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之秋,少了一份悲凉。这夜晚凉爽下来的气温,让这座百万人的大城更加的热闹生气。
今日汴梁大街上,来了大人物。几十铁甲士卒前呼后拥,铺着地砖的街道上,来往行人全部往两边躲开。
士卒中间簇拥着两匹健马,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两马之上。
沿路都是各大名楼,大大小小的窗户皆被撑开,都来看这一群横冲直撞之人,楼里坐的大多都是文人士子,亦或是附庸风雅的跟班。
这汴梁城,很少见得这么招摇过市之人。文人大官,在这汴梁城从来都是低调,更不骑马,多是乘牛车,也有坐轿。
如此出门,不免引来许多文人看不惯,街道两侧,皆是议论纷纷。
“那马上是何人?如此张扬跋扈,几十兵丁前后开路,当真岂有此理,我大宋公器岂能为人私用?”旁边茶楼之上有一年轻儒生开口问左右同伴。
“那人你都不认识?那是枢密院使童贯,若非枢密院,哪里来的这么多兵丁。”这人显然是认得童贯。
“原来这个阉货,仗着在西北捡了点功劳,便是如此嚣张,我大宋朝几时轮到阉人如此张狂,满朝诸公尸位素餐,竟没有一个敢与官家去状告此人行径?”年轻儒生面色满是愤怒,这个时代文人至上,阉人永远都是下等人,阉人若是上位,便更招人记恨。
年轻文人多疾世愤俗,更是看不惯这等行为。
“嘿嘿……吕兄刚到东京,见得少了。原来还有个高太尉,那出门排场比这大了去。吕兄开春入考,若是中个进士及第,见得官家再禀不迟。”
“周兄这是什么话,我辈学子,路见不平,岂能坐视不理?你看这些兵丁,拿着刀枪却是赶着我大宋百姓,有种去与敌人厮杀,在自己人面前耀武扬威算得什么本事?”
“吕兄,若是你能西败党项,北剿宋江。你便是打马入皇城也没人说得一个不字。”这姓周的儒生笑着说道,显然这人倒是有几分见识。
“周兄,圣贤之道可是若此教导世人的?这街上打马两人,带着几十兵丁左呼右呵,满街百姓皆要与之让路,世间岂有这个道理?一个阉货,岂敢居功自傲?你看马上那人,也是一副文人模样打扮,却是跟随在阉人身边献媚,还敢出来为虎作伥、丢人现眼,枉读诗书,当真斯文扫地。”这姓吕之人越说越是愤怒。
姓周的文人此时听得话语,转头又去打量一番,立马心头一喜,起身开口道:“吕兄,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此别过。”
说完周姓文人起身就走,面带喜色。
这姓吕的士子忽然一愣,看着正在下楼之人,愤愤开口道:“人皆说东京周度文,当世才子。今日一见,不过尔尔。”
下楼之人自然就是周邦彦的小儿子周度文,显然是刚才在楼上认出了随童贯打马而过的郑智,此时急忙下楼去追。
矾楼今日,不同以往。来了几十兵丁把这矾楼把守得极为严密。童枢密今日到得这矾楼,自然与往日不一样。
内苑早已清空,四处门庭,皆有带甲士卒刀枪守候。
郑智下马随童贯往里面走去,看得门口迎接之人只有王妈妈。郑智开口道:“这王黼倒是傲气得紧啊,恩相都到了,他还未到。”
童贯自然知道话语的意思,心中也有感想,却是并不表露,只笑道:“我请他吃酒,自然是我该先到。”
童贯虽笑,话语意思中也透露出一点不愠,郑智当然听得出来,答道:“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这王黼倒是胸有成竹啊,还未上位就已经把这宰相的味道玩出来了。”
郑智虽然知道这王黼不久就要连升八级的事情,但是对于王黼的印象实在不佳,究其原因,不过就是王黼身边有那么一个秦桧。若郑智是个不折不扣的文人,兴许就不会这么厌恶秦桧了,心宽一些也就只当作政见不合之人处理。却是郑智是个武夫,武夫自是看不上秦桧这样的人。
靖康之难,秦桧也被金人抓走北上,却是在半路又逃脱跑了回来,回到南方赵构麾下,从此一心求和。其中事情,虽然不能轻易揣测,但是这秦桧一直与金人使节保持着联系与沟通,此事便值得玩味。
有这些事情,郑智两世行伍,眼中如何能揉得进这颗沙子。
“有些事情,看得破并不一定要说破。他王黼想如何随他去就是,我们要的是自己的好处,意气之争最为徒劳,利益才是根本。”童贯语重心长,显然又是在教导郑智。
郑智并非不懂这些,但是郑智内心之中,总是对于许多事情少了一份敬畏。郑智只信奉实力,内心隐隐对这个大宋朝廷上下有一种鄙视,也就更加不在乎许多事情。
这些人在东京一个个手段了得,势力通天。但是金人一来,这些通天手段又有什么用处?又有几人能逃得一遭大祸?满朝文武,哪一家哪一户不是连自己妻妾子女都守不住?
这便是郑智内心鄙视的最大原因,此时一个个人五人六,几年之后连老婆女儿都被人肆意侮辱,叫郑智如何能不心生鄙夷?张叔夜之辈还有个勇气自缢身亡,其他人?哪个不是苟延残喘活得不如狗?
郑智正准备敷衍应答一句童贯的“谆谆教导”。此时身后便传来一声呼喊:“王中丞到!”
童贯停住脚步回头等候,郑智也自然不再多说。
王黼身边依然跟着秦桧,互相寒暄几句。郑智主动走到童贯身后,也就不再说话,也不去看王黼秦桧,若不是童贯硬要郑智来,郑智如何会浪费时间与这二人见面。
此时周度文也到得矾楼,过了前面大厅,往内苑而来。自然被兵丁拦了下来。
周度文看得头前互相寒暄的几人,自然看到郑智,连忙开口喊道:“郑兄郑兄。”
周度文再见郑智,显然过于欣喜,便是童贯面前也开口去喊,虽然有些失礼,周度文也是不在乎这些。周度文也有自己的骄傲,便是这周邦彦,小苏学士(苏轼弟弟苏辙)之后,这大宋朝文才之上便只有周邦彦这一人了。
郑智回头一看,自也认出了周度文,也是开心,连忙与童贯见礼道:“恩相,那人是周邦彦之子周度文,是下官旧识好友。”
郑智意思童贯自然知道,笑道:“让他进来吧,周提举之子,在东京也是大名鼎鼎的才子,今日同席也多一番乐趣。”
童贯也知道郑智在这里很是无趣,来个朋友作陪也是无妨。周邦彦此时提举大晟府,也是个闲散的官职,大晟府本就是皇家音乐学院,周邦彦年事已高便做了这么一个闲职,当了这音乐学院的院长。管着一帮填词作曲的皇家乐师,没事出出考题,参加一些文人诗会,倒是相当轻松。
郑智听言,轻轻一拱手,回头便去接周度文。
“郑兄,你几时到的东京啊?怎么也不来找我。”周度文脸色是笑,却是心中也有点不爽利。
“到得第三日了,公务繁忙抽不开身了,周兄见谅。”郑智自是解释,带着周度文便往里来。
“公务繁忙我不怪你,派人知会一声总是行的,郑兄当真是不厚道。”周度文边走边是埋怨。
“本想等公务忙过再与周兄相聚,周兄原谅则个。”郑智被埋怨两句,其实心中是感动的,这周度文当真是个不错的朋友。
“罢了罢了,今日合该罚你多吃几杯。”周度文也埋怨之后,也并不是真的生气,若是真生气也不会从路边一直跟到矾楼来找。
郑智听得周度文言语,看得几眼头前,开口说道:“周兄且稍待片刻,我去头前禀告一番,几日童枢密有事与这王中丞商量,我便不去凑他们的热闹了,今日与周兄不醉不归。”
周度文听言也是高兴,只摆摆手示意郑智先去禀告。自己便站在原地等候。
郑智往前去禀报,便是不想与王黼秦桧干坐,便是在赵佶身后站着干等郑智都不耐烦,何况王黼秦桧两人。
与童贯禀得一句,童贯当着两人的面也就没有多说,放了郑智在前院等候自己。
郑智自与周度文到前院吃酒,片刻又来三五面熟之人二楼雅间同坐。
无人唱曲,便也就懒作诗词,只喝酒聊天,倒是让郑智更适应这种酒宴。
“郑兄,明年开春便去春闱,准备了好几年,此番定然要中一个进士。若是进士及第,你说我是留在东京为官好,还是到外地为官好?”周度文吃了几杯酒,话语中便少了些许谦虚,多了一份自信。自信自己几年的准备,此番必然得中。
“此事你若问我,自然是去外地为官更好,在这东京地面,满地都是大小官员,不过是苦熬资历、蹉跎度日。若是做个地方主官,便能施展手脚,为国为民做上一番事业,如此岂不更好?”郑智答道,心中也有心思。
“郑兄此话有理,便听郑兄的。郑兄沧州有没有实缺?我便随郑兄到沧州去如何?”周度文此时自是想往沧州去,沧州还有一个好友李纲李伯纪,如此至交好友同地为官,当真是好事。
“沧州倒是无缺,但是郓州有缺,周兄便往郓州为官如何?”郑智便是在这短短时间里面,把自己心中的一点心思想妥善了。郓州在齐州之南,正是新得地盘的要冲之地,沧州有李纲,郓州有周度文。
如此配合,对于郑智来说便是最好的,也是最为有利于自己掌控这不小的地盘。
周度文一听,自然是极为遗憾,只道:“郓州有缺有什么用,郑兄乃是做大事的人,伯纪跟着郑兄,一年就升了知府。说实话我也想与郑兄同地为官,却是遗憾啊。”
郑智听言一笑:“哈哈……周兄倒是不需要遗憾,如今圣旨刚下,郓州匪患刚平,朝廷命我经略沧州、棣州,齐州、郓州之地,用以压制山东匪患,周兄来郓州正好,匪患刚平,这郓州正是为民做点实事的地方。周兄以为如何?”
周度文听言大喜,站起身来连连说道:“恭喜郑兄高升,郓州我愿去,此番必中,郑兄你在郓州等我便是!”
周度文话语说得慷慨激昂,中进士对他而言自然不在话下,能有一个自己满意的地方去为官更是欣喜。
郑智抬起酒杯,心中也是高兴,能得周度文,实在是意外之喜,抬起酒杯说道:“好,我在郓州等着周兄大驾光临。预祝周兄金榜题名。”
左右几个熟人也是端酒起身,脸上多是羡慕,羡慕周度文的运气,有一个名头响亮的好爹不说,自己又是才华横溢,相交之人也是身居高位,如此岂能让人不羡慕。众人口中也是来祝贺。
周度文拿起酒杯,左右相敬几下,开口道:“也预祝各位兄台金榜题名,同朝为官。”
众人一饮而下,离春闱大考还有大半年,这些文人自然日日苦读备战,便是出门都少了,今日出来自然是要畅饮。
童贯与王黼在内苑对饮,身边自有乐队奏唱。童贯对于女色自然没有什么需求,所有身边奏唱的也就不是一个人了,便是叫了一个乐队,管弦皆有,还有打击乐器。倒是隆重非常。
“王中丞如今春风得意啊,圣宠正隆,满场文武那个不羡慕,今日赏脸,童某荣幸之至。”童贯话音已出。
“童枢密折煞下官了,下官虽然掌管御史台,却是在朝中品级低微,今日蒙童枢密看得起,实乃下官之幸。”王黼话语谦虚,却是面目皆是得意,内心之中自然是认可童贯的话语,满朝文武皆羡慕这句话,更是让王黼得意非常。
“哈哈……最近听闻王中丞的一些事情,手段当真高明。”童贯也是眯着眼在笑,再出言语,已然就有所指。
王黼再听此语,内心一虚,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是知晓的。但是这个童贯是何人?便是那蔡太师十几年的盟友,此时说出这句话的用意,王黼哪里敢不去想其中深意?
“童枢密所说何事?下官不明,还请童枢密赐教。”王黼此时自然不敢去认自己做的事情,如今还在筹划阶段,哪里敢在童贯面前去承认。
“诶……王中丞心中自知啊。蔡太师年事已高,怕是难以久居朝中。今日童某宴请王中丞,也是想与王中丞多多走动一些,以后同朝为官,也互相有个照应。”童贯话语已然说明。
王黼刚才还有心虚,此时听得童贯话语,立马又是笑脸,笑得极为的快意。便是一边的秦桧也是笑了出来,直觉得自己没有跟错人,便是这童枢密也来与王中丞示好,想来许多事情已然妥定。
“多谢童枢密看得起下官,同僚之间,以后自当互相照应,童枢密乃朝廷柱石,下官若是能得枢密照应,一定铭感五内,投桃报李。”王黼自然也是顺着童贯话语去说,也在试探童贯内心真假。
却是这王黼也自认为把童贯看得透,一个阉人本就入不了真正的文人圈子,出了皇宫内侍,自然要在朝中四处交好以自保。
“好,便是个互相照应。今日也无他事,且饮酒!”童贯说得一句互相照应便是表现出来的真正态度了,其余也不需多说,只坐等这王黼发力。若是王黼还瞻前顾后,童贯也少不得过两日再请王黼吃上一顿。
王黼更是大喜,有童贯相助,似乎这朝中已然没有了阻力,蔡京失了童贯,王黼得了童贯这么一个盟友,此消彼长之间,蔡京似乎已然不在话下。
只等御史台众人写好弹劾蔡京之奏章,梁师成与皇帝赵佶吹几次风,张叔夜张克公之流商量妥当,便是这蔡京罢相之时。
今日晏饮,当真是宾主尽欢。
半夜回到住处,郑智唤来吴用,拿出纸笔往沧州去信。信件内容便是让经略府先行派兵接管四州防务。随后立刻开始招兵买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