,听得郑智一口西北的口音,不禁有些疑惑,这西北怎么可能有年糕,只是也不敢多问,松了缰绳直往路边的店铺跑去。
西北倒是也有年糕这种食物,却不是糯米所制,而是糜子软黄米为原料。
郑智看得这士卒去买年糕,忽然想起还没有给这士卒钱,连忙往后边不远的祝龙挥了挥手。
祝龙上前听得郑智要钱,从怀中一掏便是一小锭明晃晃的银子。郑智接过之后,这士卒便奔了回来。
“上官尝尝,刚刚出锅,还是热乎乎的。”这士卒自己掏钱买了几块年糕,放在一张黄纸上,用手托着递给郑智。
郑智伸手接过洁白的年糕,年糕直冒热气。顺手又把那锭银子扔了下去。
这士卒接过郑智扔来的银锭,喜笑颜开,也不拒绝,伸手拉过缰绳便往前去,口中直道:“多谢上官赏赐。”
郑智已然迫不及待吃得一口,有些烫嘴,却也囫囵嚼得几口吞了下去,大笑道:“还是这般滋味,实在香甜。与小时候吃的一模一样。”
江宁的年糕与湖北的年糕自然是味道差不多,因为原料与做法都是大同小异。
这一句话倒是让身旁的鲁达起了兴致,连忙伸手来要,说道:“哥哥,快与洒家尝尝。”
郑智把手中年糕递了过去,鲁达接过,吃得一口,口中直道:“好烫好烫,味道不差,只是与小时候吃的不一样。哥哥你是不是都忘了渭州年糕的味道了?”
郑智笑着摇摇头,也不去解释,只是又伸手去接鲁达手中的年糕。接过之后,开口与身后吩咐道:“祝龙,给兄弟们一人买一份这年糕,味道实在香甜。”
祝龙自然带人下马去做这事,后勤辎重总是还要兼顾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便是此时,从接到对面奔来两骑,座下骑着矮马,却是马速飞快在这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驰骋,吓得左右行人连连躲避。
只听马上两人大呼道:“快快关城门,快快关城门。”
本来牵着马匹的那个士卒听言,松了缰绳连忙上前去迎接,口中也在大喊:“吴都头,发生什么事了?”
便是这一声喊,只见头前马匹忽然勒住减速,到得头前停马,对着那上前迎去的士卒说道:“严队头,你不守门,在此处作甚,还不快快回去把城门关起来。”
郑智闻言又看了一下这士卒,还真没想到这人竟是个队头。
“吴都头,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忽然大白天要关城门?”
“反贼方腊麾下方七佛,带贼兵已经破了宣州(宣城),反贼先锋石宝已入江宁府境内。还不快快去关城门。”这吴都头话语说话,矮马也奔起,越过郑智直奔北城门而去。
严队头听言,面色大惊,转头看得一眼郑智,拱手说道:“上官,你沿着大路一直走,不需两刻便能看到衙门,小的不送了。”
严队头说完便走,郑智也轻微拱了一下手,打马往前。双手在胸前挫了挫,回头与鲁达道:“鲁达,今日便不搬这府库了,已经到了战场了。”
鲁达一脸遗憾道:“哥哥,你看着江宁,看起来比汴梁的繁华,府库里的钱财肯定堆积如山了。”
郑智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去搬杭州城的府库吧,杭州城的府库此时才是真正的堆积如山,十个江宁也比不上。”
鲁达自是不信,说道:“哥哥,杭州城难道比十个江宁更富庶?”
“非是杭州比十个江宁更富庶,是这方腊比是个江宁的府库更富庶,方腊破了杭州,岂能不搜天刮地?只怕杭州城里的钱财都归了方腊所有了。”郑智说的自然是极为有理的,方腊破杭州,不就是因为杭州富庶的原因,有钱有粮自然就有兵有将,还能打造军备。
“哥哥说得有理,这方腊必然发了大财,比宋江还有钱,洒家便去为哥哥帮方腊抓来。”鲁达已经摩拳擦掌了。
郑智打马慢走,两边街道,行人忽然来去匆匆,江宁百姓只怕大多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宣州到江宁,三百里地,此时方七佛的先锋石宝若是入了江宁府境内,到江宁城就不到两百里地了。
郑智握住缰绳的手微微一紧,说道:“要开战了,叫弟兄们都机灵点,都要随我回沧州去。”
“哥哥,你便放心就是,剿个贼人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鲁达显然是没有听懂郑智话语中的叹息与深意。
不久之后这江宁府衙就在眼前,府衙门前聚集了不少人,便是江宁知府王汉之也到得衙门口处。皂衣毡帽的军汉,宽袖幞头的官员,把这江宁府衙门口挤得满满当当。直让人感觉一股不同寻常的压抑与紧张。
郑智从街道而来,看得这般景象,停了马匹。所有军汉皆止住马蹄,这衙门口也容不得马匹再过。
衙门口众人也看到了这一队铁甲,虽然看不得到底多少,却是这一队铁甲忽然出现,犹如雪中送炭一般,满场霎时间躁动起来,所有人皆往这便走来。
头前一个快步走来的老者便是王汉之,直有六十六七岁,已然有些老态龙钟。
郑智也快步去迎,这老者郑智见得还有几分眼熟,却是也想不起是谁,拱手只道:“在下河北四州经略使郑智,当面可是江宁知府?”
“老夫王汉之有礼!郑相公此时到得江宁,实在是雪中送炭,有郑相公在此,江宁无忧。”王汉之也拱手客气,面目皆是喜悦。王汉之何须人也?几年前还是尚书省下工部侍郎,随童贯出使辽国。郑智与这王汉之当真还有过一面之缘,便是在蔡京府中外院的时候,王汉之上前与童贯见礼,两人有过匆匆一瞥。
郑智自然是不认得王汉之,但是王汉之却是认得郑智,只因当初郑智在东京蔡京府中那一个风头出得太过潇洒。当初东京献俘,郑智之名便也传得沸沸扬扬。
“王相公客气,你我可是在哪里有过一面之缘?”郑智开口直言道。
“哈哈……郑相公好记性啊,在蔡太师府中的时候,你我倒是见过一面。后来老夫便随童枢密出使辽国,之后就往江南来了。”王汉之话语微微提了一下童贯,自然也是知道郑智便是童贯的亲信,此时也是在交好关系的意思。
果真王汉之一提童贯,郑智脸上一笑,客气道:“王相公,我奉枢密院之命,带兵南下剿贼,还请相公安排一下麾下兄弟们的食宿。”
王汉之哪里还会推辞,忙道:“这是当然,老夫稍后就去安排。头前老夫还在焦头烂额,此时郑相公带兵来了,老夫当高枕无忧啊,郑相公衙内请!”
六十几岁的王汉之作请,郑智连忙上前去扶,两人并肩往衙门里走去,过得门槛,郑智问道:“王相公,不知现在杭州是个什么情况?”
“唉……贼势极大啊,杭州如今已落贼手,两浙制置使陈建战死,廉访使赵约战死。杭州知州赵霆弃城而逃,如今下落不明。宣州、广德、歙州、睦州、杭州皆落敌手,如今这方腊先锋石宝已经北进江宁府境内,幸得郑相公赶来,不然我等还不知如何应对啊。”王汉之一番话语,长吁短叹。
“杨可世将军可过了江宁?”郑智忽然想起了早自己两天出发的杨可世,开口问道。
“杨可世将军倒是几天前乘船路过了江宁,如今在哪里老夫也不知,却是杨将军身边并无多少军将,此时兴许往常州苏州等地调兵去了。”王汉之此时内心轻松不少,也是知道这刚到江宁的郑智不同旁人,是个敢战之辈,更是个悍勇无当的将军,有郑智来援,王汉之内心安定的不少。
郑智听言想了片刻,又问:“江南附近,还有哪里的兵将可用?”
“唉……江南哪里还有可用之兵,本来以为那郭师中能当贼兵,却是一败涂地,全军覆没。如今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人兴许还能与贼一战,便是婺州观察使王禀,王禀如若还不成,江南两浙,再也无兵了。”王汉之说到这个话题,全身一股无力之感。
郑智更是眉头大皱,自己三千骑兵入江南,江南若是没有兵将能配合,如何能打方腊,难道一州一城去攻?或者直捣杭州求决战?
此战当真比西夏之战复杂得多,比剿灭宋江更是复杂十倍不止。实在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