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智,此番之后,你想经略何方?”童贯打马慢慢前行,语气随和,称呼也随意起来。
西夏攻伐,已经功成,老种暂时经略静塞军司与西平府,驻军灵州城,刘法经略经略嘉宁军司,两人立刻就上任了。只等官职任命从东京发来,也就名正言顺。
城中民众经过甄选,汉人留下,党项人全部随大军南下入宋,不留一个在北方。察哥最终还是没有撑住,病亡军中。濮王仁忠最后带着察哥尸首痛哭而去。
兴庆府中更是忙碌非常,皇帝要走了,要越过沙漠,去往西京西平府。从此党项人的中心便在西京了。
“相公,末将想去河北东路。”郑智回答道。这个想法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河北东路,北起保定军府,南到大名府以南(濮阳),东边就是山东青兖州府。正是这梁山水浒之地,还有广大山东半岛。将来也是兵家之地,辽金必经之路。
进可往被入燕云,退可守青兖入半岛,最重要的是还有渤海口,在郑智心中,海洋总是伴随无数的财富,海洋也能带来更广阔的世界。虽然这些还只是空想,却是也带给郑智无数的憧憬。
“不是好去处啊,大名府是富庶地方,过得大名府,不得繁华啊,盗匪横行之地,再往北又是军州,不若去江南繁华之地,也好得了这一辈子的富贵。”童贯似乎在为郑智打算一般,慢慢分析优劣,似乎对于郑智的前途安排可以一言而决。
“盗匪之地正好,末将便去平了这些盗匪。”郑智这句话倒是说出了心里,若是个太平盛世,江南倒是个好去处,乱世当中,若是真往一隅偏安,也得不了多少安宁。更何况还有众多好汉要去会一会,也不枉来这个世界走一遭。
“哈哈……你倒是天生战阵的命,世间富贵当享受,奔波劳碌空一生啊。”童贯是在提示郑智要享受人生乐趣,功名满身,也不过为了一世富贵。太监之身,大概也不过这点乐趣了。
“相公,河北好,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正合了末将心意,此番若能去河北,必然要会一会天下英豪。”郑智心中有了些许激动,口中说的天下英豪也确有所指。
童贯不知郑智想法,却也被这般豪气感染,开口道:“东京繁华,却是掣肘太多,定然埋没了你心中豪气,江南烟雨,你也过不惯那悠闲日子,去河北就去河北吧,也有一个用武之地。”
“多谢相公!”郑智坐在马上,拱手答谢。眼神盯着前方回渭州的路。
“回了渭州,不久去东京,当与小种经略拜别。”童贯又道。
“末将省得。”这事情郑智当然知道,种师道对自己,可谓恩重如山,自然要好好感谢一番再走。
“哈哈……你没有听懂我的话语,当求些兵将,过了大名府,身边若无助力,必然寸步难行啊。”童贯笑道,已经在为郑智安排以后的事情了。
“啊?此事,末将倒是未多想过。”郑智显然没有多想这个事情,如今童贯提醒一下,郑智才往这方面考虑,精兵良将才是权柄之根本。
却是也犯难起来,古人最重故土,即便是小种相公同意了,又能有几人愿意与自己远赴他乡,郑智心中实在没有底。要说鲁达史进等人,自然会跟自己走。但是这些地地道道的渭州军汉,实在难说。
“此事小种经略想来也不会阻拦,我也会与小种经略说上几句,有没有人愿意与你去,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童贯如今对郑智,还真有些掏心掏肺的意思,便是这种事情也替郑智去谋划。
“多谢相公,末将还想要一些党项人与战马。”郑智自然能感受到童贯的情义,便是童贯与自己一路之上闲谈,都是自称我。郑智更是也不客气。
“党项人与战马,大多都是你的功劳,你想要多少便带多少,想来众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却是这党项人,你当小心谨慎。”童贯倒是不在意这些俘虏与战马。
西北从此无战事,战马给谁都无所谓,给了郑智更好,将来但凡有战事,童贯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郑智。此时不断帮郑智谋划着未来,也是在加强童贯自己的势力。
“相公放心,恶狗如何去驯,末将有些构想。”郑智慢慢点头回答,郑智忽然有一种错觉,似乎与童贯这一番闲聊,有一种长辈叮嘱晚辈的意味。
童贯点点头,转身去看了看身后的行军队列,又转头回来问道:“听闻你家娘子快要生了?”
“此时已经生了,却是还不知是儿是女。”说到这事,郑智心中不禁沉重几分,终将还是没有赶上自己两辈子的第一个孩子出生。
“我给你家孩儿取个名如何?”童贯兴致大起。要说童贯,也是读了不少书的人,能伺候在艺术家皇帝身边的,胸中哪里能没有一点文墨。
“末将替我家孩儿感谢相公!”郑智也没有想到童贯会想着替自己孩子取名字,不过也好,想来总比自己身边一群大老粗取得要有水平。郑西北、郑西夏,想到这名字,郑智便浅浅笑了出来。
童贯一时兴起,要为郑智孩子取名字,却是这一时半刻也没有想好到底取个什么名字。
端坐马上想得出神,头也随着马步上下晃动着。
过得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词汇,却又摇摇头自己否定了。又过片刻,口中念叨了一个词字,想了想,又自己否定了。
本来童贯是想取一个男女皆可用的名字,却是怎么也想不出来,开口道:“先回渭州,看看是儿是女,到时候取好了差人送到你府上去。”
郑智点头回应。心中却是已经在想自己孩子大概是个什么样子,又算了算日子,孩子出生都快两个月了。
想到此处,便是马步也快上了几分,归乡心切。
童贯感受到了些许郑智的情绪,也跟着夹了夹马腹。
再看大胜而回的西军队列。
羊马漫山遍野,一串一串的党项人充斥其中,行军赶路艰辛,却是士卒人人皆有些许笑意。队列虽然严整,却是不断有欢声笑语传来。
只是这队列后方,一辆辆本是拉石头筑城的大车上,装满了一具具西军尸首。夏天已入西北,虽然气温并不十分炎热,却也能闻到不少尸体腐败的臭味。
党项俘虏群中,少男少女跟着队列慢慢迈步,已经走了几日,似乎这道路永远没有尽头,烈日慢慢升起,烧得两人头昏脑涨、大汗淋漓,看着不远处马上的骑士解开水囊狂饮,少年不自觉抿着嘴唇。
“姐姐,宋狗要把我们带去哪里?”少年米擒开口问身边的少女。
“自然是要到宋狗的地盘里去。”少女米擒脚步虚浮,声音显得虚弱无力。
那一日的惨案,已经过了半年,姐弟两人似乎开始了选择性的遗忘,只在午夜噩梦醒来,才是两人抱头痛哭之时。
米擒一族,如今妇孺不过一千余人,男丁也不过五百。
从咬牙切齿,日日咒骂,到看得党项大军一败再败,败得国破家亡,败得委屈求和,便是皇帝都要走了。
这些党项遗民,哪里还不知道自己以后便是无家可归、无国可去的弃民。
身边尽是兵甲锋利的宋人,前途未卜,便只有浑噩度日,行尸走肉。有饭吃一口,有水喝一口。
“姐姐,宋狗要把我们怎样?”少年又问。
“真务,你怕死吗?”少女忽然问道。
“姐姐,我……我……不怕死!”少年语气战战兢兢,已经看了无数生死,被利刃砍杀的,被长枪刺穿的,羽箭射杀的,绑在木杆之上被熊熊大火烧成焦炭的,不论什么样的死法,那种痛哭哀嚎与表情的惨烈,依旧在耳目之中,依旧在每日梦里。
此时问他怕不怕死,少年心中自己也不知,说怕,少年不认为自己贪生怕死。说不怕,却是每夜梦醒,满脸苍白,瑟瑟发抖,大火似乎已经烧在了自己身上。
“呵呵……不怕死?给你一把刀,你敢去杀了那个郑智吗?”少女眼神注视着前方,似乎想在人群里看到郑智。却是这几万士卒占满了道路,哪里能看见打马在最头前的郑智。
“姐姐,我……敢的!”少年目光涣散了一下,似乎真在去想这个场景,突然又坚定起来,表达自己要为家人族人报仇的信念。
半年时间,似乎少年真的被每日午夜噩梦消磨了些志气。
“呵呵,还是我来吧。”少女笑得极为惨烈,目光看向自己弟弟,似乎看透了一些少年内心,少年也许是真敢,只是这份勇敢来得太不自然,这样一个畏畏缩缩的勇敢,哪里能杀得了大仇人。
“姐姐你来?你不行,还是我来,我能杀了他!”少年见姐姐似乎看不起自己,连忙表达心中的勇敢与志气。此时的少年压根又咬得紧紧。