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智已经出得矾楼,却是腹中空空,除了几杯老酒,肚子里也没有其他东西。习武的汉子,自然每日吃得极多,忍受不得挨饿的感觉。
好在矾楼之外,便是繁华街道,路边总有些摊贩,卖着一些小食,与现代夜市无异。这些小摊,直到二更天才会撤走。二更天也就是打更的更夫开始工作的时候,也是士卒开始巡街的时候。
这一条街道,多是名楼,也有不少小筑,里间小巷暗娼也不少,自然少不得宵夜生意。卖的东西自然也不复杂,一碗清汤面,粗馒头,烙饼馄饨……
东京富庶在于达官贵人,更多的人却是为这些达官贵人服务的,这么巨大的城市,并没有现代的基础设施,从夜香挑粪,到柴火与用水,再到洗衣做饭伺候人,还有粮食供应,等等事情皆是服务行业,这些服务自然养活了数量极多的人。
郑智出来了,却是这矾楼内院的小厅依旧热闹。
在众人开口询问中,周度文与李纲慢慢说出这郑观汐便是西北的郑智郑将军,就是那个李察哥跪拜的郑将军。
可见这小厅之内,又是一番什么景象。可见这许仕达又是一个什么神情。
还有那脑中皆是幻想的李师师,再闻得郑智是那文武双全的郑将军,是那破阵杀敌无数的郑将军,脑中又会多哪些更加动人心思的幻想。
越是不了解,人的幻想便越是美好,更是愿意把人往好处去想。
再得一日,郑智也不愿往矾楼这种地方去凑。东京也是没有其他熟悉之人,童相公自然诸事皆忙,顾不得自己府中几个军汉。
郑智无趣,却是只有往军中一行,部曲皆在东京城内的军营。
却是这东京禁军的样貌,实在让郑智大失所望。
如此贫瘠之西北,不管哪个州府,主官省吃俭用也要凑齐士卒的铁甲。
这东京城内的禁军,看起来却不如西北厢军来得齐整,人数不少,城内几万,城外驻扎的便是更多。却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府库中甲胄到底够不够数,郑智不知,满营皆是红衣毡帽,营中士卒,除了军官偶尔甲胄在身,其余一件整齐的皮甲也不见。便是这兵器,虽然不是多么破烂,却是也多有锈迹。这些士卒,连打磨自己兵器的时间也懒得去花费。
更让郑智吃惊的是这军营之内,竟然还有许多作坊,士卒们不操练也就算了,还要在这作坊里做工,有烧陶罐的,有糊纸风筝的,还有做木工家具的,应有尽有。
更有士卒上值,便是去高太尉府中做伺候人的小厮。
郑智边问边走,边走边看,心想这高俅高太尉实在懂得利用剩余劳动力,手下士卒不打仗,便让他们从事生产。至于这生产得来的钱财到了谁的口袋,也就不需多问了。
整个城内大营,只有一处甲胄鲜明、队列齐整,便是这西北而来的士卒。校场之上,令行禁止,如今庆州兵也能骑马射箭,集结阵型冲锋。
西北客军,伙食待遇倒是不差,也算这高太尉慷慨。还有童相公发的一些赏钱,士卒们分批还能入城内繁华处走动一下,倒是不白来一趟百万汴梁城。
郑智巡视完部曲,自然又回了童贯府中。
再得一日,也就是这蔡太师生辰。
郑智衣衫齐整,随童贯往蔡京府上赴宴。
东京城,蔡相宅邸,实在叫郑智又有了一番见识,刚到大门,铸铜铆钉横竖有七,铜是什么?铜便是钱,这门要是放在后世,便是用人民币做的意思。
府内外院便已经奢华到了极致,用木之处,皆是红。用金属之处皆是铜,遮帘玉石珍珠用金线来穿,墙壁上皆是名人字画,摆设处皆是官窑好瓷。
四处人流,皆是一步一动,慢慢欣赏着蔡府中的这些外面难得一见的珍奇。
郑智随着童贯过得外院大厅,开口问道:“相公,蔡相如此奢华,官家……”
郑智只说到此,童贯自然听懂,答道:“不需惊讶,官家来蔡相府中,回去便把宫里重新再装了一遍。官家有言道,皇家自然不能比臣子差。”
郑智听了自然挠头,真不懂这皇帝赵佶到底是个怎么样的逻辑思维。
到得中院大厅,更是奢华无比,金碧辉煌不说,地上已经不是大理石的地板了,全部铺上了厚重的毛毡。便是案几的杯碟,多是金银玉石。
厅内主座上坐着一个须发半白的微胖老人,面色却是极为红润,一身气势不怒自威严。
郑智还在打量之间,已被童贯拉着上前见礼,此人正是蔡京。
“太师,此人便是郑智。”童贯与蔡京倒是没有多少客套,上前便是介绍。
郑智连忙行礼道:“末将郑智拜见太师。”
蔡京回应童贯的自然是微笑,连带着微笑也看向郑智,开口道:“好,听闻与西夏此战,你立功最大,今日一见,果真不凡,一边落座。”
蔡京自然也是客套,这一番话语也是童贯的面子,要说郑智真有哪里不凡,自然也不是蔡京一眼能看出来的。
童贯拱手笑了笑,带着郑智往右边而去,童贯坐在右边第二席位,郑智自然是没有座位的,只能绕过去站在童贯身后。
童贯头前已然坐了一人,与童贯轻微拱手,两人便客套谈笑起来。
听得童贯称呼一声高太尉,郑智连忙轻微俯身去看,倒是只能看到侧面,看不真切面目。若是刚才就知道这是高俅,郑智必然要好好打量一下,此时也不方便再去打量。
落座两人闲聊片刻,童贯也开口介绍:“高太尉,此人便是西军郑智,当真勇猛无敌,党项人没有一个是他对手。”
夸赞之言,也就只能这么去说。高俅顺着童贯转头去看郑智,也道:“见面当真不凡,童枢密得遇良将,实在可喜可贺。”
“哈哈,高太尉此言差矣,哪里是童某得遇良将,实乃我大宋又出良人。”童贯笑道。
两人相视浅笑两声,并不显得多么亲密。
忽然高俅回身又问:“郑将军可来过东京?”
郑智听得一惊,心中发颤,再看高俅目光,虽然是笑,却是带有精光。
童贯看了看高俅,倒是不知高俅为什么有此一问,又看了看郑智。
郑智看了一眼童贯,连忙面对高俅回答道:“回禀太尉,头前倒是来过一次。”
“哦?郑将军什么时候来的东京?”高俅脸上笑意不减,目光中的精光更甚。
郑智心中已然惊骇,高俅有此问,显然不是问着好玩的,自己做过的事情,郑智自己也是知道,此时只得拼命安抚自己情绪,不能露了破绽。
“回太尉,两年前来的。”郑智一副心平气和道。
高俅坐直一下身形,更把脸面往后扭了扭,笑意还在,却是精光已藏,再问:“那矾楼所传的郑观汐是不是郑将军?”
“正是末将,些许小名,能入太尉耳目,末将倍感荣幸。”郑智努力挤出一点笑意回道。
童贯听得高俅几问,见这气氛似有不对,开口道:“太尉,这郑智头两年倒是来过东京走商,如今在汴梁城中,倒是有一物是这郑智的营生,太尉不妨猜猜。”
高俅笑得春风和煦,问道:“童枢密直言就是,这事叫我如何去猜。”
“哈哈……名贯东京的渭州酒,便是郑智的营生,太尉若是喜欢,过些时日叫郑智与你送去一些,也免得街面上难得买到。”童贯自然是要为郑智再谋一份善缘。
“此事甚好,那便有劳郑将军了。”高俅回身去谢郑智。
郑智见得高俅再看自己的目光,又有一些不同寻常,心中已然波澜起伏,忙回道:“多谢太尉抬举。”
高俅已经回头,只与童贯闲聊。
郑智站在身后,脑中皆是那两年前杀陆谦、杀衙内的事情。再仔细前后一想,心中更惊,此事看似天衣无缝,却是破绽百出。
西北来东京的人虽然不少,却也不多。还能有一身武艺的更是不多。高俅何等势力,在西北的林冲看似藏得很深,却也压根就没有去藏,西北能有几个东京人?打听起来又有多大困难。
最最大的破绽便是随陆谦来截杀郑智的京兆府好手,逃跑的不是一个两个,哪里查不到郑智。
想到此处,再看面前这谈笑自如的高太尉,郑智后背已然凉透。千算万算,就算错在这时代流动人口太少,西北到东京人不多,东京到西北的人更不多,这渭州城里的世代居民也不多。
郑智已然忐忑不安,事情十有八九已经泄露。虽然高俅并没有什么证据,但是这事情要什么证据?
郑智不禁多想,若不是正好连番大战,只怕这高俅早已动手。
“童枢密,听说这西军之中,悍将无数,不妨与我介绍一二,还有这西北的战事,也多说说,以后也好在官家面前有个话头言语。”高俅语气极为随意,便是随意问问。
童贯听高俅此话,自然有了兴致,这事情不就是自己的功勋,笑着开口:“要说良将,种家实在不凡,折家也是不错,阵前悍将当属郑智无虞,记得那日在蔚茹河边……”
高俅此问,在郑智听来,意义已然不同。
果不其然,童贯不久便说到察哥攻城一战,慢慢说到鲁达,又说到郑智那远房兄弟郑冲,还有远房的堂叔郑进。
高俅听到此处,笑着连连点头,还称赞叫好。
郑智心中惊骇几番,也知事无侥幸。再看高俅背影,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眼中精光已然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